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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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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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的肯定。有了这两条在胸,虽比终日揣揣然(这样的日子毛忍受了多少年!只从
他不管形势多紧急险恶,都绝对亲自控制对“远方”的联络即可知)要好得多,但
还不足以使他在战后世界新格局建立的过程中,走上“一边倒”这类成熟政治家原
则上不取的地步。

  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他下了这样的决心?

  当时,更具体说,在南京攻克之后的五、六月间,有两个人物——两个处在对
立的营垒却都不希望见到中国被孤立在世界之外的人物——周恩来和司徒雷登(我
们都知道他那时虽然已经不是驻华大使,但仍是桃李满“国共”的传教士教育家)
正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不使中美间游丝般的联络一下子断个干净,周恩来几乎
在南京一攻克,就派司徒的高足黄华进驻这前国都,还安了个“中共南京军管会外
侨事物处主任”的名目,以便与恩师正式联络;而司徒也正通过燕京大学教授张东
荪,还有一个主动请缨的陈铭枢等,努力了解新政权对中美关系的态度和高层接触
的可能。

  事实上,在积极地活动着的双方的后边,都有着强大的、以意识形态为主导的
制约力量。中共方面是反帝、灭资喊了几十年的“左”;美国方面是在国会很有势
力的麦卡锡潮流。双方数渠道几经接触,包括小心翼翼的探询、解释、预测和讨价
还价,最后找到一个好借口:6月24日,请这位燕京创始人像往年那样回北平学校
过生日。

  这确实是一个借口,因为黄华前往“拜望司徒雷登,转达毛泽东和周恩来的讯
息:如果司徒希望访问燕京大学,则毛、周欢迎他来北平”时候,已经是那生日之
后的四天6月28日。但就在这时,一个令中共意外的局面发生:本来取主动态度的
美国突然踌躇不前、司徒对这个他所盼望的结果的回应也相当低调。他回答说:他
“虽然希望回燕京,但目前似无可能。而且像他那样的‘衰弱老人’长途乘坐火车
太过劳累。”但正如我们今天通过阅读历史文献已经了然的,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态
度,因为在他向美国国务院报告中,他说的是:“此行定能推进相互之间的更好了
解,并增强中共内自由派反苏分子的力量。它将为美国官员提供唯一的机会与中共
首脑进行非正式的谈话。此种机会可能从此不再。这将是一个富有想象力和冒险精
神的象征,显示对于中国正在进行的变化的开明姿态,并使今后中美关系获益。”

  和后来中共常常表现出的强硬态度不同,为挽回局面,黄华再一次表示诚意,
说“所有铁路可以供他使用”,甚至司徒要乘坐自己的飞机,也可以安排——我们
从中可以看出周恩来所尽的最大的努力。

  当时最为焦急的人是以私人秘书身份为司徒操持一切的傅泾波(傅出身满族破
落贵胄家族,曾是燕京品学兼优的穷学生,对淀积千年的中国高层政治运作具天生
感悟)。他得到黄华答复后,劝司徒雷登先斩后奏、立即动身。耿介的司徒骂他“
小玩闹”,随即按部就班报告请示。他心里有数:会见周恩来的指示本来自美国。
他没有考虑到政局的瞬息万变。如果当时的美国国务卿不是艾奇逊,而是别的有担
当的势力人物,批复可能会如司徒所期待地适时到达。无奈艾奇逊不敢擅自做主,
将司徒雷登的北平之行拿到国会去讨论,回复到达:干干脆脆的“不许可”,并命
令他立返华盛顿。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热脸贴到冷屁股上”,这是放到谁身上都觉万分屈辱与
恼火的事,何况正经历着“天翻地覆慨而慷”、已经拿稳了苏联不会换马、对老美
扶持自由派早已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好不容易有条件地向党内温和派让了一小步的
毛泽东。用不着等到7月2日傅泾波将美国的这一决定正式转告黄华,毛泽东已于三
天前在他载入册的讲话《论人民民主专政》里,决绝地为新中国外交定了向:“必
须一边倒”,“骑墙是不行的,第三条道路是没有的。”当美国一个月后发布了那
份《中美关系白皮书》之后,由伟大领袖亲自撰写的气势恢弘的“五评”随即出台。
中美关系降到有史以来最低点。两年后,朝鲜战争爆发;二十年后——越战。二十
三年后——尼克松访华。毛泽东那时连路都走不稳了,却迫不及待地要亲自到机场
去接。

  虽然他的子女都说俄文,毛泽东终生学英文而不碰俄文,并坚持用西方训练的
私人医生(即后来写了回忆录的李志绥)。“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在他心里究竟
是怎样的呢?


  20专制腐败


  “克林顿即将访华,中美关系将开始新篇章”,成了20世纪末中共的的口头禅。
因为与头号强国老美联袂而特别感到风光,对中国首脑人物说来,这不是第一次。
对史料作过稍微浏览的人可能都记得那张照片:身披黑色斗篷的蒋介石微笑着,作
为四大强国领袖之一,与罗斯福、斯大林、丘吉尔并排坐在阳光下。当然,以人口
和埋在地底下的资源,再加上上千年的灿烂文明而论,中国当仁不让。但以实际国
力、特别是普通百姓的生活质量而论,老蒋当时不会不心虚吧?

