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鹅绒- 第2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五洲”浴室就在老姜头家旁边,有一扇窗子正对着他家的窗子。要命的是,那扇窗子被牛皮纸糊住了。但是糊住的地方拦腰坏了一条,一小条,好像被谁用指甲划破了。要命的一小条。老姜头就经常蹲在楼道上的窗户边,隔着四、五米远,看巷子对面的那一小条。女人们裸着身体在一小条里面动来动去,很不安份的样子。老姜头憋住气看,张着嘴看,眯了眼睛看,张大眼睛看,站着看,蹲着看。看来看去,只能看见女人胸脯以下腹部以上部位,于是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恶狠狠的念头,想叫那条裂缝移一个位置,向上或者向下都可以。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老姜头绝口不谈心里的想法,他知道这个想法讲出来是不妥当的,与眼下神秘的缠绵的气氛不相配。    
      “雪白雪白。像天上的雪那样白”。    
      老姜头说。    
      “乌黑的乌黑的,看上去比白的还好”。    
      这就是老姜头的黄段子。不管是乌黑还是雪白,统统都是胸以下腹部以上的部位。    
      黄毛的黄段子比老姜头的复杂一些,因为他妈的原因,黄毛早熟。所谓早熟也就是敢多看陌生的女人一眼,敢摸摸熟悉的女人手。他说:    
      “五洲浴室,五洲浴室没啥了不起”。    
      老姜头说:“你讲讲,你讲”。    
      黄毛长得像她妈妈,性格也像。他妈妈是个远近闻名的破货,这个破货曾经那么浪漫过。黄毛的气质里也有一些浪漫,他对女人的手十分在意。当然,他捏过许多女孩子的手,凭他的相貌,女孩子当然会很喜欢他,也不在乎让他看手或者捏手。但是女孩子不会嫁给他,因为他除了相貌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也罢了,偏有那么一个妈。    
      黄毛的妈生下他以后,有过数不清的男人,黄毛对此习以为常。路上遇到被他妈蹬掉的男人,还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爷叔”。他从小就耳闻目睹妈与爷叔们的勾当,就像一段不得不长在污泥里的莲藕。要说讲黄段子,应该他讲得最露骨才对,偏偏他只讲他捏过的一只只小手,从来不说他听到看到的男女之事。其实他只要把故事里的人物隐掉就行,譬如老姜头,有些黄色故事里的动静一听就知道是他的爹妈弄出来的。    
      黄毛不肯。    
      黄毛捏过的手都是柔若无骨的,顺从听话的,干净细腻的。他的妈有着一双粗糙的骨节很大的手。他妈是街上扫马路的环卫工,那双手天天握着大竹扫帚扫马路。    
      老姜头对黄毛很不满意,斥责道:“手,手,手。一天到晚手,难道女人就只有手吗?”    
      “是的,女人只有手。”黄毛说。    
      我舅舅开始朗诵:    
      公鸡公鸡真漂亮    
      红红的鸡冠长尾巴    
      母鸡母鸡真漂亮    
      肥肥的胸脯短尾巴    
      我舅舅说话结巴,朗诵不结巴。    
      


黄色的故事(三)

    我舅舅想,三个人中,数他最丢人。他想起家族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本什么宝鉴。他一去寻找,被我外婆发现了。我外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我的亲娘啊!”。她哭道,“我可怎么办啊?”    
      我舅舅说:“找,找,……找。”    
      我外婆骂道:“找你的魂啊?”    
      我舅舅说:“找找,看看。看一眼。”    
      “杀千刀的,看了要生红眼病。”    
      后来,这件找书的事就被大家遗忘了。原因是外婆开了一个“地下”木匠作坊。经常有人对我外婆说,我家缺个大衣柜(或者是缺个五斗橱)你做不做啊?结果我外婆就动心了。我舅舅会做木工活,我外婆也是内行。    
      我外婆把后天井腾空,叫上两个老木匠,开始承接加工任务。黄毛没事可做,每天都来,递个东西,扶扶木头什么的。老姜头上班很卖力,不大来。    
      没过多久,女主角出现了。这个女孩子高中毕业在家,等着顶替母亲进厂。二十岁,因为读书时留过两级,所以毕业时就二十岁了。脑子不灵,却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脸皮白里透着粉红,上面一层淡米色的汗毛。眼睛亮汪汪的,鼻尖上老是出汗。举止笨拙,走路经常带倒东西。这样的女孩子毫无疑问地会引动所有男人的心思。她出现以后,我舅舅和黄毛经常地觉得喘气粗重而且不均匀,像是生了什么心脏病。    
      女孩子就住在这条弄堂里,毕业了没事干,听说我外婆绣花绣得好,就特意过来请教。她胖乎乎的手捏着一张小小的绣绷,那绣绷被她的手摸得有些脏,她绣的一大堆芍药看上去也不大干净,在一些晴朗的天气里散布出莫名其妙的混浊的信息。但是她的眼神清澈透明,像风一样在我舅舅和黄毛身上飘来飘去。我舅舅隔老远也闻得到她的鼻尖和手指散发出的汗味。他经常什么话也不说,一口一口地吸气,他想,真香啊!他发现黄毛也是这样。黄毛没有固定的事可干,可以自由地跑到下风处痛痛快快地吸气。    
      因为这女孩子的目光飘忽不定,我舅舅和黄毛就相互吃起醋来。    
      “你”,黄毛指着我舅舅说:“一只结结巴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告诉你,这种女孩子不能碰,一碰,她就像饴糖一样粘牢你。我有经验。”    
      我舅舅说:“我,我,我没经验。我,我不怕,饴糖!”    
      过了一阵子,那女孩子终于把她的一大堆芍药绣好了。绣好之后,她又开始绣一只黑白色彩的猫。这次谁也不看了,就低着头,象没事人一样。她知道事情有点难办,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智商又有点问题,所以,索性谁也不看。我舅舅和黄毛知道事关紧要了,立刻互相提防得像贼一样。    
      “芍药呢?”黄毛问我舅舅,语气里恶狠狠地,“她是不是把芍药给了你了?”    
      我舅舅说:“没没,没。难道她没没,给你吗?”    
      又过了几天,我舅舅在上衣口袋里摸到了这幅芍药绣巾,他一阵天眩地转的惊喜,又一阵萎萎琐琐的难为情,因为他那只口袋里还装着他一方脏兮兮的手帕,几张擦屁股用的黄钞纸。他想,人家多聪明啊!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东西放在你口袋里了。    
      他闻到一些汗味,很熟悉的,好像前世里注定他今生要对这汗味发生好感。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心里有点惶恐。    
      于是在一次三个人的聚会中,我舅舅念了顺口溜之后,把女孩子给他芍药绣从口袋里拎出来。    
      黄毛和老姜头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脸色有些黄。他们应该说话的,但是他们看着我舅舅,谁都不想说话。这种情形让我舅舅感到绝望。    
      我舅舅更加惶恐。    
      “我我,我不要了,给,给你们。”    
      他毛手毛脚地把绣巾扔到他们身上。    
      黄毛和老姜头的眼珠子开始活动,而后,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    
      黄毛捡起绣巾放在鼻子底下闻闻,说:“没错,是她的。”    
      老姜头上来搂住我舅舅:“跟你开玩笑,别在意。有了女朋友不要忘了我们啊!你发个毒誓。”    
      我舅舅看着老姜头的脸,心里想,老姜头是个电工,一天到晚爬电线杆,最怕的就是触电。就说:“我,我如,如忘了你们,我就触电从电线杆子上掉下来。”    
      黄毛和老姜头互相看了一眼,开始讲故事。他们说话的口气显得焉焉的,虚弱不堪,好像大病了一场。我舅舅想,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高兴一点呢?    
      


