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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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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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九就这样带着小竹节走了。心中十分悲哀;对于他来说;懒老头彻底完蛋了;什么原因?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谢九是明白的:当家乡在他身后越退越远时;有关家乡的一切;懒老头;新乡长;他自己的过去;都如太阳强力照射中的晨雾一样消散了。他感觉到那些东西消散时轻袅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压力;介于生与死之间的临界。    
      两个人来到南方的一座城市。谢九眼花缭乱;以他乡下人的观点来看,这座城市整日“嗡嗡营营”地像一只大蜂巢。    
      走近这只蜂巢;小竹节一眼看见的是各种型号的丝袜和各色口红;而谢九一眼看见的是各种型号的女人。这说明男人和女人的眼光是不同的。谢九第二眼看见了混在女人中的野鸡;其实野鸡也是女人;但男人普遍地不把野鸡当女人看。小竹节第二眼看见的还是丝袜和口红。这就更说明男女之间的差别。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小竹节要求谢九给她买丝袜和口红。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陷井;小竹节从二十几块的口红用起,一直用到二百多块的口红。因为女人的需要;谢九更梦想赚大钱。这一点跟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中干的事是一样的:夏娃要吃苹果;亚当便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去采摘果实。    
      谢九对这个城市的评价一塌糊涂;在这里他越发缩手缩脚;难怪姑妈临走时非常有信心地估计他会回去。他怕警察;怕卖东西;怕问路;怕碰到女人身上。小竹节在饭店当服务员;与他打工的工厂距离遥远。按理说二个人十天半个月地见一次面;应该有些离情别意才对;可是谢九浑身上下都搭错了神经;看见小竹节;他的两只眼珠子就白多黑少;冷冰冰的全无热意;像看见个陌生女人一样。有一回小竹节兴高彩烈地给他脱去衣服;他居然睁着眼睛天真地问:“脱衣服干什么?我的衣服又不脏。”小竹节不相信谢九的智商一下退去这么多;便存心试试他:“你总说你的老板可恶;敢不敢去砸他的机器。”谢九真的把老板一台价值十多万元的冲床砸瘫了。这事让小竹节后悔不迭,因为此事,谢九再一次让她起了摆渡的念头。幸亏老板是谢九的小学同学;没有追究。    
      谢九的小学同学真好,所以我们来讲讲谢九这位小学同学。    
      他姓徐,比谢九大一岁。徐同学当年跟父母“下放”,算得上是落难;黄皮寡瘦;沉默无言。别人打他一拳;他有时撑着不倒;有时撑不住了,便倒地。别人骂他;一概不还嘴;只在人背后对着墙破口大骂。他的爷爷是资本家,虽然家里早就没有了资本;但积聚资本带来的恶劣后果需要几代人慢慢消受。谢九不仅是无产阶级;而且是流氓无产阶级;其特征就是:那怕饿着肚皮也要跟人沤气打架。有关他自己的架打完了;他就顺带着把徐同学的对手一个个收拾掉。徐同学知道谢九为他打架,嘴上不说;心里感激;有时路上遇到谢九;他的眼睛里便放出感激的电光;依依如一头羔羊。若是刮西北风的日子;徐同学的破衣裳和头发一起飞扬在空气中;配上一副依依的沉默的神情;就像一头等着抱回去的羔羊。谢九每逢接受他与众不同的感激时,就恨不得把他的对头和他对头的亲爹亲妈一起杀光。谢九还救过他一次。当年的徐同学智商较高且早熟;初一时迷上了同班的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小名叫小竹节。