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合处,黑色的痕迹如一只百足蜈蚣,当她说话时,就开始不停地爬动。
命运扔给她一张魔鬼般脸的同时,又赐给她一副魔鬼般迷人的身材。但这丝毫减轻不了她的痛苦,反而将她推入更糟糕的境地。对她背影艳羡不已的人们,紧随其后,当他们终于赶上她,欣喜若狂地回头欣赏她的脸时,没有一个不发出惊叫,掉头狂奔。使人们毛骨悚然的不仅是丑陋的脸,更多是从她眼睛里喷薄出的绝望与仇恨。
每当这种事情(这已经是家常便饭)发生时,田恋总是把整个夜晚消磨在浴室里。她长时间地沐浴在温暖的水柱中,不开灯,也不拉窗帘,就着夜色里闪烁的霓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镜中曲线奇美的身体,她的皮肤洁白无暇,黑发如同茂盛的乌云——它们是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她断然拒绝将目光上移,她拒绝与自己的容貌相遇。
花儿怒放,却没有人欣赏,寂寞无人知道。即使它是狗尾巴花,也有自己的春天。三十岁的女人从未得以绽放,焦急的孤独噬咬着神经,虽然致不了命,却让她辗转难眠,沮丧透顶。
命运果然公平,在三十生日刚刚过完后,她便发现了互联网并被它牢牢吸引。凭着独身女人的直感一她认为属于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命运总算要对她进行一些补偿啦。
果然,夜间手指的舞蹈将她领入了一个新的境地。他对她甜言蜜语,从最初的羞涩到疯狂地投身其中,田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做男人的女人的心理快感。网络真是好啊!它让我们的女主人公发现了生活的美好,她再也不把冗长无聊的电视连续剧当成每天唯一的盼头。
黑暗中的公主黑暗中的公主(4)
在网络上,在深夜里,键盘使她通过手指成为公主,这黑暗中的玫瑰在三十年的寂寞囚禁后终于得以肆意绽放。这绽放是狂风骤雨,是波涛澎湃,是暗香四涌。
E
在这个让人沉醉的冬季,乔装打扮的灰姑娘与她心目中的青蛙王子前前后后一共约会了
五次。
当第六次见面的时候,春天也就来了。在暖风拂面的温柔夜色里,这对热恋的情人决定进一步亲密接触。虽然,田恋还没有新潮到品尝情爱快餐的地步,但她不顾一切的勇气着实让人叹服。
那个特别的夜晚黑得非常彻底,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甚至也没有一丝春风。我们的公主一如往常,仔仔细细地洗了澡,认认真真地化了妆,匠心独具地喷撒了香水。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向恋人提出不许开灯的要求。他满口答应了她,她就是他的女皇。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我们那可怜的公主的掌控之中。被情欲所纠缠的男人,依然没有抵挡住好奇心的诱惑,在一阵甜蜜的痉挛后,他带着感激的心情,飞快地拧亮了藏在床下的台灯,在一个女人的尖声惊叫里,把它移到她的脸前。接下来,我们听到男人的高声惨叫,他从床上跳起来,抱着衣服,裸着身体,像被猎人追击的山麂,闪电般蹿出门去……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我们的公主没有来得及逃离舞会现场,她重新跌回落满寂寞的冰冷现实里。
后来,田恋不止一次地给青蛙王子发送这样一条消息:“如果,你不看我的脸,我不依然是你的恋人吗?”我们黑暗里的公主显然没有料到,网络与现实,对她而言,根本无法泅渡。她的美丽只能在虚拟的网络上空绽放。
直到今天,那只青蛙依然孤单地蹲在田恋的QQ名单上。只是,它再也不开口说话。
自己买花自己戴自己买花自己戴(1)
A
当宣颖从车里探出脑袋来,对我厉声喝道:“以后你别带这疯子来烦我!”我以为她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没想到事隔两年,温存如她,一见李兮,还是“忽”的一声从捧月的众星里跳将出来,对我怒目而视道:“我走了!”便如土行僧般,远遁了。
李兮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寿星气得就地蒸发,却像局外人般左顾右盼,巧笑嫣然,一脸无辜的纯真表情。她将留有宣颖唇印的酒杯轻盈地举过细眉,小抿一口,温存地说:“祝我们的俊寿星生日快乐……”
络腮胡子路山在软沙发里抬了抬身,李兮准确地捕捉到这细微的动作。她高昂细长的颈,锁骨处有两小旋诱人的暗窝;她从我面前缓缓经过,穿梭在众人的目光中,露背裙里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精致的蝴蝶骨,她甩动长及脚踝的黑发,径直走向路山,并在黑塔般汉子对面云彩似的款款落定。
“你好。”她气若游丝。
夜的大海别样宁静,海平线在无穷远处隐隐现出纯正的黑,暗蓝的浪拍打细光微闪的沙滩,在月光下开出无数洁白的花来。
等我把宣颖从另一间酒吧找回来时,李兮和路山同时失踪。一根过于长的发头软软地盘踞在雪白的餐桌布上。我这蛛丝马迹弹落在地,省得姑奶奶宣颖看见后又要暴跳如雷。
有好事的朋友走过来俯身告诉我们,李兮和路山出去了。
宣颖回过身来,瞪着星星般明亮的眼睛质问我道:“她找路山干什么,快把她找回来呀。”
我举起杯来,对我的闺中密友说:“生日快乐,我要送你一份最好的生日礼物。”
B
我完全能够理解宣颖的愤怒。
两年前,这个女人沉醉于幸福之中,她和她小有名气的画家先生新婚燕尔,在山中别墅欢度蜜月。我带李兮前去拜访,致使我的童年女伴宣颖改写了她的人生。
我们在回廊里喝酒、聊天。那真是个好天气。暮夏的晚风挟着草香热情洋溢地拂来;淡紫色的小花撒满山谷;蜜蜂和蝴蝶拍动翅膀在花草里转来转去;后来,西斜的阳光把每一片叶子都变成一枚金币。
那是宣颖和李兮第一次见面。像所有初初相识的女人,双方都未语先笑,彬彬有礼。聚会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头。宣颖带我们去看后院种的兰花,李兮以为那是韭菜,我们为此还不深不浅地取笑了她一番,笑声传到郁郁葱葱的竹林里,甚至山谷深处还传来快活的回音。
我问宣颖晚上住在这里会不会感到恐惧。李兮却抢了话头,她望着苍翠的竹林和远处披了万道金色阳光的峰峦,叹息道:“怎么会恐惧?这个地方美得只能用造爱的方式表达感激。”李兮转来身来,对着宣颖打了个响指,说:“你真TMD幸福!”
