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绊了一下,差点栽到地上。我一把抓住她,她没有回头,木木然然地跟着医生走了进去。一会儿,我便听到医生不耐烦的声音:“你没听见吗?还不快把裤子脱了!”
小梅呜的一声哭了起来,说:“不!我不脱。”
医生更加不高兴了,说:“不脱怎么检查?你倒快些,外面还有人等着看病呢!”
我探头进去,见小梅蹲在地上,头夹在大腿间呜咽着,医生正往外走。我赶快过去,一把拉起她说:“这是检查,医生是女的你怕什么?”
医生在一边哼了一声说:“现在懂得要脸了,在男人面前脱裤子怎么就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话击中了小梅的要害,她的脸倏地红了。我拍了她一下说:“快脱吧,不检查你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吗?”
听到这话,她的眼泪刷拉刷拉地滚落下来,两片薄薄的嘴唇得得得地抖成一片,一双小小的眼睛慌乱地在我脸上转来转去。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感情打动了,觉得这种时候不该对她凶巴巴的。咬了下嘴唇,我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不怕,听医生的话没错,我在外面等你。”
小梅呜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说:“姨,我怕。”
我没有回头。站到医生办公桌前,我脑袋里乱得要命,难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怀孕的?正想到这里,里面传来小梅杀猪般的哭喊:“哎哟!疼死了,疼死了。”
香香饭店 二十九(2)
医生张口了,说了一串让我都感到脸红的话:“叫什么?就这么疼吗?我不过是两个手指,男人那东西捅进去你也这样叫疼吗?可能快活得吱吱呀呀地叫吧!”
吱溜一下,里面再也没有声响了。
一会儿,医生绷着脸走了出来。她拿过病历本,边写边说:“孩子三个多月了,只能引产,打算什么时候做?”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天!三个多月了?刚才想着要做人流我已痛不欲生,现在可好,居然要做引产,那得花多少钱啊?
一把抓住医生,我着急地问:“做一个引产大约要多少钱?”
医生看了我一眼,挣开我的手说:“你叫她先交一千吧!”
脑袋嗡的一声,口干舌燥。转过身去,我木木然然地走出了妇科门诊。
走出医院大门,小梅一直在呜呜地哭。她跌跌撞撞地走在我身边,眼泪鼻涕流得一脸竟不知用手去擦一下。我没有理会她,心里想着刚才的事,怎么会怀孕三个多月了呢?
昏昏沉沉,想什么都是一片模糊,惟有一千块这个数字异常清晰地在我眼前晃动。这钱她本人是没有能力拿出来的。叫饭店其他姑娘帮垫?似乎不可能。想来想去,只有我是最找不到借口推辞的人了。
难过啊!感觉就像被人捅了一刀,钻心的痛。四处看了一眼,我真巴望瞬间被人一棒打昏过去,醒来后权当做了一场噩梦。可惜,这种奇迹没有发生,现实是我根本逃避不了的。这不,小梅还在没完没了地哭呢。
看了她一眼,我恨恨地说:“哭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家只不过看你两眼,你居然就贱到跟人去睡觉了。做的时候,你就没想到后果吗?”
小梅抬起一双已经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再也没有刚才那种理直气壮的气势了。她眼里淌着泪,可怜巴巴地说:“姨,我真的没有跟他去睡觉,你不是天天都见我在饭店睡觉的吗?”
想不到她又说出这句话,我没好气地说:“他不碰你,你肚子里怎么会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呢?”
小梅的脸红了,她低下头哭着说:“他说个个谈恋爱都要这样做。春燕不是常跟男人在一起吗?就从没听说她怀过娃娃。”
可笑啊!我哼了一声骂道:“人家不像你这样傻×乎乎的!”
“可是……”
我打断她的话问:“你到底是怎么跟那个王八蛋沾到一起的?”
小梅看了我一眼,眼中闪出一丝希望之光,像是说清了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消失了一样。她不再哭了,抹了把泪凝神去想,只一会儿脸就红了。瞟了我一眼,她把眼睛盯住脚尖小声地说:“那天,就是他来我们饭店推销啤酒的第二天,我去上厕所,他正好从四川饭店出来。他叫住了我,说来昆明一年多了,一直想找个老乡说说话……”
小梅顿住了,好一阵才接着说:“后来,他常打电话来找我,每次送完啤酒我俩都躲到商场后门说阵话。有一天,他路过这里进来讨水喝,见饭店里就我一个人,他一下就把我推进厨房。然后、然后伸手到我衣服里捏了一把。我吓哭了。可他说,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把我当成他的人了,说要和我结婚。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他打电话叫我出去,送了个发夹给我,说过年带我回去见他的父母。还说,我们明年‘五一’就结婚。最后,他问我存了多少钱?我告诉他存了一千多块。他说,他也存了几千,等到‘五一’的时候,两个人的钱合起来该可以结婚了。这天要走的时候,他约我第二天卖完午饭到商场后面的河埂上去玩。”
小梅的脸更红了,再也不肯说下去。我猜想,一定是那天出去他们做了什么,便问:“后来呢?”
小梅抬头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扭来扭去,老半天才说:“后来、后来我们没到河埂上去,他带我到了他一个老乡那里,那人见我们一去就走了。然后、然后他又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摸着摸着他就来扯我的裤子。我推开他,死死捏住裤带。他一下就生气了,说个个谈恋爱都这样做,说搞了半天我根本不喜欢他,说着说着他就往门外走。我急了,他摸我奶的那天我就是他的人了,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我、我、我眼睛一闭就把裤子脱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问:“你不知道这样做会怀孕吗?”