他采取一系列恶劣手段;其奸诈不亚于他的资本家爷爷。具体的例子就是当小竹节经过他面前时;他故意伸出脚把她绊倒。他原本的想法是把她绊倒后再扶她起来;然后开始搭讪展开爱情的前奏曲。没想到小竹节一个狗吃屎重重地跌在地上以后;他的心里居然涌现出一丝快意;这种心情用现在的观念表达就是爱她爱到死,你死还是我死都无关紧要;关键在爱的情绪中要有血淋淋的残酷;这才称得上是真爱。徐同学的手经常在心灵享受快意中缩回;换成痴呆呆的旁观者的样子。徐同学真爱上小竹节后;除了让小竹节跌跟头;还时盯梢小竹节。小竹节实在害怕徐同学会放电的眼睛;有一日把满满的一筐草;连筐一起砸到徐同学的身上。徐同学本来就单薄;加上相思成疾的缘故;更加弱不经风。随着草筐掉到了运河里。小竹节看着实在解气;站在岸上在大呼小叫:“活该活该;淹死你个色狼。”草筐也不要了;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她回去和谢九一说;谢九大吃一惊;他知道徐同学不会游水;情急之下顺手撩了小竹节一个巴掌。这个巴掌表明:谢九在小竹节面前不仅是个大丈夫;还是个轻色重友的好汉。谢九急火火地赶到出事的地点;只见徐同学抱着草筐在水里翻跟斗呢。把他摸上来;人已昏迷了;两只手却死死地扣住草筐不放。徐同学醒过来头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在这里?”谢九好心好意地回答他刚好路过。徐同学恳切地说他一时想到出身不好;前途无望才跳了河,以后不会自杀了。如果自杀了就是自绝于人民;出身是不可选择的;革命道路是可以选择的。谢九听得懵懵懂懂;不知道应该信他的话还是信小竹节的话。如果信了一个就必定不信另一个;如果两个都信的话事情没法解释;如果两个都不信的话代价太大。谢九左思右想;思量又思量,最后回家又打了小竹节一个耳光;就算把这件事结束了,不去想它了。    
      徐同学有过这许多不堪回首的过去;现在他大大地发了;但并表明他就不姓徐了;他还是姓徐;不过他现在是徐老板;不是徐同学了。谢九的脑筋一向不太灵;他兴冲冲地拎着行李;怀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直奔徐同学的公司去了。见了徐同学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同学;你没变嘛。还是那个样子;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徐老板神情严肃故作不解地看看周围的属下;说:“我没有变?怎么可能?难道我十几岁就开奔驰当老板了?”谢九悚然,这才觉得敬畏。他的脸上一出现卑微的表情,身体马上就矮了。这时,徐老板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拍拍谢九的肩膀:“来来;大家来看看,这是我小学时的同学谢九。小时候只要有谁敢欺负我;我一声令下他就挥拳出击。他是个好人;哈哈。”    
      徐老板经常混迹于官场;所以说话口气有点官气;不像他爷爷;成了钱后光知道喝牛奶、送子女留洋、拄斯的克、戴大礼帽;嘴里密斯张密斯李地耍洋气。徐老板说话行事都有土生官气;土的比洋的更威风凛凛。他把土生的官场的一套带到商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他经商胜利的一大法宝。谢九听了他一声又一声地打哈哈、是个好人那、不容易啊……谢九仿佛看见了乡长。    
      当天下午。徐老板把谢九带到一家大酒店;一行人开着轿车,浩浩荡荡地开到那里,有说有笑地走进去。小姐们全都鸦雀无声面带灿烂笑容。谢九看着徐同学的背影,想;现在若把小竹节双手奉送给他;他也不一定要。小竹节算什么东西?一个乡下土妞。还是个不正宗的土妞。    
      接下来就喝酒。谢九从没喝过洋酒;以为外国人的酒跟家乡的山芋干酒一样憨厚;没想到外国人的酒外表敦厚内里奸滑;且专欺负乡下人;谢九喝了几杯;脑袋里的神经开始乱七八糟地搅动。当徐老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对手如何坑害他;又一口一个老同学;左一肩右一肩地拍;啊!我这个朋友为我打了多少架呵!谢九站起来拍拍胸脯走了;经过那道旋转大门时他转了半天也没有转出去;连说鬼打墙了鬼打墙了。大厅的服务员小姐笑得喘不过气。最后;有一个人连拖带拉地把他架到一辆车上。以后谢九只记得汽车开了一段路;然后他和那个人又走了一段路;翻过一幢楼的围墙;上楼……灯光明亮……头发昏……脚步很重……唏里哗拉的声音……几个女人尖叫:杀人了。    