宣颖与我面面相觑,一朵小红晕飞上了新婚少妇的面颊。
晚餐过于丰盛,以至时间冗长。坐在山谷腹地,总有些意想不到的风景:一些从傍晚开始散发浓香的花朵,展翅滑翔的鹰,过早飞往南方的排成“人”行的雁群,半山腰突然发生的雾气,镶了金边的乌云……
我们碰杯饮酒。谈笑间,雨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
山风吹过,鼓起李兮的白裙子,露出微黑修长的腿,仙子般好看。她面色微酡,嘴唇闪动着红宝石般的郁郁光泽,细长的单凤眼神采飞扬,沉醉于突然发明的游戏里:高高举起酒杯,玉镯从白皙的手腕滑到小臂上,去碰撞另一只玉镯,弄出叮咚脆响。玉镯每响一次,她便笑一小阵子。沉默的间或,另外三人都对脆响颇为享受。
带着略微的醉意,李兮在天黑前宣布道:“我要去竹林散步。”
那时的竹林在百米之外显出神秘的活泼来,枝摆叶动,雨打竹叶沙沙作响。李兮提起宽大的裙摆,站起来嗲声说她所有关于竹子的知识全来自书本。“现在,我要到真正的竹林里去进行一番感性认识。”
“天都黑了,”我们劝道:“还是明天去吧。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意思呢?万一踩到蛇呢?竹林里盛产竹叶青啊!”
自己买花自己戴自己买花自己戴(2)
李兮并不听劝,拉开椅子,径自向后山走去。她边走边回头笑道:“天亮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要看看夜色里的竹林,听听夜雨洗竹叶的声音。另外,我最喜欢穿花衣裳的蛇啦。”李兮扭摆起来,做了个蛇样的媚态。
“花衣裳的蛇?夜雨洗竹叶?”画家已醉眼朦胧,“我喜欢!我陪你去!”他叫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尾随着那条女蛇向竹林走去。
宣颖揉了揉眼睛,跑到屋里给他们找雨披。我抢步向前,把李兮往暗夜的细雨里推了推:“要去快去,别拉什么人啦,让新郎倌感冒可不太好。”
我把画家重新按在了藤椅里。
李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竹林里走。
等宣颖拿了雨衣出来时,我们只看到李兮招摇的背影:长发被狂风吹得如同拍打着的黑翅膀,又像在夜风里四处游动的蛇;白色裙摆像天上的疯云彩,“呼啦啦”的在风里翻滚起伏,因此露出李兮的长腿和粉色底裤来。
趁着夜色逃进竹林的女子,一边回头对我们大笑,一边用双手托起自己的黑发,转眼间不见了。
宣颖迷惑地说:“她可真够勇敢的呀……”而她先生脸上则呈现出奇异的神采:“她真是搞艺术的人。”
我迷惑地望了望画家:“你怎么知道?”
画家反问我道:“难道她不是摄影师吗?”
李兮不是一般的摄影师。她对光影、对细节的捕捉有一种特殊的直感。她还有一双魔术师般的手——凡入她镜的景物都能显示出慑人心魄的美。
李兮并不喜欢给人拍照,因此她总尽量避免与人们谈论自己的职业。
我们三个人继续喝酒聊天。夜色里,群山显出孔武有力的轮廓。细风微凉,雨丝溅到因为酒精而发烫的皮肤上,非常舒服。
我躺在竹椅里,恍惚睡了一觉。等睁开眼睛,一场暴雨正在袭来。宣颖坐在我的对面,脚搁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前,已沉沉睡去;画家穿了雨衣,正从屋里出来,焦急地道:“我去接摄影师。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两点半。我叮嘱他快去快回,画家匆匆答应,迈步出去。他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在雨中大叫李兮的名字。手电筒的昏黄光线透过密密的雨幕忽明忽暗地传来,夜色很快吞没了它。
山里的夜黑得彻底,又起了风。狂风挟着愈来愈大的雨,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声响来。突然响起的雷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宣颖,她抬起头,懵懂地问我:“这是在哪里?”我不禁笑出声来,这个人几十年没有变化,永远弄不清自己自处何地。不管是在小时候的夏令营,还是在大学里的宿舍,只要她一睁开眼睛,脸上必然呈现茫然的神情问:“这是在哪里?”
“在你们的巢里,”我笑道:“画家去找摄影师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们。”
我站起来,远处的竹林如同藏匿秘密的梦境。响了几声雷,又一阵短暂而急切的暴雨。我准备停当,正准备去找他们,就听见宣颖惊喜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