  其实当时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这顶桂冠是罗斯福力排众议,硬送给蒋介石的。
他之所以要这么做,倒不在于美丽的蒋夫人有多么大的魅力,而在于当年的这位美
国总统真心诚意期望二战尽快结束,而后,一个亲美的、由稳定负责的民主政府治
理的中国出现在东方。问题是,怎么统一,和统一成什么样子。

  用中共当时的话说,“八路军、新四军和华南游击队坚持着华北、华中和华南
三条战线。他们已经建立起15个抗日民主根据地,解放了9000万居民。130万在华
日、伪军中,我们正抗击着110万(占六分之五),国民党军队只对抗20万人(六
分之一)”。这一数字固然带有我们相当熟悉的宣传味道,但中共作为抗日的一支
力量,却是不容忽视的。

  如何迫使日军早日彻底投降,即使在美国总部,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是将
武器装备分别提供给国共双方;一是只给政府,由政府决定给不给它辖下的中共军
队。前一种意见从逻辑上看本来不错,无奈当时世界正处在两大意识形态瓜分全球
和恐共反共勃兴期,很少有人会对扶持共产党的军队投赞成票。罗斯福于是召回谢
伟思、召回史迪威,并以蒙古、东北等利益换得了苏联不支持中共的许诺,把宝押
在了“国父传人”蒋介石身上。蒋这方面,当然也信誓旦旦,许诺改革开放、许诺
反腐倡廉、许诺结束一党专制建立民主政体……。

  如果一切都像设想的那样,当然皆大欢喜,美国总统为中国安排的美好前景也
即刻可告实现。不料事情的发展竟完全成了另一个样子:没有得到美国装备、还被
苏联贬为“并不是组织严密的无产阶级政党,只是一群心怀不满的农民”的中共,
从此大发奋,不但从蒋介石手里夺走了美国礼物、还逼苏联认了错,并在以一己之
力将中国统一之后,加入了社会主义大家庭,获得曾经无视它并背弃它的“老大哥”
在军事和工业上“慷慨”援助。不过五年,一切都与不能说不是中国人民的朋友的
罗斯福总统当年的设想相违。

  问题出在哪里?

  历史本来不兴说“如果当时……”,但若“从史实求史识”(陈寅恪语)角度
看,如果当时罗斯福没有顺应“把共产主义扼杀在摇篮里”这一势头,而是采纳了
谢伟思和几乎全体驻华使馆外交官的建议,与中共保持交往,使中共的军事实力大
到在蒋介石看来不敢贸然发动内战的地步;然后由于双方力量——特别与外界交往
的机会——不那么悬殊,真正的、容纳了各派政治势力的民主联合政府说不定有希
望诞生,中美关系不会落到五十年代初的地步,韩战越战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今天苏联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的瓦解,已经证明共产主义并不适合二十世纪的人
类。但当时连一座稍稍象样的城市都没有的中共怎么就没被扼杀掉;相反,不但获
得了美援、还接收了几乎全部日伪物资的国民党政府,怎么竟在顷刻间垮掉,快得
连想扶它一把都没有地方下手。

  没有得到美国支援的中共得到了中国。其主要原因,并不是共产主义的胜利,
而是蒋介石政权的腐败,以及使这腐败一茬茬滋生却得不到扼制的独裁政体。一个
政权的独裁与腐败,不但与“主义”没有多大干系,也难于得救于外部资助。毋宁
说,如果一个机体不慎而结上了独裁这样的毒瘤,营养越盛,滋长越快,直到整个
彻底毁掉。

  与罗斯福相比,克林顿今天面对的中国,就专制与腐败而言,与四十年前相比,
有没有质的不同呢?


  21解放台湾


  克林顿来中国,最感失落的,想来莫过于台湾当局了。北京的觥筹交错、握手
言欢倒还在其次,口口声声恪守三协定,大陆对台湾动手属于内部事务,即使有几
个F…16战斗飞行队在手,其内心之惶然恐怕也不下于1950年。

  中共直到今天也不放弃动武之说;而且,和台湾当局一样,也真的在给外国军
火贩子送钱。究竟是出于那放不下来的大架势,还是军方想乘机多得拨款,或者别
的什么,包括“拯救海峡那边的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都是表面上政客们玩的“
花活”。到底打还是不打,应该说,和50年前一样,最终还是实力与世界政治格局
起作用。

  50年前的今天,正是被正宗的国民政府称为“土共”的人民解放军,认为战略
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准备开始数百万国人相互大残杀的时刻。然后,正如我们现在
已经知道的,滚雪球般地滚进了数百万“翻身农民”和“投诚义军”的“人民武装”
,在战火和劫掠之下变为赤贫万里的大地上挥戈南下,终于被挡在了大海边,包括
那支操着绵软的山西话、准备派往台湾接收、而最终搁浅在福建的工作队。

  与老蒋有着深仇大恨,并自认为代表了正义与民众的毛泽东,真想一家伙打过
去呀!不仅想,当时还真的伸着手指头在福建的金门岛和浙江登步岛试了一下。惨
重的损失终于使毛明白,道义上不堪一击的老蒋得到了大海的庇护;而战胜大海,
光靠宣传队编歌骗农民已经不够,要靠实打实的舰艇飞机;而舰艇飞机后面的是技
术与钱;技术与钱从哪里来?只有苏联老大哥;这个忙老大哥肯不肯帮?帮与不帮
取决于什么?这正是近年才昭彰于世的、半个世纪前的那场政客交易。

  由于历史文献,特别是前苏联文献解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当时社会主义大
家庭在亚洲有大小两个兄弟,中国和北朝鲜。它们的领袖毛泽东和金日成,就成为
本民族之雄主而言,是绝对不落人后的——二人用的居然也是同样的名义“被压迫
人民盼望统一”。当时二人实力都不够,中国人民解放军没有海军与空军;北朝鲜
更糟,坛子罐子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个勉强拼凑的步兵师,还没怎么打过大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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