      谢九是在派出所里醒来的;他一醒来就发觉真的鬼打墙了;派出所这堵墙是不容易转出去的。谢九不能在这里撒泼耍赖;负隅顽抗;谢九要投降。    
      于是谢九录了口供;在口供上关键的几个地方按下大拇指印。据说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环境里;呼吸同一种空气;我们有着不同的手指纹路。我们一起在教堂里祈祷;伸出手划十字,动作那样整齐划一;而我们的手指纹路却是每个人都不一样。谢九录了口供;徐老板派人把他接回去。这是谢九刚到这个城市的情形。过了几天;徐老板要给谢九派工作了。徐老板说;谢九;你力气大;身体棒;给公司大楼搞清洁卫生。谢九不觉痞子的本性发作;脸红脖子粗;像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他把大拇指戳到自己的鼻子上;口称老子:“老子小时候对你的好处就不提了;一笔勾销。老子前两天刚为你打架出气。你看在这份上也该给老子分个好工作。老子上了你的圈套了。要不是你使了计谋;老子怎会到人家家里去打砸抢。告诉你老子录了假口供;这就到派出所去翻案去。”    
      徐老板斜着眼睛溜溜谢九;点着烟;一路吸着出去了;他点烟用的是火柴。大家都知道,他一生气,就用火柴点烟。简单的点烟工具与他的威严构成强烈的反比;差距之大使得谢九的腿都开始发软。我们知道老板手下总有一帮人替他说话;为他办事;使得老板除了特别的欲望需要亲自动手以外;别的一概可由别人包办。现在;徐老板的手下开始替徐老板教训谢九。谢九很明白;打到他身上的六只拳头是徐老板意志的衍生物。至于语言;那更是徐老板的意志衍生物。谢九挨了一顿揍;终于明白,在这里没有人欠他的;只有他欠别人的。譬如他砸了人家的东西;是老板走了门路把他保出来;钱是小事;徐老板多的是钱;罚几个款;送几个人情是小意思;但是徐老板不希望与无赖打交道。所以,希望你以后见了老板就躲开;听见没有?老板不想看见你。


耶稣的圣光月黑风高(1)

    谢九挨了一顿打以后;脑子更不灵了。他不灵的脑子里冒出如下想法:徐老板不愿见他了;说明徐老板心里受冤枉了;有些委屈。谢九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他;关于圈套的想法是不是用小人之心度徐同学的腹了。这么一想,谢九内疚得寝食不安;以至于拖地的时候还是神思恍惚的。过了一阵子;他终于从恍惚中醒来;采取了补救措施。于是;这幢大楼的办公人员就发现这个神思恍惚的男人一反常态兴奋起来。他像个害了单相思的女人一样盯梢徐老板;有时候突然在电梯口拦住老板;低声下气地咕噜几句什么。他的反常行为当然招来第二顿打。这次打与上次不同;文明多了;只是把他抵在墙上;由一个人慢慢地扇他耳光。左一下右一下;谢九的脸慢慢肿成一只猪头。谢九恍惚之中发觉老板的手下与“打狗队”打人的手法大同小异。这个发现让谢九伤心欲绝;也让他再度感受到生活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并不是太阳强力照射下的晨雾;而是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他摸着肿胀的脸对着小竹节苦笑:“唉;我是想对他解释解释。唉,就当挨了‘打狗队’一顿拳脚吧。”小竹节说:“呸!你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糟蹋过?你以前对他多好?你是他恩人,他恩将仇报。你要是个男人;就去砸了他的东西,给我出出气。你坐牢,我给你送饭。”    
      月黑风高,谢九摸到徐老板的厂部,把他的一台机器砸了。    
      徐老板既未报案也未辞退谢九,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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