《枯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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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死的心-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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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车子的声音转进了车道上,佛斯立即就完全清楚了。他甚至连一丝朦胧的睡意都没有。他的心就像昨夜一样喀嗒一声立即就开始确实、不匆不忙地运作起来。他坐在自己的床沿——茉儿那边的床当然是空的——伸手拿他的表。差十五分就八点。已经这么晚了?当车子停在车道上时,他是这么想着。他并没有预期有谁会这么快就来。不过也没有关系;他随时都准备好了。
    他等待着下一个声响,应该是某人敲门廊上纱门的声音。卧室似乎也跟他一起等待,房间内除了电扇不知疲倦地搅动沉缓的空气所发出的声音外,就像是屏住了气息般地安静。这股热气——南美洲这股无情的热气——冲过了百叶窗薄薄的叶片进到室内来。即使是像现在这么早,也逃不过强烈刺眼的太阳光。他应该要习惯了;他在这里已经够久了。他停留在这个气候炎热的地方已经超过十年了,在这个环境恶劣的落后地区,除了热气以外什么也不会发生……
    有声音了。有人在敲门。佛斯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裤,趿着拖鞋走到门廊那里。傅蓝克——这老好人——正等在纱门那里,从开着成群的紫色九重葛间向屋子里面瞄着。他看起来清新诚恳的样子。身上穿着的白色亚麻装还来不及变皱,日渐稀少的头发还看得出来梳子梳过湿湿的痕迹。
    “该起来梳洗打扮啦,你这懒鬼!一日之计在于晨哪!”
    傅蓝克的声音里是否有一丝虚伪?佛斯察觉不出来。在傅蓝克发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麻烦的迹象。放松,他告诉自己;太快了——他是为了别的原因来的。
    “喂,这是在干吗,在这种时刻吵醒市民……”佛斯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拉起门上的扣环。“现在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时候了?”
    “八点十五,该是你起床的时候了。听着,佛斯——”傅蓝克把他的声音压低到像是在合谋什么诡计一样。“茉儿已经走了吧?”
    “当然。”他无意识地回答,一点也不迟疑。“她去她姊姊那里几天。今天早上六点以前就走了。”
    “嗯,她告诉过我她计划要去。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顺道过来很安全。我已经拿到这封安妮要我转交给你的信。她昨天心情多差啊,可怜的孩子,她辞职就跟她平日做事的方法一样。我也为她感到有点难过。好吧,无论如何,我答应一定要亲手把信交给你……”
    可怜的傅蓝克从来没能克服他作为中国人的紧张。他今天就跟六个月前,当佛斯跟安妮刚展开他们秘密交往时一样紧张——佛斯认为除此以外,他也偷偷地在害怕。傅蓝克本身的婚姻很美满,可是他却像没结婚的老姑妈,有着浪漫、好管闲事的个性。
    此外,身为美国领事的他同时也是安妮的上司。对他来说,很自然也很方便地就参与了这件事。大家都觉得很有趣。开始的时候很好玩,最近却——说安妮太认真、太鲁莽,感情太激烈是把事情说得太简化了。其实正是她身上的这些特质使得他们这段关系显得跟其他的有所不同,也是这些特质使安妮变成一块让佛斯难以抗拒的磁石。只是他再也无法有所反应了。他并不想当个用情不专的人;他想要做的是一个真正的、注定没有结果的情人——
    但他却丧失了这个权力。就好像是茉儿已经让他的心枯死了。
    他手上的这个信封,上面有安妮轻率的笔迹——是她的分手告知书,或许在写信时她就已经想过了——但是即使是这封信也不能穿透他已经麻木而瘫痪的灵魂。他就在自身的迟钝中失去一份像安妮这样的爱,感觉到的不过是一种罪过的疲倦……
    他昨晚感觉到的还比较多。茉儿的脸突然像闪电一般鲜明地进入他的心中。就像昨晚一样,他太太那张粗俗、鄙俗、狡黠的脸怀着恶意。“那么你的女朋友要离开了,”她说。“我听说她已经辞职。天哪,天哪,我从来没想到你会让这次这个走掉……”
    她幸灾乐祸地说着她的作为——因为那是她一手造成的;这几年跟茉儿不幸的婚姻生活几乎已经摧毁他对事物感应的能力。
    几乎是完全摧毁了,不过还不是全部;昨晚就是证明。憎恨被遗留了下来。如果他有能力恨,他就应该也有能力爱。所以毕竟他不必要失去安妮。
    等他的麻木消退势必要花上一段时间。佛斯仍然为解放的影响力所震惊——就所有事来考虑这个解放的影响力,事实上是相当幸运。如果在他的生命中曾有哪一天他需要一个没有被感情搅乱的心——一颗像机器一样冷酷而正确的心——那就是今天早上。
    “你还好吧,老兄?”傅蓝克忧心忡忡地问。
    “我会没事的。”他顿了一下,在他把安妮的信轻轻地放到柳条编的桌上时,他感受到他引起了傅蓝克的同情。“只不过是——嗯,我猜你知道我对安妮的感觉。”
    “我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很强烈。”
    傅蓝克心中充满了对他的同情。如果不给他一个可以把他的同情表现出来的机会,似乎就太不仁慈了——更甚的是,那就太不谨慎了。“陪我喝杯咖啡,”佛斯说着。“我们得自己泡咖啡。
    茉儿在她离开时,总是会放女佣假。我宁可在俱乐部吃饭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虽然这个女佣的烹饪技术非常糟,我们还是很幸运有人愿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他们的房子单独建造在这个美国殖民地的最边缘一角。昨晚最后的转变真是大!
