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说:“老板娘你放心,小兰这姑娘不像春燕,值价得很,那姓朱的约了几次都没能把她约出去呢!我看那男人就不是什么好货,叫小兰不要理他。”
我的好奇心被激发了,便说:“如果下次那男人再来,你一定指给我看看。”
小芹应着,张望了一眼我手里的书问:“老板娘,天天见你抱本书看不累吗?”
我笑着说:“如果天天让我只看看书就好了,那是神仙过的日子,怎么会累呢?”
小芹拿过书去掂掂问:“这么厚一本书得看几个月?”
我说:“不做事顶多一天多就能看完。”
她哟哟哟地叫了起来,说:“一天多?要我呀两年都看不完。我床上也有一本书,是一个老乡忘了放在我家里的。就像吃安眠药一样,睡不着的时候我翻开看看,一页都看不完我就能睡过去。快半年了,上面写些什么我都不知道。”
把书合起来,我没有接着小芹的话说下去。谈到书,我俩是不可能找到共同话题的。小芹在给她儿子打一件蓝毛衣,套头的,已经快要打好了。我看了看毛衣问:“你儿子不是才四岁吗?这毛衣他能穿?我儿子六岁了,让他穿都可能大呢!”
小芹说:“我故意放大些,娃娃长得快,可以多穿几年。”
想到她儿子,我又问:“你一年回家一次,想儿子吗?”
小芹停下手里的针线,眼睛茫然地盯着外面说:“想,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想。说是想,又怕接到家里的电话,一有电话准是儿子病了。唉!老板娘,你真没尝过那种滋味,听儿子在电话里病怏怏地叫你一声妈妈,真像用刀子在心头捅了一下,疼啊!”
我关切地问:“他有什么病吗?”
小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哮喘病,身子弱得要命,一着凉病就发。”
我说:“儿子身体弱可得在心些,你抓紧时间带他看看。换了是个女孩就不怕了,病态反倒是一种美呢!”
小芹摇摇头说:“农村不讲这些,姑娘儿子身体不好都不行。我们就是靠的身体吃饭,脸长得再好看都没用的。”
想了想我说:“昆明医疗条件好些,你不如把他带上来看看。”
小芹苦笑了一下说:“带过了,吃了不少药还是不见好。更麻烦的是,他来了我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一天到晚就守着他。”
说到这里,小芹笑了一下,像在努力摆脱压在身上一个什么负重似的哎了一声说:“不说这些了!老板娘,跟我说说你过去是做什么的?怎么就从没见你男人来过?”
这是小芹第二次问我。此刻我俩面对面地坐着,我再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找别的话岔开了。想了想,我说:“我离婚了。因为和他同在一个楼里办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尴尬。于是,我辞职下了海。”
香香饭店 五(2)
小芹哎哟了一声,把凳子拖近些压低嗓门问:“是不是那杂种勾上了别的女人?”
我一听就笑了,说:“没有的事,是我提出离婚的。”
“那么是你……”
说到这里,小芹慌忙抬起手里的毛衣挡住嘴巴。我拍拍她说:“也不是。离婚并不一定是第三者插足,两人世界,有些矛盾比第三者插足还难调和,那是些三言两语说不清的事。总之吧!跟他在一起,每一天变得不容易起来,于是我提出了离婚。在协商离婚时,他坚决要儿子。考虑到儿子年纪太小不宜跟我过一种漂泊的生活,我答应了他。半年后,他把儿子送回了上海老家。”
小芹又哟了一声,一脸严肃地说:“杂种肯定是故意把儿子送走了不让你看!”
我说:“不,我们离婚不离子,把儿子送走是我们共同商量决定的。他父母是大学教授,儿子跟他们在一起从小就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比跟我俩任何一个都强。我们说好了,每人每年至少去上海看儿子两次。饭店装修前,我就去上海跟儿子待了一个多月。”
小芹不住地咂着嘴巴说:“你们城里人怪怪的,这叫什么离婚呀,还不如就在一起呢!”
我说:“两码事。”
小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后来呢?”
叹了口气,我说:“离婚后,我们工作还是在一起,单位是不会因为离婚而调动我们工作的。左思右想,我提出辞职。可是,仅在外面待了两个月我就后悔了,真的很后悔,为什么非要辞职呢?哪怕找人活动一下调到别的单位也好啊!我想回单位去,然而,国家机关岂是你随便进出的地方,退职手续一办完,就意味着你的一段人生经历永远结束了。”
小芹急了:“那怎么办呢?”
苦笑了一下,我说:“我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开了一家服装店。起早贪黑地忙了一年多,赚了一点钱。说来,我这人做生意笨,却很容易和人相处,一个叫古娟的朋友约我合办一个公司。古娟比我大三岁,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她交际很广,做进口机械设备已有三年的经验。我们在一起,公司基本是她主外我主内,一年多的时间,我们的资产就到达两百多万。”
说到这里我打住了,真不愿再往下说。可小芹完全听进去了,就连手里的毛线都忘打了,她问:“做得好好的,你怎么想着来开这个小饭店呢?”
