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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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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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显而易见的暧昧气息让她还存着一点希望,使她鼓起勇气不去否定刚才的行为。她想:滚他妈的道德!    
      一阵风带着雨丝猛刮过来,路灯好象晃荡了一下。她抬眼四下里一瞥,打了一个冷战。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秀园在西北方向伫立着。凤毛抓紧她的包,“踢踢踏踏”地小跑起来。    
      凤毛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于是我们转到另一个与凤毛有关的场景。    
      这个男人最近一阶段总在这里晃悠,就是那个到凤毛小店里寻衅又被董长根赶跑的男人。他从很远的一个地方来到这里,在离秀园不远的一个工地上干些杂活。他是个被人欺负的可怜虫,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不善讲话,二是因为他身高不满一米六。工地上常有老工和新工打赌,赌他到底有没有一米六,赌五块钱或一个巴掌。一逢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嘴里嘀咕着:“我怎么没有一米六?回去问你妈,我到底多长她知道。”一头说,一头就跑。别人把他抓兔子一样抓起来,摁在地上,用皮尺从头到脚地测量,没有一回量到过一米六的高度。但是他总不服,赌咒罚誓地说他有一米六,这世上所有的皮尺都不准。    
      他的外号几乎是信手拈来的———一米六。    
      一米六的脆弱是工地上的笑柄,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脆弱:他不敢做梦,任何梦都不敢做。如果有一夜做了梦的话,他早晨起来必定磨刀。刀整夜整夜地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做一次梦磨一回,做两次梦磨两回……你想想看这把刀有多快?有一次,工头从他的枕头底下拿出这把刀,对他说:“一米六,你要这把快刀干什么用?你也配用这么快的刀?我看你不如揪根树枝磨磨。你这样的人,不是我看不起你,给你配个好女人你也玩不起来。”    
      工地上干活的人都是一米六的家乡人,家乡人的亲戚基本上也是一米六的家乡人,这个城市里有许多一米六的家乡人,他们或在工地上干活,或在饭馆里、工厂里、菜市场干活。女人都老实,男人们都不怎么安分。一离开土地,女人们就管不住男人啦。男人们嫖妓、滥赌、偷盗。这三样中,尤以偷窃最盛。他们偷自行车、摩托车、阴沟的盖子,有时还会进入人家的屋子里偷东西。如果被别人发现,他们就大模大样地说:“哎呀,走错门了。”他们对受害者不具有人身危险,他们不是专业扒手,不在公交车上或商场里挖人家的口袋,他们也不象有些新疆人,在大街上抢女人的包。他们偷东西有点业余爱好的意思,有点调剂生活的意思,更有一层意思:这是勇气的证明。偷一辆自行车,大至等同于部落里的勇士割下敌人的一只手指,偷一辆摩托车等同于割下敌人的脑袋。    
      一米六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他所有的家乡人都知道:一米六不是不想偷,他是不敢偷。一个连做梦都害怕的男人,他敢偷东西?    
      一米六知道家乡人对他的鄙视,他决定先偷一辆自行车再说。那天他在一家超市门口打开一辆自行车锁,骑到马路对面时回头一望,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失去自行车的地方发呆,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他把自行车放到一条小弄堂里,然后他就坐在超市门口看那个女人来来回回地找寻,他很欣赏这个女人脸上受伤害的表情。人在遗失东西的时候是脆弱的,这个女人也是这样,她脸上的脆弱打动了一米六,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更弱。他坐在那儿一直到那个女人离开,他才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里去拿自行车,这件事给一米六一个经验,那就是,只要想做一件事,就会轻而易举地做成。    
      一米六高高兴兴地把自行车骑回工地,他碰见的第一个工人问他:“一米六,车子那来的?”他回答:“借的。”所有偷来的自行车都是“借”的。那个工人就走近来打量一米六的自行车,最后下结论:“这种自行车也值得借?”另外一个工人说:“算了,他能借什么样的车?”    
