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过来。
“夙卿,好雅兴。”说着细细的品评那一幅半残的海棠春睡。“只恐夜深花睡去。”唇齿微微沉吟,“夙卿亦盼望有个人能唯恐冷落了你,而日夜陪伴无休无止吧。”
话出古怪,易水半屈着的膝盖微微透出酸痛。一手揉着自己的膝盖,“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岂在朝朝暮暮,宸煜的笑意愈盛,伸手钳制住易水,“好一个岂在朝暮。”
宸煜猝然变色,将画掷在案头,笑容里透着冰冷的诡异。“好一个贤妃,好一个草原央金!”
先前一步,抓住易水的手腕,使了全力。“我问你,你与罗摩当日到底有无苟且之事。”顿了一顿,复道,“你不能瞒我,亦瞒不过我!”
易水的笑容僵硬而绝望,“皇上宁愿相信谗言,亦不信臣妾?”
宸煜的笑容里透着古怪,“朕信你?”笑容一收,“朕被你玩弄于股掌间,而不自知。”
后面的话悉数淹没在易水惊惶的双眼里,宸煜慢慢的贴近了脸,看着易水的双眼。“朕如何还能信你这毒妇!”
心底升腾起的一丝期冀,都被悉数冰冷的绝望浇灭。原来幻想的几年恩情,早就敌不过一句谗言偏信。颓然坐在地上,唇边凄苦的笑意里掺杂着一丝对命运的绝望与无奈。
宸煜的脸渐渐拉远,“你只说有或没有,朕亦晓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忽然就乏透了,十数载光景如同一幅画卷,在面前点燃了一场大火,融化做灰烬。心如死灰,面色苍白,俯身重重的叩首,“臣妾枉负皇恩,臣妾不曾与罗摩有一日苟且。”
宸煜还是不死心,迫近了易水,龙涎香的气味兜头而来,激起易水从心底涌动的厌恶,直欲吐了出来。
“隐匿土布五年,也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不再犹疑,重重的磕在青砖地上,这一叩,恐怕今生亦是最后一次了。“臣妾枉负皇恩。”十数载的血雨腥风都化作了这浸凉的一刻,纵然酷暑难耐,亦难敌心中荒野,寒风凛冽。
“好,好。”宸煜只道出两声好,再说不出话来。却是苏永盛打开圣旨道,“延英殿贤妃听旨,贤妃久居后宫,无所佐治之功,今除去贤妃封号,退居后宫祈福,无诏不得出,钦此。”
罢,苏永盛躬身将圣旨递与易水,“娘娘接旨谢恩吧。”
伸手擎过圣旨,高举头顶。“易氏谢皇上隆恩。”
宸煜的脚步凝滞在门口,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与朕听么?”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一字一句里透着冰冷的决绝。宸煜反而怄得笑将起来,“好,弃捐勿复道,弃捐勿复道。妙极!”
一甩袍袖,易水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抬起头来,苏永盛的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悲悯。微微垂眼,带着不变的谦恭,“娘娘,永巷的住处奴才已经给您打点好了。“
捋一捋鬓发起身,回以一礼,“苏总管,从今后再没有延英殿贤妃,只有永巷易氏。”说着屈膝一礼,“易氏多谢总管关怀。”
苏永盛急忙伸手搀扶住易水,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安,“娘娘折煞奴才了。皇上此时生娘娘的气,正是爱重娘娘,心里有娘娘啊。”
易水听着苏永盛的劝慰,勉强绽放开一丝笑意,苏永盛看着易水的脸色,继续道,“说不得来日里,娘娘一飞冲天,指日可待。娘娘千万保重。”
匆匆的道了几句,苏永盛随着御驾去了,立刻有永巷的姑姑齐齐上前,“请娘娘移宫。”
