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了。
想了想,我起身上楼去。小梅躺在阁楼上,用被子蒙着头,我掀开被子说:“喂!几点了?还不起床躺着干什么?”
小梅动了一下,扭过头来看着我。她眼皮泡泡的,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叹了口气我拍拍她说:“难过也没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这次就算你倒霉吧!以后和人交往,记着多个心眼便是。”
小梅眼里慢慢溢出了泪水,她抓起被子擦了下眼睛,抖凛凛地问:“姨,你说他还会来吗?”
又绕到这个无聊的话题上,我没好气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个骗子,现在他躲都躲不及可能来找你吗?”
“可是,”她说:“他真的说过要跟我结婚的。”
天真啊!想了想我问:“喂!我给你五十万你信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说:“你真蠢啊!凡事怎么不经过一下大脑呢?我若有五十万会来这地方开小饭店吗?凭什么我要给你五十万?”
她说:“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说:“可是什么?你是不是认为我既然说了就得这么做?现在很多人说话都是风一吹就过了,你怎么能去认真呢?”
小梅垂下眼帘小声嘀咕:“他是不会骗我的。”
唉!真不知她是哪根筋扭住了,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她怎么会听不懂呢?我不想给她留什么面子了,便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想,他长得那么帅气,多少漂亮姑娘想沾他,凭什么他会喜欢你?说说看,你的优势在哪里?就因为你是保山人吗?唉,对他彻底断念头吧!打起精神来,你人生的道路还长着呢,也许将来会碰到比他更好的人。”
小梅呜地哭出了声,又用被子蒙住了头。
下楼去,她们全围了过来,小芹问:“她怎么说?”
我叹了口气说:“能说什么呢?你们有空多跟她聊聊,让她正视自己碰到骗子这个事实、让她的思想转过弯来,人不可能说受一次打击就永远不站起来吧?要注意的是说话的尺寸,小梅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不要刺激她。”
《香香饭店》第四部分
香香饭店 二十五(1)
正说到这里,小芹拐了我一下说:“老板娘,他来了。”
我一听这话就振奋起来,以为是张长寿来了。飞快转过身去,是者夫。他穿了件火红色的休闲装,黑黝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差不多已经走到我面前了。冲我点了下头,他轻声说:“你好!”
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机械地笑了一下,跟着他说了声:“你好。”
我们一起走进饭店,找了张桌子坐下,我问:“吃饭了吗?好长时间不见了,是不是又回去了?”
者夫说:“没有,是到西双版纳写生去了。今天是我生日,能陪我出去吃餐饭吗?”
想着他送我的那幅画,我爽快地说:“行啊!可惜你没早告诉我今天是你生日。那么晚了,叫我到哪里给你买生日礼物呢?”
者夫笑了,说:“对我来说,能跟你在一起就是给我的最好生日礼物了。”
随便收拾了一下,我拎着包便跟他走了出去。打了个车,者夫问:“你想吃什么?”
我说:“不吃饭就行。天天卖饭,一闻到那股味道我就没胃口了。”
者夫想了想说:“可总要吃啊!吃西餐行不行?”
我一听就高兴地说:“好啊!只是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今天是你的生日,本该由着你的口味才是。”
者夫笑了起来,说:“我常到国外,吃西餐应该是我最拿手的了。”
我咂了下嘴说:“可惜是在昆明,要在北京就好了,那里的西餐味道很地道,环境也好,置身其中真有点异国情调呢!”
者夫说:“这还不容易?什么时候跟我到国外走一趟便是,那里不是更地道吗?”
我笑了一下没出声。
我们在翠湖边下的车,慢慢地走着,我对者夫说:“如果是白天,翠湖的湖面上白茫茫的都是海鸥。它们不怕人,敢吃你手上的东西呢!”
者夫说:“那壮观的场面我见过。昆明真是个好地方,动物都喜欢,就不要说人了。”
我笑着说:“所以你像海鸥一样,想飞到昆明定居了。”
他点点头说:“是啊!”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西西里”西餐厅门口。这是一家我过去常来的西餐厅。走进门,服务员一见我就说:“你来啦,请里面坐。”
者夫四处环视了一下说:“这里不错嘛,你常来?”
我说:“开饭店后来得少了,以前常来。这家的牛排很嫩,比萨也做得不错。”
服务员来点菜了,问我:“今天还要一份六成熟的牛排和一个比萨?”
我看着者夫问:“你想吃什么?”
者夫说:“你点吧!我什么都行。”
“那么,”我对服务员说:“除牛排和比萨外,再要一份水果沙拉、一份薯条、两份罗宋汤、两杯橙汁。”
者夫在一边说:“还要一瓶XO,加点冰块。”
我说:“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喝得下一瓶XO?”
他说:“喝不完存着,下次来再喝。”
现在很多有钱人都爱喝洋酒,说洋酒暖胃不打头,有健身作用。我喝过很多次,但始终不习惯那种怪怪的口味。对我来说,如果喝红酒更好,但这话此刻我是不会说出口的。
东西一会儿就上来了,者夫给我倒了点酒,夹了两块儿冰。我说:“再要两块儿。”
者夫笑着说:“加那么多冰,味道太淡了。”
我说:“我喜欢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
其实,按我的习惯加点雪碧进去更好,但我拿不准这一招是不是太土。第一次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出来吃饭,我觉得没有必要什么事都随心所欲。
洋酒就是洋酒,尽管很淡,几口下去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一来,反倒让我自然了许多。者夫看着我,笑吟吟地说:“你喝点酒真美!脸红扑扑的,格外有味道。”
我笑着说:“画家的眼里我是美。常人眼里我是不胜酒力。医生眼里我是血液循环好。到底哪种说法准确呢?”