我接着说:“古娟的丈夫是一家国有企业的会计,因效益不好,索性办了病退到我们公司来做会计。那是一个能干的男人,不但账做得好,接人待物也十分得体,没几个月他便能单独出去谈业务了。前年下半年,我们公司要从德国进口两台医疗器械,因为他没有出过国,便让他去了。他是国庆大假的前一天走的,一走便没了音讯。等收假后我们到银行取款,才发现公司的资金全被他卷走了,包括那两台医疗器械的货款。”
说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人用刀哧溜划了一下,喘出的每一口气都疼了。感觉瞬间又回到一年多前出事的那一天,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我伏到桌子上,狠狠咬住手臂上的肉,好一阵,咚咚狂跳的心才慢慢平缓下来。
小芹起身倒了杯水端到我面前,轻轻地拍着我说:“老板娘,喝口水。难过你就不要再说了。”
然而,话已说到这里我还能停住吗?于是我接着说:“古娟承受不住失去丈夫失去财富的双重打击,当夜就上吊自杀了。我,我……”
眼前浮现出了赵霄——那个和我相爱了两年差点就结婚的男人。在过去和风细雨的日子里,他是那么浪漫、体贴、知冷知暖。然而,当他知道我的钱再也追不回来后,单位上的事忽然变得多了起来,白天黑夜都忙,忙到我住院期间一星期只来看一次。唉!和古娟一样,我不也失去爱人失去财富了吗?
“老板娘,后来你怎么办呢?”小芹问。
我吓了一跳,以为刚才对小芹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是在想。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说:“因为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住进了医院。可惜,没有死。既然活着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半个月后,我回到公司。毁约是要赔偿的,还要还银行贷款,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来?于是,购货方把我告上了法庭,结果法院冻结了我们公司的全部资产。除了一套住房外,我什么都没有了,相当于从终点又绕回到起点。万般无奈,我只有重新寻找生路,拿住房抵押贷款十万,来这里开了这个饭店。”
说到这里,我沉重极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拍拍小芹的肩头说:“知道吗?开这个饭店对我来说就像赌博一样,而且只能赢不能输,我输不起啊!因为明年若还不出贷款,那我的住房就要被银行收走。到那一步,我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小芹握着我冰凉的手问,“那个男人抓到没有?”
我摇摇头说:“只有上帝知道他的去向了。我去查过,他买了去德国的机票但退了,没有上飞机。从昆明到国外是件很容易的事,他手里有那么大一笔钱,随便从哪个小国家转个弯就能跑出去。我已经山穷水尽,没有财力去寻找他了。”
小芹急了,问:“你的钱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啦?”
我拍拍她,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香香饭店 五(3)
小芹叹息不止。想了想,她又问:“老板娘,你离婚那么多年就没有再找过男人吗?”
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说:“可能吗?找过,差不多要结婚了,最后又不欢而散。可能是我命不好吧!始终找不到可心的男人。”
又想到赵霄,我们甚至没有把分手的事放到桌面上谈过,也没必要谈了。出院后,处理完公司的所有事务,我把手机销号,然后就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不是说患难见真情吗?这样一个男人,谁敢托付终身?
实在说,我一直想忘记过去,是因为承受不住就寻思着去逃避。怕小芹再问什么,我赶快起身,慢慢向商场走去。
香香饭店 六(1)
这天十一点多钟,店里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客人来吃饭了。几个姑娘围坐在门边的一张桌前闲聊。小香出去了一趟,眨眼又像阵风似的刮了回来。她脸红红的,进来后拉扯了一把桌布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就像听到一声口令,几个姑娘一下就站了起来。春燕踱到玻璃门前左右照照,解开一颗衣服扣子往两边拉了拉,把耳边的头发往脸上拨弄了一点。然后转身走到吧柜前抓起点菜单,袅袅娜娜便向门口迎去。
一会儿,进来六个小伙子,年龄都不过三十。为首的,就是前天下午要吃苦菜炒饭的那个小伙子。春燕走到他身边,摇摆着头嗲声嗲气地说:“哟,来吃饭呀,到楼上坐嘛,上面安静些。”
小伙子并没注意听春燕说什么,他瞟了我一眼,那白净的脸倏地红了。赶快把脸转向一边,他问一起来的人想吃点什么。
想着自己昨天在厨房跳来跳去的蠢态,我也尴尬,趁他把头转过去的机会,我赶快溜进了吧柜。
春燕一往情深地看着他,不经意地用高耸的胸脯撞了他一下,娇滴滴地说:“想吃点什么菜?过去看着菜架好点些。”
小伙子拉住一个人走到菜架前,那人看了一阵后说:“我最怕点菜了,看着什么菜都觉得差不多。”
他说:“大家都怕点菜,但总不能不点呀。”
两人左看右看,好半天点不出一个菜来,我想是经常出去吃饭的缘故。我们过去出去吃饭也是这样,怕点菜,总觉得家家的菜都一样,往菜架前一站肚子就饱了。
春燕身子一扭,很自然地插到两人中间。她把耳边的头发拉扯过来骚兮兮地用颗小虎牙咬住,把点菜单搂在怀里,天真烂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她嗯了一声,骚劲十足地扭动了一下腰肢说:“你们是第一次到我们香香饭店吃饭吧?干脆!让我给你们安排几个菜试试看,就看你们爱吃清淡的还是辣的?”
小伙子想了想说:“也好,你就看着办吧!清淡的和辣的都来一点,关键要好吃。”
春燕乜了他一眼,用肩撞了他一下,整个人杨柳似的摆动起来,说:“你只管去坐着,包你满意!”
一群人开始上楼,我尽量低着头,春燕那德行实在让我难堪极了。一会儿,春燕哼着歌走了过来,她撕下菜单,啪的一下放到吧柜上。我伸手一把拉住她,嗓门压得低低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