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黑心中一热,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血雨腥风的战场,又回到了浴血奋战的岁月。
大黑只觉热血直冲脑门,他想叫,想喊,想吼。
铁骑士卒一个个目不斜视,神情肃穆,依次从大黑面前策马走过。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霍然出现在大黑眼前。他还是那样高大魁梧,还是穿着陈旧的皮甲,还是披散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
大黑心跳骤然加速,突如其来的激动几乎让他窒息了。
“大将军……大将军……”大黑涨红着脸,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黑豹义从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大黑。
“大将军……”大黑高声叫喊着,不顾一切地狂奔向前。
祭锋怒吼一声,战刀呼啸而出。义从士卒不约而同举起了手弩。
“站住……再进一步,格杀勿论……”
大黑依旧疯狂地吼叫着,奔跑着,声音却越来越呜咽,越来越嘶哑。
路旁的百姓们惊呆了,一个个瞠目结舌,骇然变色。
李弘面色冷峻,双眼紧紧地盯着大黑,忽然,他脸显惊色,大声喊道,“大黑……”
“大将军,我是大黑,我是大黑啊……”大黑跌跌撞撞地冲到义从士卒的战马前,挥舞着双手,激动万分地哭喊着,“大将军,我是大黑……”
李弘飞身下马,紧跑几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大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哭什么?好了,好了,你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怎么回家种了一年的地变成这个样子?”
大黑又是激动又是尴尬,急忙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突然他想到什么,用力挣脱李弘的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李弘大笑,弯腰对他说道:“你要是再磕头,不说话,我就走了。”
大黑心里一急,赶忙站了起来,“大将军……”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李弘指着雪地上跪倒一大片的百姓,笑着对大黑说道,“走,我们到前面去聊聊。”
李弘让大黑骑上战马,走在自己的身边。
“家里都还好吗?”李弘笑着问道。
“都好,都好,大将军对我们全家恩重如山,我……”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李弘摇手制止道,“你从冀州开始就跟着我南征北战,算起来前前后后也有七年。这七年里你立了多少战功,杀了多少敌人,你还记得吗?”
大黑摇摇头。
“我欠你太多,欠北疆军将士太多,我这辈子如果能让你们都活下来,能让你们和家人团聚过上好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你能回家,能找到妻儿,不是我的恩赐,而是你应该得到的。你为大汉浴血疆场,大汉当然应该回报你。”
大黑心里一酸,泪水差点滚了出来。
“大黑,你现在租种多少亩土地?”
“八十亩。”
“除了上缴租赋外,你还有节余吗?”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大将军又下令减免了一部分赋税,所以到了年底,家里还有点节余。”大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屯田区其它百姓的情况是不是和你差不多?”
大黑点点头,在马上深施一礼,“这都是拜大将军所赐。”
李弘非常高兴,又仔细问了一下屯田、赋税和徭役的事,大黑详细解说了一番。从大黑喜悦的表情上,李弘看得出来,冀州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这让他感到非常欣慰。
“大黑,你说说,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我希望大将军一辈子待在冀州。”大黑毫不犹豫地说道,“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真的害怕大将军离开后,一切又变了。”
李弘摇摇头,“大黑,这个不算,你再说说。”
大黑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大黑,你对我说说,也许我能帮你。”李弘笑道,“我们见一次面很难。如果你有什么心愿,你现在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帮你。”
大黑闻言急忙跳到马下,跪倒谢恩。李弘下马把他扶了起来,“说吧,我听着。”
“大将军,我能一辈子屯田吗?”
李弘苦笑。“屯田是应急之策,一旦天下稳定,屯田就要取消。”
“屯田取消后,我怎么办?”大黑脸色一变,吃惊地说道,“我没有地,我一家人吃什么?”
“大将军,我觉得屯田很好。虽然屯田是租种府衙的地,要给府衙上缴更多的赋税,徭役负担也多。但和过去我们租种有钱人家的土地相比,要划算得多。另外,遇到灾荒年没有收成的时候,朝廷不但免赋税,还给赈济,一家人总能支撑着活下去。过去遇到灾荒年,我们只有等死。”
“可是,有人对屯田有看法,甚至还有人拒绝屯田”李弘皱眉说道,“今年夏天,我在安平、河间等地查坊屯田区的时候,很多人认为屯田的租税、田赋和徭役过重,不愿意长久屯田。我估计,冀州的屯田几年后就要结束。”
大黑低下头,小声说道,“大将军,那边郡还有屯田吗?我去边郡屯田,我不能让一家人饿死。”
李弘沉默不语。这个问题,李弘一直在思考,他和田畴等河北大吏在巡视辽东和大漠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探讨这件事,但至今没有答案。
“大黑,如果屯田结束后,朝廷把你现在租种的八十亩地卖给你,你要不要?”
“我想要,但我买不起。”大黑苦着脸说道。
“假如朝廷愿意把土地贱价卖给你或者干脆无偿送给你,将来你遇到灾祸,会不会卖?”