简单打点,衣橱里锦衣华裳无数,唯选了几件素色衣衫。褪尽铅华,对镜自视,唯有此刻品度出几分真我。
行至延英殿前,回首望一望那飞鸟振翅一般的屋舍举架。风铃如海依旧,从今后物是人非,锦如跟在易水身后,一身粗布衣裳。“娘娘从土布归宫,皇上赏赐了延英殿。日后有翻身之日,这延英殿亦是碎玉轩,再无归来之日了。”
青瓦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延英殿远远看去,如同,一只寒鸦,孑然立在大明宫一隅,历尽风霜,也抹杀不去原本的肃然和冷漠。如同一所冰窟,不带有一丝温度。
☆、第二十七章 鲛珠迸落更难收(6) (2168字)
行且将至永巷,因久不长行,鞋底又薄,脚下不免硌得生疼,几度欲停辍脚步,皆勉力自持。细细想来,自入宫而今一路风霜雪雨,便有如足下的磨砺一般,何曾有一日风平浪静,何尝有一日一马平川。
来路悠悠,去路已矣。永巷长长的尽头,是一眼无可望穿的阴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或者是苏永盛特意挑选了人烟稀少之处,以规避旁人叨扰。
虽然透着初秋的清寒,那空气里有着大明宫少见的清新,头脑清明,心神亦随之纾解。逃离了大明宫的层层迷雾,永巷一隅,亦是一处安度余生之所在。
推开漆皮斑驳的木门,吱呀的一声,惊飞了院中觅食的鸟雀。不由含笑,门可罗雀,至少还有鸟雀光顾,不至十分冷清。
院中不过是平砖地面,边角处还有灰尘,沉积成一处灰霾的所在,偶尔二三鸟儿齐聚一处,叽叽喳喳的觅食。只要人的脚步一响,又啁啾一声呼喇喇的散了开去,向着矮墙外的一处枝桠上停落观望。
“好一个安静所在。”锦如也不由得叹了一声,继而前前后后的打量着院子,微微笑道,“到底是苏永盛有心,没有平白为难娘娘。”
随着锦如前后打量一番,院中不过是些扫帚簸箕等类杂物。远远观去如同平民农舍一般。坐南朝北一座半旧的房舍,青瓦上有杂草从缝隙间钻了出来。屋内两进的格局,各色物件齐备,又都是半新的,既不寒酸,也不失了规矩。
房舍后有一处空地,前后稀落落有几颗杂草,倔强的在夹缝里寻得一丝生机。指一指那杂草,含笑,“你们看那草像不像我此时境遇。”
深思飘渺,土布草原上的风土,便徐徐展开在眼前。罗摩,终生无可忘怀的名字,那张历经岁月磨砺却越发清晰的面庞,一一在这远离大明宫腌臜水土的一处显露无余。
双手合十,向着窗外那一片尚且开阔的土地,过往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渐渐飘散开去。带着安和宁静的神色,转过身来,向着锦如和水杏,“将这屋子收拾妥当,你们今后也随我住在里间。”
不顾锦如劝阻,伸手擦去窗棂上的一抹尘埃,“古人道患难见真情,从今后,你们便是我的手足至亲,不再有主仆之分。”
纵然平和神色,二人听罢不免伤怀。水杏已然背转身去,偷偷的擦拭眼泪。锦如勉强镇定了神色,劝慰道,“大风大浪都走了过来,娘娘还是有逢凶化吉的一日,不必太过忧怀绝望。”
淡然的一笑,徐徐的杳然了目光。“如今不同于以往,皇上肯留我一条性命实属难得。”低低的叹了一声,似是纾解开这十数年间,如同墙头藤蔓般的纷繁心事,皆随着清秋时节,一一化解开去。
抻平裙裾上的微微褶皱,“便是有否极泰来的一日,亦非我所愿。”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即便,即便有一日能够重伴君王侧,含情带笑看。以这十数年间的艰辛,倒不如耕种后园农家和乐。
有些心事不适宜说与旁人,索性伸手挽了她二人,动容道,“只是连累你们同我受苦。”
水杏此时却破涕为笑,四下打量一番,才道,“奴婢自小家中也不过如此,如今住着却也亲切。”须臾的欢欣里带着忧愁,“那么今后不唤娘娘,要唤什么呢?”
