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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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晴作品集:失败者的胜利-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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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中引号中导演和他的工作班子的原话,引自郭伟成著《沉沦与觉醒——从鸦片战争到》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7年5月
'2' 完稿之际,又见有该片编剧发表的“呕心沥血”拍大片的记述,谈到该片怎么四次将稿送审(从中央到上海),怎么每次都有具体的上百条的修改意见,参与者怎么苦不堪言,有着怎么样的难言之隐……最后大家敬爱的“谢导”怎么发了大脾气:“难道我是卖国主义吗!?” 读毕该文,同在文化专制欺压下的同情虽然也难免稍稍生出,但总的感觉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正如北京圈子里同人所说:不是要赶时髦、捞政治资本么?那还能要脸吗?



《中华英烈》与一九八六




                            ·戴晴·

  “这是一个不合逻辑的题目,”看到的人都会说,“一本刊物跟一个年号怎么
‘与’起来了?”是这样。但《中华英烈》与一九八六是不可分的。这倒不是因为
这是她创刊的一年,而在于,不谈一九八六而光说《中华英烈》就不带劲。

  很难说后世的中国史学家会怎么看待一九八六。一九八六这四个字,会不会如
一八四○、一九一一、一九三七、一九五七和一九六六那样,深深融进中国的历史
与中国人的记忆。亲身经历过一九八六年的人,有谁会忘记它是怎样地令人鼓舞、
振奋、紧迫、张惶、恼怒、惴惴不安与茫然不知所措呢?

  这当然都属于同样在一九八六年特别时兴的“三论”所研究的课题之列。“三
论”在忽地一下子开了门的中国学界已经时兴到如此程度:如果有谁纂出一篇千字
文而不来几串信息基质、数论对策、内环境稳定场等等,就有被同人斥为老背晦的
危险——虽然只有“三论”而没有计算机为伴,就算作者与读者同入五里云雾中,
依然有点过洋瘾之嫌。

  然而在一九八六年出现了《中华英烈》——

  当不仅责任田、时装摊、副食铺、旅馆、化肥厂……连钢铁企业乃至铁路都有
可能承包的时候;

  当爱慕孔方先生之风从沿海北渐,弄得将右手三个指头撮在一起轻捻,同时神
秘地眨着眼睛,已经成了时髦的中国人标准手势的时候;

  当居于领先地位的大、中、小型刊物的作者与编者已经不耐烦再说什么夫妻之
爱、情侣之爱——这在八年前对中国人说来还是那样新鲜,只要想想《爱情的位置》
那种小说在当时引起的轰动——而孜孜于阳萎、盗嫂、畸型恋、不开化恋与早恋…


  中国人在以就某种层次而言,连四十年代末都从未有过的速度改变着周围,改
变着自己。谁也帮不上谁,谁也不想帮谁或者让别人帮。跟不上的人只有目瞪口呆
的份,哪怕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或者受制于同样的染色体。

  《中华英烈》出现在这时。

  我知道,心理学家能举出无数实例论及“极致”对正常欣赏趣味的损害,论及
强制性劝导将诱发出的逆反心理。如果说,几乎动员起全套最优秀演出与编导班底
的《中国革命之歌》,要靠共青团请客学生才去看,而《白发魔女》却在家家电影
院卖到最高票额,是一九八六年中国的一大悲剧的话,那么制造悲剧的那只手,彻
底倒掉了中国人的胃口的,恰恰是以那一整批油光水滑、容光焕发、从头发到脚趾
无一丝毛病、从生下来到死掉没一毫差错的样板们为代表的高大形象。当相声演员
已经用战士的牺牲来作笑料——混身打得跟蜂窝煤似的:“班长,这是我最后的党
费”,而观众也真的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此时的中国人与半个世纪前沾着夏瑜的
血治肺病的老栓小栓们已没了多大区别,谁造成的?

  《中华英烈》正出在这时。

  曾与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与氢弹之父特勒亲密共事的美国著名物理学家,也即
我们通常所谓的标准资产阶级学者戴森,怀着纯真的钦敬与友爱,回想起他少年时
候同为富裕家庭出生、才华出众、通体诗人气质,却献身于共产主义反法西斯事业
的朋友:

  弗兰克是作为英国的联络官,与保加利亚抵抗运动取得联系,一九四四年被空
投到德国占领的南斯拉夫。

  半年之后:

  六月十日左右,在利特科沃的假审判之后,弗兰克·汤普森少校就被处死了。
他大约被关了十天。和他一起被处死的有另外四名官员:一名美国人、一名塞尔维
亚人和两名保加利亚人。还有八名别的犯人。

  在村公所里,很匆忙地举行了一次公开的“审判”。村公所里挤满了旁观者。
目击者看见弗兰克背靠柱子坐着,在用烟斗抽烟,当问到他的时候,他操着一口地
道的保加利亚语,根本不需要翻译,这使每个人都感到惊奇。他被问道:“你是英
国人,凭什么权力到我们国家来发动反对我们的战争?”弗兰克少校答道,“我来
到这里是因为这次战争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一国反对另一国的斗争。现在世界上最大
的事情是反对法西斯主义的斗争。”“你难道不知道持你这种观点的人是要枪毙的?
”“我已准备为自由而献身,有保加利亚的爱国者和我一起献身,我感到自豪。”
……

