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曲终了,小武本来笑嘻嘻地斜靠在床头,听到〃征夫〃一句,已不由得正色端坐起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怨我乱说,你倒变本加厉了。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诗,听来这么苍凉,寥唳疏宕,大有边塞之气。
刘丽都道,武哥哥算你有眼光,这是我从广陵国那些自边塞退役的老戍卒处听来的,据说流传西域。当年骠骑将军率将士横绝漠北,士卒们都唱此歌,一时哀凄笼罩三军,士卒们无不欲早日发现敌兵,斩首立功。
小武走到刘丽都身后,从后面环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那我就学学古人,于边塞风吟,取其数策而已。我就取那〃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两句罢。
刘丽都转过脑袋,一双妙目凝视着自己的夫婿,道,武哥哥,今晚我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多么讨厌这个王宫。能和你在一起,即便是马上死了也值得的。不要说什么上承翁主的话,虽然我是翁主,你也不用来顾忌我的身份,我可以象普通的贫家女子那样侍侯你。你看我的瑟弹得怎样,都是我向左姬学来的,虽然没有她那么精妙,但是家居佐食侑酒,一定能让我的夫婿满意、食欲大增的。
小武往她洁腻的脸蛋上亲去,呢喃地说,看样子我要享受古时候上大夫的排场了。记得《春秋》里说过,上大夫吃顿饭,才需要奏乐来配合的。有你日日在身边鼓瑟,食欲大增与否我不知道,但是男女之欲,我想会大大的增长。我什么也不要吃,只想吃你。好了,我也的确不想顾忌你翁主的身份。说着两臂一使劲,环抱起刘丽都,刘丽都躺在她怀里,满面晕红,道,你现在倒真的挺罗嗦的,往常是开口闭口律令,现在换成经义了。小武含糊不清地说,这说明你夫婿有怀金纡紫的潜能呢,他边说边往榻边走去,灯烛霎时灭了,殿外的琐窗下,蹲在那里听房的侍从们一个个脸上显出奇怪之色,他们不知道刚才里面为何飘出那样苍凉的瑟声。特别是小武的家丞檀充国,总觉得这是一种不祥之兆。
五
小武在广陵国没呆太久,就准备去豫章了。这期间,他去看了看张崇。
张崇被刘胥输入王宫的作室,成了一个隐官刑徒。小武屏退随从,单独召见了张崇。张崇见到小武,很觉意外,脱口道,大人升官了,可是你要我说的秘密,我还是不会说的。小武微笑道,今天不是要你说什么的,只是来看看故人,别来无恙罢。他知道张崇虽然不精明,却比较有骨气,现在反正不逼着他吐露什么,何不就此假装慰问慰问他呢。
张崇似乎有些感激,难得大人还记得我,真如做梦一般。他虽然倔强,但自知身份,有二千石大吏来亲自看自己,感激还是免不了的。
小武道,怎么会不记得。先生是很有骨气的汉子,令人敬佩。我就要去豫章县上任,先生有意随我去吗?
张崇一惊,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大人说什么?
小武道,我很敬佩你的为人,问你愿不愿意在本府属下做事?
张崇道,大人若肯既往不咎,臣有何不愿。只是臣乃一介刑徒,大人收留,不怕别人议论吗?
小武知道张崇不肯告发昌邑王谋反,将来太子一倒,仓促间要拷问他恐怕又来不及。这竖子似乎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不如将他收为掾属,施以恩义,再慢慢套他的话,说不定他逐渐的就对逢千秋的感激之心淡了,肯协助自己达成目的也未可知。
我就是因为看你硬朗,才希望你担任我的掾属。小武道,你以前的事我都不管。旁人议论又有什么关系,我大汉比之前朝,颇有不同,施刑士不但可以做太守掾属,做二千石甚至三公九卿的又何尝少有。
张崇喜道,那么臣肝脑涂地,也绝对不负明公。臣当时的随从胡倩,是臣在巨野县时的好友,也请明公开恩,一并收留了罢?