      一米六在偷这辆自行车的前面,曾花了一些时间察看地形,还花了一些时间观察骑车人的表情,他发现所有人都不是好惹的,直到那个被他偷了自行车的年轻女人出现。应该说,这个女人看上去也是不好惹的。问题是,一米六与她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看得见这个女人的脆弱。这个女人长着一张清水样的白果脸,五官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她走进超市的时候,一米六就看见她有点心神不宁,她站在人行道上,把手放在胸口上,大大地喘了几口气才走进去。等到她出来,一发现自行车没有了,那张白脸立刻灰了,连嘴唇都灰了。然后她就拚命地找,一只手捂住嘴,好象无法接受事实的样子。这时候,一米六已经从马路对面过来,坐在超市的门旁,贪婪地欣赏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他头一次尝到猎人的滋味,虽然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他已经极大地满足了。这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米六的家乡没有这种淅淅沥沥的绵长的小雨,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小雨中思考过,观察过。腻人的小雨并没有妨碍一米六的嗅觉,他嗅到这个女人有一刻内心十分沮丧,沮丧到几乎丧失了信心。一米六回来以后一直回味那个女人到达极致的沮丧,他信心十足地想:“哼,女人啊!这就是女人。女人就是这种样子。”    
      一米六偷自行车的壮举很快便被他的家乡人忘得一干二净,他又是原先那个被人嘲弄的一米六了,于是一米六又开始游荡在大街小巷。有一天,他走过秀园,看见了那个“勤奋”烟杂店,同时他也认出了那个女人。一米六欣喜若狂,他终于找到一件有价值的事做了。    
      这个城市真小,要不就是凤毛活该倒霉。    
      不管怎么说,凤毛这时候紧张地在小巷子里小跑起来。这一带的小巷子有个特点,巷子里几乎没有一扇门,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之间狭窄得仅容两个人通过。凤毛一路跑,一路耳听四周的动静。突然她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轻而快,就像是她鞋子的回声。她不敢回头张望,生怕一回头就看见一张狰狞的脸。她心慌着,所幸脚是快的。飞快地出了小巷地带,看见新村的万家灯火,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朝后面抗议地一回头,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老房子的阴影下面。她觉得有点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正是一米六,他在夜里又游荡出来了。他是这个城市里真正的孤魂野鬼。正要路过秀园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女人在前面慌慌张张地跑。他喜欢看见别人的恐惧,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害怕什么。于是他也跟随着女人跑起来了,他惊喜地看到女人更害怕了。他一路用脚步声吓唬着女人,出了巷子他就不追了。那女人回过头,他认出是开小店的女人,也是被他偷走自行车的女人。一米六站在巷口不动了。后来,他慢慢地蹲下来,看着凤毛消失的地方,他感到身体像腾云驾雾一样。    
      再说凤毛,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楼,敲敲柴丽娟的门。门开了,菲菲和柴丽娟同时出现在门边。凤毛一把抱起菲菲,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有人跟踪我。”柴丽娟马上躲到门后说:“谁谁?在哪里?”看见柴丽娟这么紧张,凤毛反而安定了。她说:“没事的……甩掉了。你看你,还到俄罗斯跑单帮呢,就这个样子?”菲菲面对面地抱住凤毛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耍赖:“我要住在这里。”凤毛说:“不许。”菲菲扭动两条腿想挣脱凤毛的手,凤毛恼了,腾出一只手在菲菲的屁股揍了两下,菲菲梗着细脖子,瞪起眼睛,满脸愤怒。凤毛又在她的屁股上揍了一下,说:“小小年纪,就这么犟?长大了看你跟谁犟去?”柴丽娟上来扶住凤毛的两肩,对凤毛说:“你今天不大对劲,我不放你走了。你们两个人今天都住在我这里。来,快进来吧。”


小女人再见,小鸟!(1)

    菲菲进了梦乡。凤毛搂着女儿,看她的脸上升起了两团粉红的云,嘴唇也在酣睡中变得艳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入了迷,这样可爱的色彩只能在菲菲睡眠中才看得到。她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醒来后,满面的红润会慢慢地消褪掉,嘴唇也会恢复到原有的淡红。    
      柴丽娟在床的那头幽幽地咕哝:“你有个孩子呢,我还没有呢。”凤毛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谁让你不生的?”柴丽娟沉默了,然后说:“你今晚火气好大哦!告诉我,谁让你生这么大的火?”凤毛叹了一口气说:“唉,天气不好;心情不好;生意不好……”柴丽娟把声音放低一点说:“你这个人不安份。一个女人,该做人家老婆的就做老婆,该做人家二奶的就做二奶,要求不要高,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凤毛说:“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我看你未必这样想得通。”柴丽娟摇摇手,说:“我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变了。你是个白骨精,会变来变去。”凤毛说:“我还算年轻。女人到了四十岁就走下坡路了。我还有十年的时间,就是不安份,也只是十年。”柴丽娟说:“行了!你是什么人?我也不安份过的,现在不是安份了?”凤毛说:“其实,我要求并不高,算不上不安份。”柴丽娟说:“菲菲的爸爸有什么不好?上菜市场买小菜,拿了钱全交给你,还给你搓洗短裤。我看你不如复婚吧。”凤毛说:“人家有对象了……挺漂亮的一个人。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他们了,下着小雨,两个人撑着一把伞,搂得紧紧的。”    
      柴丽娟想起当初被她扔掉的丈夫,淌起了眼泪。她淌眼泪的原因是她前夫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她给他钱,找他睡觉,他自尊心很强的样子,说,我不认识你。柴丽娟红着眼睛,动静很大地下床,到卫生间去处理脸面。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出其不意地说:“董长根今天找你了吗?”凤毛不说话,她就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没猜错。”    
      轮到凤毛下床了,她也上卫生间。她把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手抚梳妆台的大理石台面,在镜子前面垂下头来。她的心一个劲地抽搐,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她以为这抽搐永远不会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柴丽娟说:“晚上打烊过后,我到董长根办公室里去了。他值班。”上了床,她继续说下去:“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柴丽娟打断她,说:“你不要总是责怪自己。你只是没有经验,多玩几回就成熟手了。”凤毛躺下来,说:“他会怎么想我?”柴丽娟说:“他会想吗?他一到家里就把你忘干净了。男女的事,谁先忘了,谁就得胜。你也别太在乎,你是一副福相呢,有后福。你看你的脸,颧骨一点点大,简直看不出来,这就是福相。你看我,颧骨这么高,注定要守空房。”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女人再也不想说话了,今天的谈话空落落的,世界真大,什么样的豪言壮语都会失踪,何况两个女人的感叹?她们一声连一声地无聊地叹气,不知什么时候都睡着了。夜晚,关了灯以后,屋子里并不会完全安静下来,墙壁上还有白天和灯光留下来的残余的萤光,各式各样的家俱也会释放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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