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然木然地看着客厅墙上的挂画发呆。她的确没想这么多,也没想到离婚会这么复杂。看来,组织一个家很容易,两人只要投缘,有钱没钱没关系,只要去办个结婚证就行了。可分开一个家,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纠缠在一起,家是双方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用心维护的,要在一时半会儿的时间里掰开它,确实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不简单又能怎样?还不是该算得算,该清得清?除了彼此的记忆,这世上还有什么掰不清的啊!庄晓然凄然地摇摇头,她能有什么意见?她只想着离婚能得到一笔钱。
我没什么好说的,庄晓然说,如果我把房子让出来,你能马上给我这笔钱吗?我现在急需要钱!
陈家豪说,我刚才已经给你说清楚了,首付是我一个人掏的钱,就是你把房子让出来给我,计算下来,你也得不到多少。况且,我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给你,分给我的存款也就两万多一点。我也只能先欠你的。
陈家豪把茶几上的证明材料拿起来,边看边说,你不是说有个条件吗,现在不妨说说看。
庄晓然把目光收回来,稳了稳心,看着陈家豪说,是你提出要离婚的,你知道我不想离,我同意离是为成全你和那个闻燕,你得付给我一笔损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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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豪表现得很平静,正色道,你损失了什么?要说得有道理,我不会耍赖的。
我损失的多了,家庭,婚姻,正常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和你一起过了四年,我损失了四年青春岁月,这是用金钱买都买不回来的。庄晓然也平静地说。
从面上来说,庄晓然实在找不出可以多要钱的理由,家庭的财政状况她不甚清楚,也只能从陈家豪婚外情这块着手了。这个时候,她该强硬地为自己力争,不然,吃亏的只能是她。
陈家豪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应付庄晓然的办法,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说,你说这话时也不想想,要说损失,我可比你大得多,你结婚前生下私生女,你别忘了,我跟你可是初婚,我才损失了青春岁月呢。过了四年蒙蔽的婚姻生活,我冤不冤屈?你要不提,我还不来气,要说,你得赔给我损失费才对。
庄晓然跳起来,尖叫道,陈家豪,你给我闭嘴!这是一个男人说的话吗?你搞婚外情还搞出理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简直跟无赖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
陈家豪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下一甩,呼地站起来,张了张嘴,却心平气和地说,庄晓然,我不想和你吵架的,劝你不要大喊大叫,嗓门大不代表你有道理。我是怎样的人,你的定论不算数,所以,请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不和你闹,咱们是协议离婚,如果协议不成,可以起诉,让法院裁决。中国是个法制国家,《婚姻法》写得明明白白,相信不会专门为你加上青春损失费这个条款的。
你……庄晓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指着陈家豪,却不知说什么好。
争强好胜的庄晓然,败在了陈家豪的阵营前。最叫她难受的,不是陈家豪对她所说的这些话,而是她讨不到更多的钱。
六
庄晓天专门找五弟谈了一次。起初,庄晓虎不愿见这个同母异父的大哥。庄晓天很有耐心,三番五次上门,蹲在弟弟家新房门口不走,邻居还以为是上门要钱的残疾人,帮着要轰走。这下,庄晓虎在家里呆不住了,开门把大哥让进屋。庄晓天拿拖鞋换上,轻手轻脚地跟着弟弟走进客厅。
庄晓虎从小跟二姐庄晓然关系不错,他和庄晓然一样,很同情这个同母异父的大哥。只是,这会儿他不想和大哥谈父亲医药费的事。他很烦躁,郁闷,压抑,委屈。十七万多医药费欠条是他写的,医院拿着他押的身份证催款,他不烦躁压抑才怪呢。为了这借条,同居的女友要跟他闹分手,天上掉馅饼的事砸不着他,怎么掉石头就偏偏砸中了他?他也是被逼到绝境了,不然怎会动手打自己最尊敬的二姐。那一刻,他只认为这一切压力全是二姐施加给他的,他恨死了她,他平日的懦弱、胆小不见了,心里只有愤怒,只有不平,他不顾一切,冲动地上去甩给她两巴掌。过后,他吓傻了,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被自己的鲁莽行为吓得不敢出门,不敢见任何人。他把自己困在家里,拔掉电话线,整天开着电视机,却没正经看节目,他是在为那两巴掌害怕、内疚。同时,他也怕医院给他打电话催账。
庄晓天没有责怪弟弟。他从不责怪任何人,遇到什么事,他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从不敢怀疑别人。所以,庄晓天进屋后第一句给弟弟说的话竟然是,都是大哥不对,还来烦扰你。
庄晓虎没吭声。
庄晓天又说,前两天我去趟省城,找你二姐了。
庄晓虎明显紧张了,他手没地方搁,摸摸茶几,又从下面拿出一只空茶杯,慌乱地说,哥,你渴吧?喝茶。发现茶杯是空的,他脸憋得通红,起身要去厨房倒水,被庄晓天拦住了。
你看,哥来给你添乱呢。庄晓天说,五弟,你二姐可没有一点怪你的意思,她还为你开脱呢,说她欠考虑,叫你打的欠条,你压力太大,才……那样对她的。她说要是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想,就不会怪你了。
真的?庄晓虎疑惑了,他当然清楚二姐是何等要强的人,她怎么会轻易原谅他呢。
庄晓天见庄晓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就说,大哥啥时候说过假话?二姐还叫我劝说你哩,叫你别往心里去,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从一个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千万不要伤感情。她还说了,爸是她坚持送进大医院的,那笔医药费她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不会压在你身上,叫你一个人扛的。
这下,庄晓虎彻底垮了,他甩开手中的空茶杯,一把抱住庄晓天,哭了。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懦弱。
庄晓然接到弟弟的电话,又哭了。弟弟一口一个对不起,叫庄晓然不知说什么好,她劝弟弟别自责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怪他,叫他再等等,她马上就会弄到钱解除他的压力。最后,庄晓然叫弟弟经常回家看看妈妈,她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而且父亲刚去世,妈妈很孤单,需要人陪。
弟弟含泪答应了。
挂断电话,庄晓然茫然地盯着电话机,发了半天的呆。这么一大笔钱,陈家豪那里是没什么指望了,她到哪儿去弄呢?
