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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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5-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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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他们出门的时候,伊拉的风衣挂在垃圾管道的钩子上扯破了。他们停下来,看着被扯开的小布片,像是小狗的耳朵。伊拉伤心起来,小脸儿茫然若失。风衣是名牌的,伊拉很看重这件衣服,它是她生命中继阿列克之后最贵重的东西。伊拉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这是阿列克爱她的原因。阿列克怀念人的自然和普通,因为周围的人都追求个性,而这种个性就是用别人的腰包(包括用阿列克的腰包)武装起来的自我肯定。“看!我多独特,多个性!而你是一个‘簸箕男人’。”“簸箕”一词来源于“苏维埃”这个词,所以“簸箕男人”意思就是“苏联男人”,一没钱,二没优雅的风度。而伊拉就是绿叶上的一滴露水,是春天的白桦汁。阿列克吻伊拉惊慌失措的面颊,安慰她。伊拉还是无法释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风衣事件上摆脱出来,回吻阿列克。就这样,两个人站在垃圾管道旁边亲吻,直到无力。“我们回去吧?”阿列克喉咙发干。如果那时他们回去了,不去动物市场了,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他们去了,而且买了一只小狗。伊拉抱住一只暖烘烘的小胖狗,爱不释手。 
  “这只狗是什么种?”伊拉问主人。 
  “贵族。” 
  “看这只小狗,傻傻的!”伊拉的小脸上流露出小狗崽儿的神情,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打出租车等了很久。现在出租车司机都疯了,不载客。他们不乐意挣那些小钱,和一些合作商店讲定工作一天,立刻就能挣到一笔数目不菲的钱。对于他们来讲,人是什么?一堆垃圾! 
  打到一辆私营车,车主是一位可爱的小伙子。或许,他长得像母亲,因为他的脸很有女性特征。如果他们坚持等出租车,或许,那也不会发生什么。出租车司机经验丰富,他们知道在紧急状况下怎么躲闪。私营车主没有躲闪,一辆拉夫面包车就直直冲撞到了他的头部。当阿列克看到冲撞上来的面包车,他的心、身体和灵魂骤然紧紧地缩成一团,如同一块金属。但在这之前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分重要的事情。 
  当时伊拉说:“看,教堂顶闪闪发光呢!” 
  私营车主,这个可爱的小伙子解释说:“前不久才镀金的。” 
  伊拉说:“阿列克,咱们换换座位吧,我在这里看不到。”本来伊拉抱着小狗是坐在后排的,阿列克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咱们换换吧!”伊拉又说。司机停下车,他们换了座位,伊拉坐在司机旁的座位,阿列克坐在了后面。 
  拉夫面包车撞上了司机的头部,这位长得像母亲的可爱小伙子当场毙命,他的头被撞开了花。面包车也撞上了伊拉,血凝结了,很黏稠。伊拉丝绸般的秀发粘在红褐色的黏稠的血泊中。人群围观过来,惊吓得目瞪口呆,“天哪,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没有见过人死?……阿列克动了动血糊糊的胳膊。 
  在这一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非常重要的……哦,他不应该和伊拉换座位。当伊拉提出换座位的时候他应该回答:“算了,你就坐在那儿吧!”如果他们不停车就会逃过这一劫。他们换座位用了3分钟,没有这3分钟时间,他们本来可以逃过这一劫难的。 
  伊拉会追随谁而去?司机?阿列克?她一定会选择阿列克,与阿列克留下来。伊拉躺在地上,眼睛闭着,她把阿列克的死亡推向了自己。现在,阿列克活着,而她几乎死了。 
  阿列克冲到手术室,告诉别人他是医生。他说话的声音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很害怕,不放他进去。他跑下楼梯,站在货运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了,伊拉躺着的担架车被推了出来。头上扎着绷带,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发绿。像是刚从太平间推出来的某个女人。不,不是她!但,是她。阿列克走向她,没有勇气抓住她。没有抓住她,她就走向了死亡。事实就是这样的,他没有抓住她。她信赖他,而他没有抓住她。 
  ……玻璃缸下燃烧的蜡烛,石竹花和蜡烛。 
  有一天他们在剧院看完戏下楼去存衣间取衣服,阿列克走在前面,伊拉走在后面,他能感觉到背后就是她。但突然,他觉得后背发冷,转过头发现他和伊拉之间插进来一个人。阿列克停下来等她,伊拉超过那个人赶过来,阿列克牵住她的手。只有他和她,他们是一个整体。他们之间任何人也插不进来,包括母亲和朋友。他们是一个整体,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她把本属于阿列克的死亡拉向了自己,那么无论她成为什么样子,他将负担起她今后的生活。妈妈会帮忙的。 
  妈妈47岁,再活30年是没有问题的。妈妈……妈妈好像总是对什么不满意,总是想证明什么东西,而且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每一个人都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但最终都不得不按照他能够的方式生活。 
  阿列克想起妈妈写满不幸的脸,觉得她就像面临绝境的小绵羊,怜惜和疼痛吞噬着他的心灵。阿列克无法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他的机体就像一台启动、停止、录入和保存键都同时按下去的计算机,警示灯不停地闪:“注意,危险!”但已经晚了,所有的一切都瘫痪了。无轨电车来了,阿列克挤进人们背与背靠在一起的车里,像许多人一样,他自己也是站在某个人的背后。为什么命运偏偏选中伊拉,选中这个年轻的为爱而生的姑娘?到底为什么?不为什么,命运是一头野兽,它愚笨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当然,阿列克自己也将做出选择:如果伊拉死了,他也不会多活一分钟,他将追随她,和她一起离去,就像在剧院的楼梯上,一起走,手牵手。这么一想,阿列克轻松了许多,毕竟是做出了一个选择,一个优先选择方案。 
  “麻烦你帮我给票打个孔。”有人请阿列克帮忙。 
  周围是空洞的毫无意义的生活。应该加入这种生活。阿列克接过票,放到打孔器下,按下去。 
  当房门钥匙转动,阿列克走进来的时候,安娜正在看电视。阿列克走进来,脱掉皮鞋,换上拖鞋,好像这7个月他压根就没有离开家,母亲也没有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过、生气过,只不过是下班回家了。阿列克在脱衣服,看样子很累,眼睛怪怪的,像是揉进了一撮沙子。没有睡觉?或者,喝酒了?也许,又喝酒又没睡觉。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不用说了,那是年轻人的事情! 
  阿列克回家了,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么安娜也就接受了这个游戏规则,她也装作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你要吃点东西吗?”安娜问。 
  阿列克没有回答。问他吃不吃饭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 
  安娜到厨房,舀了一碗红菜汤。安娜做红菜汤的手艺很棒,她把蔬菜单煮,然后倒进鸡汤,榨一整只柠檬和一头蒜放进去。阿列克拿起勺开始吃。他吃饭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头一会儿偏向左肩膀,一会儿偏向右边。阿列克没有刮胡子,他的高领衫因为脏变得硬硬的,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邋遢,很脏,像一个流浪汉。 
  阿列克抬起眼睛看着妈妈说:“有热饭吃真好!” 
  “什么意思,家里没饭吃?”安娜不经意地问,阿列克没有回答,也是那么不经意的。 
  “你们住在哪里?”安娜问。 
  “租房子。” 
  电视上正在播代表大会的新闻,传出议员索勃恰克高昂的刺耳的声音。 
  “月租多少钱?”安娜又问。 
  “100卢布。” 
  “这个钱我来付。”安娜说。 
  “不用了。” 
  “我可以收两个学生,这对我来说不难。” 
  “不用。”阿列克重复了一遍。 
  不想用她的钱,也不住她的房子,这是什么意思?伊拉不愿意接受,也不允许阿列克接受。 
  “我找你有事,妈妈。”阿列克说。 
  哦,有事了。总的说来还不是对她全封锁。 
  “我把伊拉从医院接出来了……” 
  “她住院了?”安娜惊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那些和男人发生性关系,却又不想生孩子的年轻女孩子到医院做手术的频率是很高的,平均一年三次。 
  “她需要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我要上班,不能留下她一个人。” 
  上千个女人做完人流手术第二天就去上班,为什么伊拉就需要特殊的照顾?奇怪! 
  “我也要工作。”安娜提醒道。 
  “你可以在家里工作,而我不行,我必须要在手术室。” 
  “伊拉同意了?”安娜小心翼翼地问。 
  “她病了,她需要帮助。” 
  “那看来,你们是把我当用人使?” 
  “不是当用人使,是请求你。” 
  “那为什么不雇一个保姆?写一个广告,说‘需要女保姆照顾病人’。” 
  “我现在没有钱雇保姆,没有钱付房租,而且也不放心把伊拉交给别人。” 
  “对不起,阿列克,健康的伊拉也好,生病的伊拉也好,那是你的,我都不需要。” 
  阿列克抬起头,看着妈妈,似乎没有明白妈妈说的话,好像她是用法语说的。 
  “我不相信这是你说的话,妈妈。”阿列克安静地说,“你是个好人,我知道,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安娜低下头哭了,露出头顶没有染上色的灰白头发。 
  “我们出了车祸,”阿列克平静地说,“司机死了,伊拉残废了。” 
  安娜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她的大脑似乎僵住了,无法消化刚才的信息。内心升起的某种东西堆压到眼睛里,继而渗出来,漫到了整张脸。 
  “那你呢?”安娜呼出一口气。 
  “难道你没看出来?妈妈。我也死了。”阿列克简单地回答。 
   
