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我在长沙的大街小巷穿梭的时候,我知道,《八角亭》的定位一定清晰明确了,他们为自己赢得了无冕之王的地位。他们一定做过很多有影响力的节目,至于为什么不给自己的车上个牌照就另说了。
我怀念在《八角亭》的日子,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只有那一段我可以被称之为记者。1998年大洪水,我从北京下到湖南岳阳重灾区采访。一天晚上,听说一条大堤有险,我和同行的资深记者迟明泉打过招呼,就径直往险堤上奔。迟明泉扛着机器跟在身后,因为我走得太快,把迟明泉落下了一段距离。等到我们会合的时候,迟明泉对我说:你要当记者一定是个好记者。那次在灾区的采访,我和迟明泉合作得很愉快,我采访写稿,他拍摄编辑,任务完成得很好。我告诉迟明泉,我确实当过记者,在长沙台已经干了两三年,到中央台反而做得少了,长久不做,一来和一线生疏了,二来采访能力也会下降。迟明泉由衷地表示理解。他宽慰我,女性别太累,当主持人挺好。我想过,我的激情和敏锐也许可以帮我成为一个不错的记者,我确实应该做得再长久一些,或者开始得再早一些。在主持人和记者之间,我没有高低判断,两者我都欣赏,我只是因为在1992年调入中央台,记者生涯戛然而止,最终较为单纯地坐到了镜头前而有些遗憾(1992年我把在中央台只单纯地播新闻,视为在业务上走回头路,心理上一度极不适应)。记者是拥有双倍人生的人,在了解别人的过程中探究和发现自己。缺少记者生涯的主持人是单薄甚至是苍白的。虽然以后我又陆续做过一些采访,但总量还是太少。我喜欢意大利名记者法拉奇,看过她的一些书,当我读到她写的《人》,我在想,天哪,她究竟拥有怎样的人生啊。羡慕啊。
朝南的办公室
在过去工作的记忆里,总有一间朝南的办公室。办公室在大礼堂里用木板隔断而成,二十来平米的面积,除四五张简单的办公桌外,两张藤制的宽大沙发椅算是屋内唯一的舒适品。过去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去那间屋子坐坐,闲聊,或者在藤椅上晒太阳。
那里时常像闲来的茶馆,自在又轻松。
办公室里都是广播电视报的编辑,和每天扛机器编片子的人比起来,办报纸的人相对安静,那种不急不躁的劲儿让人羡慕,在上窜下跳的人堆里显出他们偏安一隅。
早晨,太阳爬上窗户边的时候,编辑们该到的都到了。
曹大姐往往是最先跨进办公室的一个。我至今记得曹大姐进办公室就撒水扫地的样子,麻溜溜的,一会儿办公室就干干净净了。曹大姐走路快说话快,说完话还有一个习惯性的问语:“你讲是不?”或者是“你觉得咧?”但是曹大姐只要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就格外地心无旁骛,时不时扶着她厚厚的眼睛架,一写就是半天。曹大姐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戴着厚镜片也挡不住满脸的巧喜。
李秋云是个慢性子,学中医的,中医的阴阳平衡之说让他的一切又慢了半拍。李秋云的眼珠子只有在他格外兴奋的时候,才和常人的转动速度一样,那时候他看上去像有特别的好消息,通常是“刚才马路上堵了如何了又如何了……”往往没什么了不起。我喜欢李秋云给人号脉的时候,那时侯他显得很庄严。我的脉细就是秋云先生最先告诉我的,然后他说,你体质弱,不能太累,要经常调养。他还会再有一番阴阳之劝。我总觉得秋云还是应该去当医生。据说秋云是听了某个学文的人的煽动,才弃医从了文,那个学文的人我也认识,我一直想告诉他,劝秋云来码字是他一生最没劲的馊主意。
在制造闲散的氛围上,曹大姐和秋云都是敲边鼓的,和骨子里有闲散基因的人相比,他们生来都算严谨。比如彭胡子,能长毛的地方都长了长毛,不能长的地方就醒目刺眼;他坐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滩,不是肉多,是骨架子格外柔软,一坐就撒平了。彭胡子还给儿子取名“一笑”,他自己也对职称评奖一类的一笑了之。彭胡子像生来坐在城楼观山景的,偶尔狡黠一笑,表示他明白,剩下的爱谁谁。
里面还有个清灵灵的女子,扎着两条辫子,是阿炳,最懂得凑趣的一个。她在一旁不显眼,少了她就觉得少意思,年纪轻轻的好似找准了境界,冰雪聪明。
《女人是一种态度》 我的职场风云在长沙台的日子(7)
其余的人和办公室无关,比如我、霍红、刘堤洪,偶尔还有老夫子。
大家会在各自闲散的时候,端着茶,有意无意地聚在那间朝南的办公室。
聚在一起,并没什么正经话。这些人骨子里友好,懂得边界,知道在有阳光的屋子里就是凑趣,太正经的东西那时是不说的,说了反而无趣。调侃最受欢迎,比如我想象胡子嘴上的那两寸杂色毛,简直就是藏着肉沫与啤酒沫、同时挂着唾沫与笔墨的一蓬乱草。彭胡子绝不介意,没退化干净的模样让他自己陶醉。但偶尔也有急了的时候,比如恰好那天老夫子当真。老夫子不老,四十多岁,瘦高,微驼背,顶着满头白发,样子文诌诌,我叫他老夫子。说他是夫子不是平白无故,他家是旧时的官宦人家,从小饱读诗书,书读多了就认真。爱跟他较真的是圆不溜秋两眼活泛的刘堤洪,刘堤洪不急脸也红,老夫子急了才红脸,两张脸一红,大家就打哈哈。哈哈,然后接着喝茶。