黄色的故事(四)

    再说我外婆的地下木匠作坊,成天叮叮当当,刨锤砍削,一副发财的景象。这就惊动了居委会主任鲍阿姨。鲍阿姨是个热心的女人,谁家有事,她一定在场。她肤色白晰,说话轻慢,神情总是懒懒的,却特别能决断事情。所以这一带的居民都服她。    
      她径自走到我外婆的后天井里,轻呼道:“要死啊,还有这样的事?”    
      抬头看见了绣花的女孩。    
      “你这什么不在家里?在这里做什么呢?”    
      绣花的女孩一低头,磕磕绊绊地从她身边跑了。    
      我外婆满不在乎地点了根烟抽着,对两个木匠一挥手:“散伙,不做了。”    
      鲍阿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了,还开加工厂。你家的木匠作坊远近街坊都晓得,除了加工木头,还加工黄色故事。光晓得捞外快,不替自己儿子想想,学坏了怎么办。”    
      我舅舅伸了伸头颈,白着眼睛说了两个字:“没有。”    
      鲍阿姨转过一对厉害的眼睛,剜了我舅舅一眼,忽然就笑了,边笑边朝外面走。    
      我舅舅说:“她,她笑什么?”    
      我外婆没好气地把一口浓烟喷到我舅舅脸上,骂道:“笑,笑你死到临头了。”    
      事实证明,不是我舅舅死到临头,而是我外婆死到临头。街道里办了一个“地富反坏右”学习班,我外婆是第一届学员。她是坏分子。除她之外,还有两个女的,一个是某国民党要员的小老婆,一个是资本家的闺女,我外婆抱怨说,那两个女人真是她妈的,难怪共产党革她们的命。因为这两个女人一个劲地跟她要那本什么宝鉴,可见她们是两个坏女人。后来戴了纸糊的高帽子游了街,她们才老实了。    
      我外婆抱怨到后来,就对我舅舅说:“你也快了,第二届学习班就轮到你了。鲍阿姨就要找你来了。”    
      她这么吓唬我舅舅是有道理的———当她挂着牌子游街的时候,我舅舅手里捏着块绣花丝巾,痴心地在那女孩门口等着见上一面呢。我外婆挂着两面牌子,一块在前,上写“反动工头”,后面那块写着:“无羁室宝鉴”。前面的字有据可查,后面的字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挺幽默的。两块都是上好的木板,前面那块轻些,后面那块重些,所以我外婆游街的时候,姿势和别人不一样,昂着头,老是要朝后面倒。游好街回来,一肚子气,要个人捶腰也找不着,难怪她要吓唬我舅舅。    
      我外婆的恐吓马上见了效果,我舅舅从此不敢轻易出门,看见鲍阿姨的影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黄毛吓唬我舅舅:“鲍,鲍阿姨来了。”    
      老姜头也这么吓唬我舅舅:“鲍,鲍阿姨来了。”    
      我舅舅不敢出门的时候,黄毛和老姜头轮流陪着他。我舅舅这个人,结巴、胆小怕事、脑子不太好使,但他知道感恩。他知道黄毛和老姜头也是不高兴的,因为他们喜欢沉默了,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再兴高彩烈地说黄色故事。我舅舅想,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高兴呢?    
      这个问题他们以前也想过的,只是到现在才想到办法。    
      他就开始给他们两个人讲亲身经历的事,他经历过那个绣花的女孩子。    
      他讲怎么摸手,怎么摸脚,怎么接吻。到后来,不知怎么搞的,一讲就讲到了那个女孩的胸脯。    
      “这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