小武道,先生有这请求,武敢不答应。来人,去报告大王,我想要求大王赦免两个刑徒。一应损失,我补偿给大王。
檀充国赶忙出去传话,刘胥听见小武的要求,马上赶来了,笑道,贤婿太见外了,这两个刑徒,本来就是贤婿所获,贤婿如果需要,寡人就将他们做小女的嫁妆罢了。贤婿还缺乏什么人手,寡人只要能办到,无不尽力。
小武笑道,大王如此厚意,臣武铭感五衷。这样说起来也是佳话了,古时候不少陪嫁的刑徒都是贤人呢,他停了一下,看着刘胥,话里有话地说,大王放心,这两个刑徒一定会帮我们大忙的。
刘胥感激地说,一切有劳贤婿了。他们这几天密谈已久,认可了小武静候时变的计划,等太子一倒台,再对付昌邑王。霎时间,他恍惚看见自己头戴冠冕,正在行大汉皇帝登极之礼,脸上乐开了花。
小武厌恶地转过脸去,这个愚蠢的东西,他暗叹道,横看竖看都不象个人君。还好,如果他将来有幸登极,有我辅佐,倒也不会把天下治理得太差。最好他登极不几年就死掉,让太子刘霸继位,刘霸是丽都的亲同产弟弟,仁慈聪明。他当皇帝,倒也不枉了我这番冒着生死去帮他窥窃神器了。
第十四章 怀银夸父母 喋血卧榻枰
一
豫章太守陈不害接到长安御史大夫寺下发的邮传文书,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新淦乘驰传到了豫章。这次两府文书上有个诏令,天子为了优宠绣衣直指使,特意下诏将豫章郡太守治所和都尉治所互换,也就是说新的太守治所改在豫章县,都尉治所换到新淦县。陈不害虽然自知不久就要革职,但也不敢象一般小吏那样挂印而逃,毕竟他还有家室,他只有老老实实地留下等着新任太守的讯问。如果这次命不好,很可能被判处斩刑。在豫章县,他每日胆战心惊,腰下虽然还拖着绿色的印绶,但在掾属面前,腰杆早就挺不起来了。掾属们知道他的完蛋是指日之间的事,所以虽然还照旧每日上班,行动却是懒懒散散的,反正新上司没到,表现再积极也是白搭。陈不害只有暗自悲苦,当了七年太守,积威的时间也不短了,没想到倒台前仍是这样一幅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好在他平日最器重的书佐婴庆忌依旧对他礼貌周全,每日都来看望他,让他略有一丝安慰。
明公不必太担心,接任官员既是本县人,应该不会为难明公。况且明公开府七年,也算奉公尽职,每年丞相府考课,成绩虽不是天下之最,却也从未落到殿后。至于梅岭多盗贼,自大汉立国以来一直如此,岂能完全怪在明公身上,到时向新太守禀明前因后果,应该会得到理解的。婴庆忌道。
陈不害面色憔悴,感激地苦笑了一下,唉,话虽这样说,可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看我一有危难,那些平日得我看顾的掾属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近来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了,怕是早早准备着好脸孔去谄媚新任了,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当初真应该全部罢免。
婴庆忌道,是啊,不过明公乃朝廷大吏,不必跟这帮撮尔小吏一般见识。毕竟他们都有家小,身不由己。
陈不害叹了口气,还是先生仁厚。我虽然看错了人,有你这么一个没看错的,眼光也并非毫无是处。不过,我这次必定凶多吉少。寻常小吏初登高位,莫不趾高气扬。新太守从二百石跃升为二千石,又是以告发起家的,定会生怕别人瞧他不起,不杀几个人立威,哪肯罢休。没想到我为朝廷尽职三十多年,落得如此下场,将死于竖子之手。唉,寻常告发谋反,告发者只当赐爵,从来没有因此拜为二千石治民的,这县官
做事,也未免太过英明了……
婴庆忌猛然伸手按住了陈不害的嘴巴,低声正色道,明公小心,这话切切不可去外面说啊。
陈不害一惊,随即领悟。刚才愤激之下,竟然议论天子诏令,虽然字面上说的是〃太过英明〃,但显然是愤激之余的反话,倘若被有心的狱吏听到奏上去,那必定是〃指斥乘舆,谤讪诏令〃的大罪,会判处腰斩的。他感激地说,多谢先生指教,我真是有些糊涂了。
明公也不要太紧张了。婴庆忌道,下吏其实对新太守略知一二,他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爱靠告发奸事升迁的俗吏,而是精通律令,又饱读儒书的人。他老师李顺现在还居于本县青云里,不妨将他请来,好好招待,到时让他为明公说几句好话罢。
有道理。陈不害黯淡的眼睛突然光亮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我即刻就去青云里,拜访李顺先生。
婴庆忌道,还有一个消息,下吏的侄子婴齐,在县廷当狱吏,当时沈武被县廷征召,廉查卫府剽劫案,县廷掾吏都瞧他不起,只有舍侄婴齐和他关系很好。当年若不是婴齐报信,沈武早就被公孙贺派来的使者杀了。
陈不害大喜,有这样的关系,那我的首级无忧矣。先生何不早说,害我吓得一个月来寝食不安。
婴庆忌道,下吏没想到明公会如此忧虑。况且这些方法也不敢担保有用,怕明公看不上,反而要讪笑了。
陈不害抓住婴庆忌的手,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哪顾其他,至少可以让我安点心,多吃点饭,多睡点觉嘛。现在就随我去看望李顺先生罢。
两个人步出院庭,院子里鹅在喔喔地乱叫,看见主人出来,都迎上去亲热。陈不害不耐烦踢开他们,吩咐家人驾起私人轺车。他也确实被快要到任的新使君吓破了胆,现在逢上出门,不但不敢招集掾属,配齐卤簿以增排场,甚至连公家的驷马高车也不敢用了。婴庆忌看见这个数年来威风凛凛的太守吓得行事这么谨慎低调,心里也不由得颇为感叹。
二
而在从广陵通往豫章的驰道上,小武的车队正在行进。为了体验当时逃亡的情景,小武还下令特意经过鄡阳、余汗县的古驿道。他们再一次来到断肠崖上,停车往下凝视大王潭,想起一年多前公孙昌和十几个士卒以及他们的革车被床弩射下悬崖的场景,真觉得恍如一梦。耳边依旧是哗啦哗啦的悬瀑激流之声,肌肤依旧是被氤氲的清凉水汽所侵袭,沁入骨髓,可是人和当时,却换了别一种心态。小武望着碧绿晶莹的潭水,轻轻地说,大王潭如果真有那叫匡俗的仙人,定会恼怒我们弄脏了这潭水,让他沐浴也不便了。
刘丽都站在他身旁,衣袂飘举,粲然笑道,果真有那仙人么,我倒真想看看,一个人是怎么能骑在鹤身上的。
小武远望鄡阳在水雾中鳞次栉比的屋顶,叹道,这真是人间仙境,以后在太守任上,我每年下来巡视县邑,一定要在这里好好住上几天。在县廷里建一座听瀑楼,天天坐在上面听瀑。再有你这样的如花美眷作陪,就算是匡仙人将自己骑的鹤送给我,我也绝对辞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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