    在佛斯领头走向厨房的时候,就像是站在舞台上那种害怕的感觉,感觉到一阵紧张的刺激感。这里就是事情发生的地方,就在这水槽边……另一个转变——这些瓷砖一定得清干净。可是有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让人看得出来呢?
    没有,一点也没有,他的气息再次平顺了。
    回到门廊上,中间隔着一个咖啡盘,傅蓝克开始一段诚恳但却没有连贯性的谈话,虽说这不关他的事,可是就某一方面来说,安妮退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她对佛斯来说是真的太年轻了,所以她不会有事的。更重要的是,没有一个男人会就这样离开像茉儿这般的妻子——如果他有良心的话。
    “是,”佛斯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同意他的话。“我的确是无法遗弃茉儿。”可是并非因为良心问题,他对自己加上这句。
    他想到昨晚,他在搜寻一些微弱的不安,一丝悔恨。可是没有。
    他不寻常地没有任何感觉……
    “茉儿也是个好人,你知道的。”傅蓝克拿出手帕擦他的红眉毛。“我一直是喜欢茉儿的。”
    哦,当然!茉儿比起一篮的猴子还有趣。大家都这么说。她是每次宴会的灵魂人物。那些一连串无止尽的宴会,单调到几乎每次都一样,突然之间佛斯对这些宴会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有形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他以前会一直坐着喝酒,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直挺挺地伸展着抗拒茉儿沙哑的笑声,也抗拒着她兴奋通红却已肌肉松弛的脸。因为某种原因——或许一开始是她的活力吸引了他——她滑稽的动作对佛斯有一种强烈的魔力。你的太太,他以前会告诉自己;看着她,听她讲话——她整个人都是你的。
    “我说的是,”傅蓝克迟疑地说。“当两个人已经在婚姻上努力了这么多年,就像你跟茉儿,是无法立即就把婚姻丢掉的。茉儿并不知情,是吧?”
    佛斯对这个特别的问题还没有心理准备,于是有点迟疑。不过他没花多久的时间就看出他跟傅蓝克说茉儿并不知情的危险——虽然他是想这么说。只有像傅蓝克这种心怀浪漫的无知者才会想像这桩婚外情是个秘密;有可能茉儿已经跟每个她认识的人都讲过了。他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以免日后会产生问题。“她可能在怀疑,”他慢慢地说。“不过我想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知道像这种地方——调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我当然知道,”傅蓝克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好吧,有一件事就是,在她不在家的几天,你就有机会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感情。她选的时间真是再恰当不过。”
    “的确是,”佛斯真诚地说。当傅蓝克站起来要离开时,他再次感受到他的痛苦,他说:“傅蓝克,真的很感谢你帮我拿这封信来,还有,也很谢谢你给我精神上的鼓励。”
    他心想事情进行得实在太顺利了。他的心以一种令人钦佩、机械的方式在走动,他没理由让今早剩余的时间受什么事情的干扰。这整件事需要的不过是小心的计划及一颗冷静的头脑。他是有冷静的头脑,另外——要感谢茉儿——那颗已经枯死的心在恰到好处的时间回复知觉。
    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傅蓝克投下了一颗炸弹。在他走向车子的半路上,就像是事后想到,他最后想起的一个笑话,他随意地说:“我想茉儿带着帕比一起去是吧?”他又自己回想。“当然了,我从没看过她离开家半条巷子身边却没带那只狗的。”
    佛斯本身还是维持完整,可是他周围的世界却开始晃动,之后就以慢动作裂成碎片。除了傅蓝克还等在那里,期待地微笑着。
    “哦,是,”佛斯的声音在他自己的耳里响着,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做梦般。“她当然带着帕比了,茉儿去哪里都会带着帕比。”
    “我想它是坐在自己的旅行箱里吧?它是这个国家里惟一一只有特制旅行箱的狗。”傅蓝克跟他高兴地挥了挥手然后就走了。
    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慢慢地佛斯才了解他犯的错误有多大,他的心背叛了他,在做那件事时看起来似乎是天衣无缝,他记得每一个细节,但却忘了——最不光荣而明显的——帕比。
    因为帕比跟茉儿向来是无法分开的。她自称是它的“亲爱的”。它是一只猎犬型的小狗,生性活泼外向,它对茉儿的忠心并不能阻止它晚上偶尔跑出去放纵一下,可是它竟然选了昨晚。
    佛斯闭起眼睛。门廊似乎响起了茉儿粗嗄呼唤声的回音,如同昨晚一般:“到这里来,帕比,帕比!”他们等着帕比跑过灌木丛,跑上车道,高兴地汪汪叫宣布它到家了的声音,可是帕比却没有出现。通常茉儿会隔一段时间就再叫一次,一直叫到帕比出现——而它总是,不管是很快或慢些——看来既羞愧又骄傲地跑回来。通常,它有没有回来是无所谓。
    可是昨晚跟今天早上没有一件事是寻常的。事情的重点就是:佛斯得把这段看起来不寻常、被搅乱的神秘时间让它看起来正常。他一定得这么做。可是不可能,因为他所有的算计都没把帕比算在内。
    一丝惊慌流窜过他的身体,他努力让自己站定思考。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情绪激动,或是陷在无用的自责中。他必须想想,一如他昨晚完美、不慌不忙的精准一般……
    帕比潜逃在外,或许正在附近跑来跑去吸引邻居们的注意,是个令他震惊的危机。可是如果他出声叫它的话就会更彰显了它事实上并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这就更糟了,接下来会怎么样,佛斯很明白。
    既然这样,那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
    他汗湿了的手在睡裤上擦了又擦,他的膝盖在裤管底下威胁着要弯曲起来了。可是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能坐下。他站在门廊的中间,瞪着纱门,纱门上是努力要爬进来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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