者夫说:“肯定是我的说法对喽!”
叹了口气,我说:“对我而言,喝酒最直接的好处就是逃避现实,没有什么美不美的。”
者夫抿了一口酒问:“能说说你的经历给我听吗?”
一直以来,我最不喜欢对人家说起自己的经历,因为没有什么闪光的亮点值得我去说。讪讪地笑了笑,我说:“我的经历嘛,很简单。稀里糊涂地结婚,稀里糊涂地离婚。稀里糊涂地下海,稀里糊涂地让海水淹着。知道吗?我十分怀念在岸上的日子,可惜已经回头无岸了。”
者夫问:“有那么悲观吗?”
我肯定地说:“是的,我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已经把过去总结得清清楚楚。”
者夫看着我,用一种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我叉起比萨饼挡住他的视线,嘻嘻地笑着说:“不用看了,难道你有本事穿透比萨饼看到我不成?”
者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切下块牛排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我说:“喂!不要辜负这美好的夜晚,还有这杯中的美酒。你是艺术家,说点浪漫的经历来衬托衬托。”
者夫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双手抱成一个拳头撑住下巴说:“我一生没有结婚,用这样的方式向一个女人作终身的忏悔。”
香香饭店 二十五(2)
我惊讶极了:“你不是说你有一个儿子吗?”
者夫叹了口气说:“是啊!我是有一个儿子,但他一直不肯认我这个父亲。”
喝了口酒,他接着说:“这故事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那时我很年轻,在中央美术学院读书。一次去苏州水乡写生,我的画布上走进了一个美丽的苏州姑娘。她天天到河边洗东西,我天天坐在那里画她,半个月后我的画画完了,姑娘也成了我的恋人。那时年轻,脑袋里装着的都是梦想,苏州只是我写生的第一站。我要走了,她只是一个劲地哭,但我的脚步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姑娘的哭声而停住的。”
“时间一晃过去了六年多,我到了结婚的年龄。这时,我想起了那个苏州姑娘。找到那里,姑娘已是妇人,身边站着一个长得像她一样漂亮的男孩。她把男孩往我面前推,一个劲地说:‘这就是你爸爸,快叫他一声,快叫呀!’小男孩恨恨地看着我,冷不防他弯下腰去,抓起一块石头就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
说到这里,者夫撩起头发,让我看到他额头上的一条疤痕。又喝了一口酒,他说:“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儿子的情形。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姑娘天天到河边等我,直到再也遮掩不住身子。家里人叫她把孩子做了,她不,她说我还会回来。就这样,她不顾一切地把孩子生了下来,成了全村耻笑的对象。二十多年前的中国还是比较守旧的,农村就更封建了,一个大姑娘生下个孩子其遭遇可想而知。”
“那么,”我问:“你怎么不跟她结婚呢?”
者夫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找到她的父母,说要跟她结婚。老人恨我!恨啊!但最终还是原谅了我。我们开始筹办结婚的事,就在那天晚上,儿子离家出走了。半个月后,我们找到了他,整个人变得像个叫花子一样。我那女人抱着他哭啊哭啊,就像我当初走时那样哭,最后她让我走。”
者夫的眼泪滚落下来,他拿了纸巾去拭。喝完杯中的酒,他接着说:“我又走了。两年后,我那女人死了,肝癌,应该说是长期忧郁成疾所致吧!我回去为她办理后事,我那儿子啊,一句话不说,就用一双恨恨的眼睛盯着我,我走到哪里,那双眼睛就跟到哪里。事情办完后,我和老人商量把儿子带走,他们同意了。我去跟儿子说,他咬牙切齿地只说了一句话:‘你就等着吧!长大了我要为妈妈报仇!’他又一次离家走出。找到他后,我也就断了带走他的念头。我给老人留了钱,供儿子读书。”
说到这里,者夫吁了口气,接着说:“大学毕业,儿子上了几个月的班,觉得没劲,说要办公司。我拿出五十万给他,他不要。没有办法,我找到一个朋友,让朋友把钱假借给儿子。说来,我这儿子真是个聪明人,一年不到,他就把钱还了,生意一直都做得不错。”
我由衷地说:“好一个有个性的男孩儿!他现在在哪里?”
者夫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就在你们那个商场里,要不然我怎么会常到你的饭店去?”
我好奇地说:“是吗?哪天你把他带到饭店来让我看看。”
者夫苦笑了一下说:“我三番五次来昆明,就是想好好跟他谈谈,可他总是想方设法躲开。这不,最近听说到开远去了,为一个什么系统工程。”
从西餐厅出来,时间已经很晚,我说:“是不是就在这里说再见了?我们各自打一辆车走。”
者夫说:“怎么可以?我送你回去。”
不想让他知道我就住在饭店,于是我说:“送人千里,终有一别,何必浪费时间呢?打个车我就直接到家门口了。”
者夫想了想说:“行!那你路上注意些。”
香香饭店 二十六(1)
第二天一早,刚买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