小梅的眼泪又淌了出来:“他说不会,说要结了婚才会生出娃娃来。”
这话说得那么不可信,我冷笑一声说:“农村人五流四水的什么下流话说不出口?你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难道连一个女人是怎么怀孕的都不知道?”
小梅摇着头,哽咽道:“姨,我真的不知道。我家住在山上,就两户人家,从没听大人说起过。这次到昆明打工,还是山下和我一起上过小学的小翠带着我偷偷跑出来的。”
我惊讶地问:“你父母现在不知道你在哪里吗?”
她摇摇头。
我难过了,难过到极点,这个包袱看来我背定了。看了看小梅,我恨恨地问:“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不是打算生下来?”
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个劲地摇着头说:“姨,我不要。”
我说:“你不是说‘五一’张长寿要来跟你结婚吗?干脆再拖几个月算了,到时候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的,双喜临门不是更好吗?”
香香饭店 二十九(3)
她抽抽泣泣地说:“我不要。”
恨啊!我残酷地说:“不是你不要,是你心里对他没有一点把握不敢要。现在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不要怎么办呢?他又不会自己跑出来。”
她拉住我的手,使劲地摇着,哀求道:“姨,我求求你了,把他拿出来,我将来变牛变马报答你。”
我使劲甩开她的手说:“知道吗?这得要钱,要一千多块钱。如果我有钱倒也无所谓了,你不也知道吗?现在为房租的事急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了,你叫我拿什么帮你做掉这个孩子?”
越想越气,我远远地甩开她,只管一个人快步地向饭店走去。
香香饭店 三十(1)
不知这天中午是怎么熬过去的?
客人很多,热烘烘的,到处都在叫上菜。我跑上跑下又跑菜市场,吃饭的时候,累得汤都喝不进去了。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无意间抬头看到对面的小梅,一下就记起早上去医院的事。什么都咽不下去了!筷子一扔,我起身便走出饭店。
慢慢地走上人行天桥,我想,叫她走吗?
不可以。
那么,只有带她上医院了。
扭头往饭店看了一眼,小梅就像平时那样麻木不仁地吃着饭。一口气涌上来,胸口顿时被堵住。转过头去,真是气急败坏!左看右看,我一脚把桥头上一个烂苹果踢得飞了起来。
“哟!你这是干什么?”一个人跳着说。
抬头一看,是阿俊,他正从对面过来,那苹果擦着他的腰部飞了过去。
我的天!如此粗鲁的动作让他看到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我的脸一下就红了。为了挽回面子,我装模作样地说:“真笨,一个传球都接不到,亏你还是个男人呢!”
话音没落,阿俊迅速转过身去,飞起一脚就把那个苹果踢了回来。我没料到他出脚那么快,就呆呆地站着,苹果叭地一下踢到我手臂上。我生气了,抖着衣袖说:“野蛮!”
他说:“你不是说踢球吗?有什么野蛮的?”
我说:“有你这样的踢法吗?”
阿俊走过来,掏出纸就帮我擦,边擦边说:“反应真迟钝,平时的灵气哪儿去了?”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我使劲擦着衣袖,眼睛只管恨恨地盯着他。
阿俊看着我,阴阴地笑。笑着笑着,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直把那腰笑得弯了下去。最后,好不容易他止住笑声,气喘吁吁地说:“我的天!看你平时斯斯文文的,怎么突然搞出那么个动作?就像电影里一个淑女提着裙子追赶一个易拉罐要踩扁它一样。”
他说的是一部香港电影,我看过,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想想刚才的举动,的确不雅,我的脸再一次火辣辣的。
阿俊瞟了我一眼,不再取笑,他嗯了一声问:“你怎么啦?看着像是被霜打过的白菜一样,蔫叽叽的,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又想起小梅,但我能对他说吗?往远处看了一眼,我心不在焉地说:“‘人有两张脸,一张是上帝给的,一张是自己做的。’你刚才看到的那张脸就是上帝给我的脸,不大习惯吧?”
他哦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地说:“不可能吧?”
叹了口气,我说:“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真不知道每一天对我有多么的不容易,一见客人就得赔张笑脸,像机器人一样。于是呢,我常找机会恢复一下真面目,免得时间长了把自己最自然的表情都忘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我问:“你正常情况下真是那样子?”
我两手一摊说:“这难道有假?人啊!其实活来活去值得高兴的事情并不多。这一点,每个人一出生就知道了。婴儿的天眼是开着的,从娘胎一出来便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于是,个个都是张嘴就哭,为自己不幸的出生而哇哇大哭。”
阿俊哈哈大笑起来,问:“这种奇谈怪论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反问道:“难道你不记得儿时是怎么想的?不记得你出生时的那种悲伤?”
阿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脸慢慢地白了。
回头看了一眼饭店,又想起小梅,我悄悄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我问:“你这是去哪里?”
阿俊哦了一声,像是忽然回过神来说:“一个朋友叫过去吃饭。”
我由衷地说:“真羡慕你!日子过得诗情画意的。”
他摇摇头说:“哪里!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累得很。”
我说:“夸张了吧?如今日子好过的人都喜欢无病呻吟,好让别人看着与众不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