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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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座事故-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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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英杰忙称呼一声:〃伯母。〃

那伯母冷冷答:〃不敢当。〃

日朗问:〃你有事找我?〃

〃我今晚有应酬,想问你借只表出出场面,可惜遍寻不获。〃

日朗马上除下腕上的金表递予她。

〃谢谢。〃

她挽起手袋离去。

日朗认得那只皮包,难怪一直找不到,看样子她配了门匙已不止一两个月,为了杂物无故失踪,日朗还借词换掉钟点女佣。

日朗定一定神,〃叫你笑话了。〃

文英杰轻轻答:〃我这个人,不大喜欢笑。〃

日朗鼻酸。

她在最不开心的时候,嘴角往往挂一个无名的微笑。多年来她已学会伪装,因世人爱笑,见人失意、失婚、失业、失望,往往第一个反应即是笑。

日朗叹息一声,〃对不起。〃

文英杰温和地反问:〃你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可能会原谅你。〃

日朗还是笑,不知恁地,眼泪落下来,衬着她盈盈笑意,十分无奈。

她借故走到房中,原想抹一把脸,可是〃啊〃地一声,只见房内一片凌乱,有人翻箱倒柜,不知想找些什么。

日朗坐在床沿,黯然神伤。

她的敌人原来是她的母亲。

文君在外问:〃日朗,肚子饿吗?〃

日朗连忙掩门而出,〃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

文君微笑,〃我稍后再打电话来。〃

他真是个周到的好人。

客人一走,日朗立刻找人来换锁,锁匠支吾,她笑道:〃师傅,我付双倍价。〃

那人马上说:〃二十分钟后到。〃

接着她动手收拾衣物。

日朗发觉锁着的抽屉撬开了,心〃咚〃地一跳,怕那只天秤座时计受到破坏,连忙检查,还好,因貌不惊人的缘故,只被扔在一角。

日朗松口气,已不计较其他。

锁匠很快完成任务。

日朗已累得抬不起眼来。

电话铃响,日朗老大不愿意去听。

〃今夜月圆。〃是文英杰的声音。

日朗把他当老朋友,诉苦曰:〃是否表示明日不用上班?〃

〃不,表示你欣赏完银盘似的月亮之后明早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办公。〃他笑。

〃谢谢你的鼓励。〃

〃明日下班我来找你。〃

〃一言为定。〃

电话又响,这次是岑介仁,〃日朗,明天一起晚饭,我有位朋友想见你。〃

〃介仁,〃日朗十分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不再约会。〃

〃分手?谁说的?〃

〃我说的,总可以吧?〃

〃分手需男女双方同时同意。〃

〃胡说,离婚都可以单方面申请。〃

〃我们都没吵过架,怎么分手?〃

〃你忘了,为着大前提吵过多次,我俩的价值观差距太大。〃

〃可是我们从来没打过架。〃

〃介仁,你我还算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物。〃

〃有什么道理要分手呢?〃

岑介仁的语气似真的不舍得。

〃因为应有一位积极上进活泼的女子来配你。〃

〃改天我再与你详谈。〃

〃介仁,〃她唤住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你在见别人?〃

〃是。〃日朗不得不推搪他。

〃呵,〃停一停,〃他比我好许多?〃

〃介仁,你好得不得了,只是不适合我。〃

〃那人呢,那人与你可合得来?〃

〃我还不知道。〃

〃那多冒险,再过些日子,你就老了。〃

日朗啼笑皆非,〃我不信那个。〃

〃充什么好汉!〃

〃你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吗?〃

〃日朗,我必不放过你。〃

是吧,焦日朗有那样的荣幸吗?只怕三五七个星期之后,岑介仁要查字典才记起她是什么人。

日朗放下电话点算损失。

一套纪念金币不见了,还有几双鞋子,一条新买的衬裙,若干纸币。

母亲要这些何用?