最后,庄晓然想到了自己单位。有困难找组织。这个时候,她是最困难的,她需要组织的帮助。庄晓然用了半个上午时间,把自己仔细打扮一番,上身穿一件快过膝的黑色羊毛衣,高翻领,外套一件浅米色风衣,敞开着胸,下着磨白的紧身牛仔裤,两条腿又直又长,身材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脸上化点淡妆,又面带着笑容,看上去不像身心交瘁的样子,有点秋天阳光的感觉,是个成熟风韵的女士。
这样穿着打扮,庄晓然没别的意思,只想给单位一个良好的形象。要离婚怎么啦,并没有把她庄晓然打倒。那个性格倔强,心高气傲的庄晓然,是轻易不会被打败的。
一到单位,同事们大多有点惊讶,或者他们也想不到这时的庄晓然会比之前更有韵致。与同事们热情地打过招呼,庄晓然才拍拍狂跳的心口,去向主任办公室,找组织去了。
向主任换了个人似的,难得地对庄晓然的穿着打扮大加赞赏,还饶有兴趣地转着圈打量她。庄晓然从没听向主任说过这么多的溢美之词,觉得别扭。可她是来求人家的,得装出很妥帖受用的样子,甚至,还摆出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
风情是女人最锐利的武器之一,它能不知不觉让男人沉迷。大概向主任自己也没想到,他以前在属下面前的严肃,居然在庄晓然面前轰然坍塌了,他的思维变得敏捷犀利,说话风趣幽默,甚至还有点轻狂,一点都不像个领导。庄晓然奇怪,怎么以前没发现,向主任是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向主任本人更觉得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庄晓然竟然这么耐看,那身段那脸蛋,丰满圆润,越看越有味,尤其是她的笑容,微微上挑的眼角,还带着点风骚呢。
在向主任办公室呆了近两个小时,庄晓然没机会给组织摆摆自己的困难。向主任几乎没停嘴,给她说东说西,单位的研究项目,人事关系浮动,说到后来,连网络聊天、网恋趣闻都讲了不少。庄晓然根本插不上嘴,也没法把话题扯到自己的困难上。几次,她都起身想着离开,下次再找机会给组织诉说,可都叫向主任按住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下班后,庄晓然回到家里不久,又接到向主任的电话,他开口就是抱歉,说难得遇到一个叫他有一份好心境的人,一下午光顾自己说了,还没听听庄晓然说话,现在打电话就是想问一下,她有什么困难,不要客气,尽管给他说。他解决不了,还有组织嘛。
庄晓然深受感动,哽咽着把自己的困难给向主任,同时也给组织说了。她一点都没客气,像报告文学里的主人公,在台上作报告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渲染了气氛,讲述了自己的艰辛。
电话那端却是无尽的沉默,就像庄晓然一个人在对着电话筒自言自语似的。
庄晓然听不到向主任那边的声音,哪怕一丁点气息也好啊,她心里有些发虚,但她坚持不让自己停下来。诉说到最后,基本上是在重复前面的话,空洞无比,没有一点意思,可向主任还是没发一言。庄晓然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她一停,那边立马传过来“嗯嗯”声,向主任表示他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很投入的。
一旦停下诉说,庄晓然有点不知所措,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这会儿,她很想听向主任的意思。向主任沉默了一阵,才说,你的这个要求按理说,一点也不过分,谁没遇上困难呢,可你说的数额大了些,办理手续肯定比较麻烦,我一时不知怎么答复你。看来这几天你精神负担不轻啊。这样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好好休息,不要压力太大,有组织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只是借,又不是伸手要,相信会有办法解决的。
有领导的这句话,庄晓然心里踏实了不少,组织就是一堵最坚实的墙,靠着这堵墙,她是应该好好轻松一下。她开始正常上班,每天都从向主任办公室门口走十几个来回,想敲门进去,又觉得不妥,人家不是在想办法吗,你进去催,成何体统?这不明摆着不相信组织,不信任领导嘛。
庄晓然忍着,没去找向主任。
过了几天,向主任突然把庄晓然叫到办公室,对她兴奋地说,有研究项目了,院里已经做通上面的工作,把这个项目百分之二十的任务争取了过来,叫他带人去北京拿项目。
庄晓然两眼茫然地望着向主任,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个。按照惯例,研究室有了新项目,都会成立研究小组,一开始会由研究小组直接介入,去上面拿项目,一般都是教授副教授才行,普通工作人员没份,别人更插不进手。庄晓然连回家奔丧带休息,有十天半个月,回来上班才几天,没机会进哪个研究小组。也就是说,她根本没资格去北京拿项目。
主任,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