锦如垂着头,与易水的手紧紧相握,抬眼一笑,心照不宣,索性微笑道,“便叫小姐吧,纵然是至亲至近之人,也不好亵渎了娘娘以往的身份。”
不再多言,身上的家常衣衫,此时穿着却也得体,少了宫装珠玉累赘,易水只觉得此时轻松愉快。深宫几近二十载,似乎唯有此时,能得以几分舒心愉快。
与锦如独自裁制着衣衫,看水杏在后头的空地上忙来忙去,相视一笑,易水抬眼看着锦如温婉的侧影,微笑道,“我如今只可怜连累了你,不得与冯远时时相见。”
锦如的面上一红,带了几分羞赧。易水的目光里有欣喜也有怅然,更多的是对眼前跟随而来的两个宫女,所谓日久见人心不过如此。只是可惜辜负了一段良缘,对锦如究竟是存了一分愧疚之心。
锦如却也淡然,缓缓持了针线道,“若是有缘如何能不再见,若是无缘即便相逢对面又是如何?”
话虽淡,却足以令易水品着良久。有缘难见,相逢无缘,仅仅八个字,却将这半生道尽。锦如亦是恍然,面上有后悔的痕迹。易水摇一摇头,继续缝着针线,横的经,竖的纬,一针一线织就着各人的心思,不可琢磨,不可言说。
揉一揉额角,搁下针线。门外,不消细听,一把清凌凌的女音越堂厅响起。“如今贤妃您倒是清闲。”抬起头来,却是如妃,因着许久不见,易水只觉得她丰腴了不少,珠翠满头,皆是中年贵妇一般形状。
微不可闻的一笑,暗哂如妃的轻狂浮躁,如同来时笑意愈盛。“如妃可也是兴致颇高,尊驾落于贱地,可是贵客了。”
锦如与水杏立在身后,看着如妃倨傲的神色,皆垂下头去。易水却是不卑不亢,一手持针线,一壁道,“如妃需知,无端探视冷宫中人,可是犯规矩的。”
如妃脸上不可忽视的骄矜之色,带着虚伪的笑容,“此时不劳动贤妃教导。”贤妃二字咬得格外有力,提醒着易水此时此刻的处境身世之不堪。见易水不以为意,如妃四下打量一番,假意又道,“这宫里可太冷清了。而今实在是委屈您了。左右宫中嫔妃众多,没有娘娘,也会有旁人替娘娘伺候皇上,娘娘安心静养吧。”
站起身来,闲闲踱步至窗前,辰光微微,围绕着易水如同光环,直直突出易水小巧分明的面庞。那抹坚毅的颜色,那抹如水的温柔,如同一幅画,徐徐展开在众人眼前。
☆、第二十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1) (2359字)
站起身来,闲闲踱步至窗前。辰光微微,围绕着易水,如同绮丽光环,直直突出易水小巧灵秀的面庞。那抹坚毅的神色,那抹如水的温柔,如同一幅画,徐徐铺展开在众人眼前。
悠悠的一笑,那般无风无浪的宁和恬然。“如妃不必多虑,此处纵然不如如妃的宫殿气派,然而我甘之如饴。”玩味着如妃脸上的神色,细细笑道,“倒是如妃,该想想,三年一大选,已然推迟了两届了。”
如妃一时愣怔住,而后脸渐渐涨红起来,恼羞成怒,“好,好,好。本宫算是领教了,你当日以不洁之身回宫,如今为阖宫唾弃也是罪有应得。”如妃的眼睛里几欲要喷发出噬人的火一般,“本宫只恨不能一举杀了你,为我的孩子报仇!”
“你疯了。”唇齿开阖,带着不屑和轻蔑。“你的孩子死在了皇后手上,你口口声声要报仇,却又转投仇人门下。”话已至此,易水的目光里带着浓浓的寒意,直逼如妃心怀。
如妃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摇头,不过须臾又耿直了颈项,“你胡说,你胡说。是你怪我误伤了你的孩子,便要拿我的孩子偿命。是你,是你!”
看得乏了,易水摆一摆手,转过身往内间里去。锦如上前一步,搀扶了如妃的胳膊,“娘娘恐是累了,我家小姐也要休养,此处不该娘娘贵体久留,奴婢请娘娘回去吧。”
如妃挣脱开锦如的手臂,直直的向着易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