她只是恨她,她只是想她不快。

她恨她比她年轻、能干、有办法,还有,完全不听母亲的话。

日朗抚心自问:〃我总有错吧?不然的话,母亲为何这样恨我?〃

她累极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门匙交给女佣人才去上班。

那日的事务叫她忙得头昏。

她想起立轩告诉她,在抽屉中放一瓶二号白兰地,实在吃苦的时候取出喝两口,保证可以从头再来,撑多三两个钟头。

日朗不敢喝,生怕办公时分语无伦次,变成笑话。

有几个外国同事离乡背井数十年,开头时年轻,爱上这个洋人有特权的五光十色东方都会。后来老了倦了,退休金有限,又回不去,回去也已没有亲友,于是产生了流落感,借酒浇愁,越来越提早喝,结果中饭回来已经满脸通红满身酒气,加速事业寿命灭亡。

日朗看了很害怕,都是前车之鉴呀。

日落之前,日朗绝不喝酒。

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文英杰在电梯大堂等她。

他吃一惊,〃你看上去累极了。〃

〃呵,早已是残花败柳。〃

文英杰笑道:〃我还以为现代女性统统是一棵棵大树。〃

〃我俩的约会可否推至周末?〃

〃没问题,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日朗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关系,像她同范立轩那样,似兄弟姐妹;不过这么一来,她又失去恋爱的机会了。

能不叫人恻然。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在车中,日朗把头靠在靠垫上,耳畔听着轻音乐,几乎已经魂游太虚。

〃到了。〃

〃英杰,谢谢你的谅解。〃

文君点点头,他莞尔,她已叫他英杰了,约会不遂,也有弥补,这女子还算公道。

他说:〃我稍后再与你联络。〃

她拍拍他手背。

日朗决定这一觉起码睡上十二个小时。

可是人算不如大算,世事往往如是。

一打开门便听到传真机在操作,她不该好奇地去探头张望,一看之下,再也不能不惊叫一声。

只见纸张上头写着:〃晚霞,别来无恙乎?别时匆匆,忘了与你讲清楚,那时计可使你骋驰过去与未来,红色把的与绿色把的随你控制;不过,时计操作之际,你会损失眼前宝贵时间,取舍在你。〃

日朗连忙读下去。

〃我可与你作简单联络,但是你却无法将讯息传至我处,只好有来无往,一面倒。对于你的热情,一直未能忘怀,我有求于你,我想托你照顾一人,他……〃

纸张至此切断,讯息中断。

他,他是谁?

日朗抬起头,这像看推理悬疑小说,紧张关头,作者卖关子,〃咔嚓〃一声,有待下回分解。

他究竟是谁嘛?

日朗反复推敲,噫,在晨曦生命中,的确有一个他,在地球短短的三百多个日子,她认识了他。看样子这个热情的天秤座女子未能忘怀她在地球上的恋人。

日朗深深感动。

她们的天性比她好得多。

日朗与异性分手之后,才不去理会对方死活,分手由双方协议,谁对不起谁这种事在今日不复存在,大家努力生活得更好,不使前头人丢脸,已是大恩大德。

所以焦日朗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太吝啬感情了,人人渴望被爱,人人不愿爱人,怎么恋爱呢?