  9 
   
  星期三伊拉被接过来了。阿列克把她抱着送到自己的房间,放到沙发床上。安娜克服内心的紧张情绪,为这次见面做了准备。毕竟心里还是嫉妒,虽然不那么强烈了,但还是潜伏在心里,像患了长期感冒似的。应该怎么样掩饰一下这种嫉妒,打个招呼,说说话,微笑一下。 
  但这些似乎都不需要。伊拉躺在沙发床上,阿列克把枕头拍整了一下,使伊拉半躺着。她的头发被剃掉了,戴着地里干活的大娘戴的那种三角巾。大大的蓝眼睛像是没有玻璃的窗户,没有任何神情。不知道她是否能意识到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还是思维已经停止,已经独立于她,和宇宙的思维合一。 
  安娜呆立在门边,与伊拉相识以来第一次没有嫉妒她,而是感觉到一种爱。这种爱唤起了她对伊拉的怜悯和同情。怜悯吞噬了嫉妒,就像阳光融化了积雪,只留下湿湿的一片。 
   
  10 
   
  ……伊拉行走在完全陌生的星球,周围没有人,没有房子,脚下是黑灰色的有许多孔隙的像泡沫岩的土地。伊拉行走得脚疼,呼吸困难,因为氧气不足头也疼,她不想继续走下去了。躺一会儿吧。但是有人在等她,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在焦急地等她。如果她躺下,就再也起不来了,就走不到那个人身边了。继续走吧。脚痛,头也痛。一步……再走一步……再…… 
  阿列克坐在沙发床旁边的地板上,看着妻子,眼睛一动不动。他像一栋从内部着火的房子,四周的墙壁还没有燃起来,而烈火已经从窗户蹿出来了。再过1秒钟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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