  就我而言,这是少数的、看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的文字之一。扪心自问,之所
以如此为它所激动,恐怕主要因为某些高尚纯净的情操,某些因为常被无耻之徒挂
在嘴边而失了光泽的圣洁的理想,某些为官场劣迹所浸染,弄到连自己都怀疑起来
的原则,终因在一个不同肤色、不同“阶级”、不同职业、不同经历、不同的世界
观与不同的行为准则的人身上得到共鸣而格外明亮起来。我不信中国人会被深深的
苦难与浅薄的福利所麻痹,会打算忘掉闻一多的无畏、忘掉李大钊的从容、忘掉陈
毅的磊落、忘掉差不多一文不名的尧茂书只身跳进旋涡向长江挑战的豪迈。

  《中华英烈》于是在此时出现。

  已故的周恩来总理说过:“如果我写一本书,我就要写我犯过的错误。”这句
话不知说于何时,也不知有没有特指,当然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考据出在这之前或
是之后,他是否受到过这个念头的鼓舞与折磨。可以告慰的是,也许,他想做的事,
在他溘然长逝之后,由他的继任人在一定程度上做了。一九七八年以来,全国的知
识界与准知识界,无论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八
十岁还是九十岁,无论是受过打击还是打击过别人的人,都怀着难于言喻的酸甜苦
辣,注视着一张张发黄的纸头从卷宗里抽出,化作家人重聚的热泪和对不复再来的
岁月的叹息。当二十八岁的司机在追悼会上吃惊地望着“胡风同志”的横标,怎么
也不能使自己相信这接受祭奠的主人就是“窥测方向、以求一逞”的阴谋家的时候,
中国人其实都已经知道,繁荣强大的中国,离不开聪明热忱的人民;而聪明热忱的
人民是一定要了解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历史的真实的——用数学的语言,后者是前者
的完全必要条件,历史与现实不容它有丝毫的因循。

  于是,有了《中华英烈》。

  《中华英烈》得以在一九八六年这样的时代问世,是因为我与我的同志者始终
信守着的是,热血与正气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在中国人身上泯灭。我们不打算只是
啧啧赞叹索尔兹伯里的《长征》。我们不信,中国的事,包括我们自己父兄的事,
只能由或将继续只由与中国文化如此隔膜、对中国风情如此陌生、甚至连中文都不
懂的人来写。我们不信感动读者的只有被窝里的喁喁私话。健全与健康的人一定更
为它所激励——中华民族伟大的历史进程。

  这就是一九八六年出世的《中华英烈》。

 
      
 



从小书到大书 从大书到小书




                         ——读《永玉三记》

                          ·戴晴·


  人类世界真是难于捉摸。

  外星人或是天上的众神看我们——看这个被五分之一氧和五分之四氮包裹着的
大圆球上熙来攘往的胎生哺乳双足无毛动物,和我们看蚂蚁搬家或是蝗虫过境可能
没什么两样。我们在蚂蚁和蝗虫里找不到待卫长和排头兵,他们在这数十亿芸芸众
生里也一定分辨不出成吉思汗、恺撒、瓦特和爱因斯坦,更不知道当这个或那个出
类拔萃的小人儿,在他们的机体把碳水化合物变成红血球可以携带的养分,又在大
脑皮层的左侧颞叶或中央前回流窜一通之后,会出现怎样改动教科书和地图的推理、
假说、雄图、伟业。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终将失去锁链,得到整个世界;列宁则以
为这一胜利可以首先在一国和多国取得;毛泽东更制定出了如果这个国家并没有很
多大工业和产业工人,十之八九都是穷得叮响的小生产者的时候,就应该采取农村
包围城市的战略才最对路。他们想了,说了,写出来,领着别人做并且成功。以后,
在东半球的一片古老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飘着红旗的、蔑视一切不平等
条约的国家。但是,谁能想到,也就在这里,却又出现了种种反常:既有下野的皇
帝诚惶诚恐地忏悔;昔日的战犯能改造成古道热肠的友好使者;又有功勋卓著的元
帅却弃置在无人问津的山沟沟……!

  这儿有过“五·四”,也有过“四·五”,有过“一·二九”,也有过“八·
一八”;真是世事纷纭。有些也许本可刷新一代民族意识和民族精神的运动,却象
在大象身上轻搔几下,没有能一下子避免和改变一些反常现象。这个惯听《七侠五
义》和《封神榜》,看够《秦香莲》和《杨家将》的民族,虽然造出了导弹和卫星,
消灭了娼妓,还夺回一大堆金牌,但在意念上、在感知上,总象多点什么又缺点什
么……就象邪火还未退尽就用上了十全大补;就象一个心急的油漆匠,基底还未干
透、表面也没砂光,就急遽地挑着最光鲜的颜色往上抹……这是怎样的国土呢?她
建树着又破坏着、创造着又束缚着、培育着又戕害着……是不是造物在这块土地上
泼下的珍奇(人,资源)太滥、太慷慨,才暴殄得这样不经心?但无可摇撼地存在着,
在兵燹、瘟疫、灾荒、错误路线下都咬牙挺住,看看濒临绝境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
的,是一个有着悠久文明的民族潜在的势能。

  乾隆向服游江南返。闻一画人以此为题画之不休,召之来问曰:“联游联的,
你嚷什么?”画人曰:“靠皇上赏饭吃。”乾隆曰:“好!了做我的太监吧!”

  伯乐破行,少壮见问安。“夫子何为哉?”答曰:“相马所致。”问曰:“相
马夫子之道,何凄楚若是?”曰:“相一良马。”问曰:“良马岂不佳乎?”答曰:
“佳固佳,一牵上台阶,即狠狠给老子几脚!”

  画家出生的时候,黄埔军校已经开学。他无由刺杀巡抚,也不必为倒袁亡命国
外。天下动乱的当儿,他正在长身体、打根基、阅历人世、拜师交游;祖国安定了,
他的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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