必定还有下文,天秤座路途遥远,传达讯息有一定困难,下一页文稿不知何时抵达。

这一下,已经耽搁了日朗的休息时间。

她匆匆淋一个热水浴,自抽屉中取出时计,这次不会弄错了,红色把的代表过去。

她一定要回去看个究竟,到底母亲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死不瞑目。

刚戴上它,按动机关,日朗便听见大门有撬锁之声。

日朗忍无可忍,过去拉开大门,果然,门外站着她母亲,日朗开口便道:〃原来是贼!〃

她母亲不甘示弱,〃那你是贼女。〃

日朗用力把母亲扯进屋来,〃一起来吧,今天索性搞个水落石出。〃

她母亲见她额露青筋,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有点顾忌,〃你想干什么?〃

日朗把门重重下锁,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腕,坐倒在沙发上。

〃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我,放开我。〃

〃你为什么偷进我的家,你为什么不住骚扰我?〃

〃你是我女儿,竟把母亲当外人……〃忽然之间,她打个呵欠,声音微弱下去。

日朗抓着母亲的手扣得更紧,原来只要握住对方的肢体,也一样有效,这次可与母亲共游旧时旧地。

日朗也渐渐疲倦,堕入梦乡。

她们看不见自己。

假如看得见的话,会发觉母女同时靠在沙发上,头碰头,手拉手,脸色详和,脸盘子不知多么相像,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们不知多相亲相爱。

在梦中,日朗又走向那条走廊。

四周围漆黑,日朗只听得母亲在她身后喃喃咒骂。

不知恁地,日朗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似怕失去她。

她劝母亲:〃老太太,你也骂得累了,休息休息吧。〃

〃这是什么地方?〃

〃一会儿你便晓得。〃

眼前忽然一亮。

日朗本能地伸手去挡一挡。

过一会儿,她才看清楚所在地。

那是一间狭小的房间,一名少妇正蹲在地下替一个小女孩沐浴,一看便知道环境不好,大概是租人家地方住,所以没有私人浴室。

只听得母亲惊呼:〃哎呀。〃

她认出了自己。

日朗也几乎大叫,因为她看到那少妇双目中充满怜爱,手势是那样轻柔,显然当孩子如珠如宝。

那三两岁的小女孩一定是焦日朗了。

圆而扁的脸,浓密头发,咭咭咯咯,享受着沐浴之乐,小手拍打着水,溅起的水珠落在母亲的身上,她〃哈哈〃地笑。

日朗呆视自己,呵,来对了,这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谁说她没有值得重温的旧梦?

焦日朗,你老大了,你记性差了,你怎么可以说你没过过好日子?

只见母亲小心地抱她出来,轻轻擦干她身体,替她穿上小小衣裤,梳好头发,放她在床上,弯下腰,抹干地下,把洗澡盆端出去倒水。

这一连串动作极具吃力辛苦,然而日朗清清楚楚看到母亲脸上含着笑,一点儿不嫌劳累。

日朗吞一口涎沫,这是她母亲的真面目?

不能说她不爱女儿呀。

半晌,她回来了。

把日朗抱坐在膝盖上,取过一本小书,讲起故事来。

小小日朗听得很满意,不住加插问题,听到精彩处拍手。

然而,她累了,歪在母亲身上睡着。

小小手脚胖胖,十足一只洋娃娃。

日朗落下泪来,噫,到底是谁辜负了谁,谁逼使她们变得反目为仇?

母亲仍然没有放下女儿,搂在怀中,轻轻说:〃不要紧,我会找到工作,我会支付生活费,我们母女会支撑下去……〃声音越来越微弱,显然一点儿信心也无,听了叫人心酸。

日朗落下泪来。

生活对有些人何其厚待,不劳而获是家常便饭,少劳多得全属正常,不然就叫吃苦,抱怨不已。

生活折磨着她母亲。

日朗听得母亲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一场梦?〃

日朗幽幽呼出一口气。

〃母亲,我们该走了。〃

〃走到哪里去?〃

〃回到现实世界去。〃

日朗依依不舍地再看了那对母女一眼,她们是相爱的,那年轻的母亲打算独自奋斗养大女儿,那小女孩也依靠信任母亲。

日后发生些什么已经不重要。

日朗与母亲走出那间房间。

她俩是同时醒来的。

日朗发觉母亲压着她一条手臂,有点酸痛。

天刚刚亮,看看时钟,是六点一刻。

她母亲揉着眼,〃我怎么会在这里睡着?〃接着〃哎呀〃一声,〃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回到极年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六亲无靠,你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她用手掩着脸,〃呵,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朗轻轻答:〃一天一天那样挨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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