九十年代初期有部很红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故事虽然好看,但过于戏剧,一看就是关着门喷脑汁编的。我们那间朝南的屋子则随便得多,自然得多。大家本都性情,本不相干,各属各的部门,因为有那么点趣味相投,就心照不宣地凑到一起。大家都码字,编书的编书,写小说的写小说,也没有半点文人相轻的酸腐。怎么可能酸腐呢?比如霍红又名霍大侠,小说写得才气冲天,人长得夺目地漂亮,偏又侠肝义胆。女人一有侠气,一切就会简单。我和霍红经常拿彭胡子几个开涮:一边写着《悠闲生活絮语》,一边把内裤落在某个歌厅的角落里。面对有侠气的女人,是男人的自然就大方。最好玩的是,当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时候,一直没动静的曹大姐会突然插上一句:禾改咧?(方言:为什么的意思)隔着厚眼镜片,眼皮子使劲儿往上撑着,曹大姐搞笑的时候到了。那里的氛围总是愉悦的,一如窗外的阳光,透亮,温暖,惬意。
我试图找些细节,想把那点意思说得再明白些,但十几年的光阴使细节都模糊了。也许我们大家原本都不刻意,都自自然然,而自然的东西最是不着痕迹。其实,我这人是最不善同别人打交道的,若能让我找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感觉,我就会心存感激。平日里我表面的洒脱,有时就是窘境中的自我遮掩,我其实是个内心羞涩的人。我只能寄希望于同相投的人在一起。同相投的人在一起,我会显得格外大方,我往往会表现得富有侵略性,智商也活跃,那时我也会很不厚道,拿别人开心在所难免,最终别人羞涩了投降了我就高兴了。
什么人哪!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彭胡子、堤洪、秋云都被我开心地“涮”过,他们友善地给我面子,从不戳穿我。哥儿几个,得罪了,原谅我的快乐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之上,小女子生得浅薄,这厢有理了。
人以类聚。在我的记忆里,我始终守着那间温暖的朝南的办公室。有时,它会不经意间在我脑子里突然一闪,闪得格外清晰;有时,它就是一个温暖的意念,在我心里轻柔柔地揣着。
当我着手写这本书的时候,发现人的记忆是那样的靠不住。真的,人生匆匆而过,本不记得几个完整的画面,记得的就已同生命融为一体。看到“朝南的办公室”几个字,相信胡子夫子霍红们都明白,我最终也忘不了他们,那种君子相交淡如水的情谊会永远保存在我们彼此的记忆里。
走进记忆就是走进生命,是吧,哥儿几个?
《女人是一种态度》 我的职场风云我与《中国新闻》(1)
中央电视台每年有十大优秀栏目评选,《中国新闻》几乎年年入选。2005年,《中国新闻》再次成为央视十大优秀栏目之一,有人还在网上把《中国新闻》的播报团队称为央视的最佳屏幕团队。
1992年4月,我在海南岛一个朋友家闲住。一天,在路边碰到一个算命先生,他一脸玄机,声称我要有空就最好听他说几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几句也无伤大雅,我就对他说:“行,说吧,多少钱?”“不要钱。”我立刻对他有了点认真。
“小姐今年要迁移,是大迁移,时间是4月到9月间。”
1992年9月19号,我从长沙来到了北京,来到中央电视台报到。
人该不该信算命呢?当然,这不是我想说的话题。
到1992年,我已经在长沙台工作了十四年。其实就所谓做事而言,1988、1989年就有走到尽头的感觉,再想往前跨一步已经很难,各方面的条件都受到了制约。1988年我选择了生孩子,充分体会做母亲的快乐,但是职业女性的需求很快就显露出来。怎么办?生完孩子复出占据了一段时间,担心复出不适应带来的忧虑又很快过去,我恢复得很好。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我总不能无限制地重复吧?那一阵,我的心情很不好,乌眼鸡似的盯着每一个人都不顺眼,恨不得见人就扇一嘴巴子。我身边的几个玩文字的朋友建议我,不妨写点东西。他们认为我的感受能力不错,写出来应该也错不了。受他们的鼓励,也为了平衡自己的内心,我还真写了一些,陆续发表在报纸上,其中有一篇还获得了全国报纸副刊评比的一等奖。那段日子是值得怀念的,写东西琢磨文字很快乐,也很纯粹,那种纯粹的快乐把我从乌眼鸡的状态里暂时解救了出来。但是,我毕竟是做电视的,我对镜头充满了激情,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总不能就这样开始打发日子吧?!我意识到我该离开了。
去哪儿呢?此前湖南电视台想过要我,长沙台当然不给,同在一个省会城市,省市台之间就是竞争对手。当时改革开放大潮汹涌,很多湖南人南下,闯深圳闯海南,那一两年光我们长沙台调往深圳的各路人马就有十几个。“要不,我也南下吧!”几经权衡之后,我选择了海南电视台。
就当时的感觉而言,去海南至少听起来不是太好的选择,海南的一切都在起步阶段。但我已经无所顾忌,我必须走,必须改变,否则,前途无望导致的糟糕情绪会让我越来越不能自拔。
海南台很痛快,马上决定要。随后,商调函发过来了。听说我有意调往海南,湖南台认为至少我有调动的可能性,随后他们的商调函也到了。两份商调函摆在台领导面前,证明我这个业务骨干确实去心已定,他们无法回避,只能选择了。没必要考虑太多,把我放给谁也不能放给湖南台,很快,长沙台回复了海南台,我的档案过去了,就等最后的调令。
事情就这么奇怪,按理说,海南台的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