大黑想了一下,点点头,“大将军,土地都是有钱人买,我们哪里买得起土地?我们穷,土地少,一年收成有限,上缴赋税后已经所剩无几了。如果碰到家里有人生病,或者丧葬,只能卖地。更可怕的是碰到灾荒年,地里颗粒无收,要想让一家人活下去,只有卖地。”
“那你说怎么办?”李弘问道,“除了屯田,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甚至让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能活下去?”
“大将军,你能让我家世世代代租种朝廷的地吗?”大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世代租种朝廷的地?”李弘诧异地望着大黑,“世代租种?”
李弘若有所悟,但一时又无法抓住实质,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解决土地问题的办法就在眼前。
“大黑,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谢谢大将军。”大黑惊喜交加,再次跪倒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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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正月。
正月,天子改年号为兴平,大赦天下。
大将军李弘回到邯郸后,立即觐见了长公主。
长公主因为李弘执意要招抚公孙瓒,一气之下返回了邯郸。她以为李弘在幽州战事结束后立即就会回来,谁知李弘竟然在幽州一待就是半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大将军还知道回来?”长公主望着李弘,又喜又苦,心里更是百般委屈。这半年里,冀州是非不断,她夹在各方权势之间努力寻求平衡,日子非常难过。
李弘知道长公主心里不痛快,随意敷衍了几句,然后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端牛角号递了过去,“臣此趟远行,所到之处都很荒凉,没什么好礼物带给殿下。”
长公主很惊喜,拿在手上仔细把玩了一下,突然说道:“大将军第一次到洛阳的时候,送给我的也是这个礼物。”
李弘蓦然想起了先帝。当年自己第一次到洛阳,先帝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让自己送给太后,送给公主和小董侯的礼物也是先帝事先准备好的,是两个端牛角号。长公主突然提起此事,让李弘心中十分难受。先帝临终前把大汉社稷托付给了自己,可自己却辜负了先帝的信任和重托。大汉社稷何时才能中兴?
李弘黯然魂伤,良久无言。
正月初六,大将军召集三府大吏议事,议事的主题只有一个,土地和流民。
李弘在议事上郑重告诉三府五十多位官吏。土地改制之策必须在四月春耕之前拿出来。在这三个月里,河北只讨论此事,其它事一概不问。
由于土地制度直接关系到社稷根本,牵涉到赋税和徭役,继而又牵扯到诸多重大国策,所以讨论的范围越来越广,讨论的人也超来越多。到正月底的时候,河北诸府近百位大吏、硕儒、名士陆续赶到邯郸行辕,就土地制度如何改制展开了通宵达旦的辩论。
在华夏大地上,最早的土地制度是井田制。
井田制始自夏商,成熟完善于周。关于它的较早且为完备的记载当数《孟子 滕文公》:“死徒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从孟子的描述中可知井田以方块为形共九百亩,由八家共用一井耕之,每家各占私田一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经此细分之后的土地形状像“井”字,故谓之井田。八家需先在公田上耕作,以缴纳孟子称之为“助”的劳役地租,然后,各家才能对自家的百亩私田进行耕作。
井田制最突出的特征便是公私田之分和劳役地租。井田制还采取了定期调整轮换份地的安式,以消除因土地肥沃程度的不同而可能导致的不公平现象。
到了春秋中期,铁制农具和牛耕的出现使得公田之外的私田被大量开发,耕地面积日益扩大。贵族领主对私田的狂热追求使得公田日渐荒废,国家岁入难以为继。各国不得不改变劳役地租的税赋制度,纷纷实行“初税亩”,“相地而衰征”、“十一而税”等税制,井田制随即逐渐荒废。
秦以“名田制”而强国。
随着商鞅“开阡陌决裂封疆”的一系列改革,古老的井田制被彻底废除了,领主贵族的世袭土地所有特权也随之消亡,代之而起的是“名田制”。
名田制最突出的特征是按户籍计口授田(此所谓名田制的由来)的同时,又按军功大小分封不同的爵位和不同数量的土地。
国家授出的土地即成为私人占有,国家不再收回。土地可以买卖。
按户藉授田实现了国家借用土地对农民的严密控制;凡在户籍之民皆可得一定土地,也能使民休养生息从而国家安稳,税赋充足稳定。
按军功封赏土地的制度打破了贵族的世袭特权,产生了大批的军功地主,这对当时的社会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秦因此国力大盛,一统六国。
本朝承袭了秦的制度,秦的“名田制”得以沿袭。
孝文皇帝和孝景皇帝因此强国,创造了令后世艳羡不已的繁荣与昌盛。
名田制开创了土地私有制。随着社会发展,土地买卖大量出现,土地兼并的浪潮开始冲击名田制。
到了孝武皇帝时,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几乎到了“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程度。
在这次土地兼并的狂潮中,除了普通自耕农的土地纷纷被豪强兼并外,另一类被大量兼并的土地便是军功土地。军功地主的子孙多半骄逸无度,难承其祖之遗风,他们或因违反国家法禁亡国陨命,或碌碌无为杂于庸保,祖上因军功所获得的土地皆被他们变卖一空。名田制渐至名存实亡,加之后来国家不再以军功授田宅而开始以金银实物为赏赐,名田制终至消亡。
土地兼并最终败亡了名田制。
王莽篡夺帝位之后,曾实行了一系列新政。在土地制度上,他推行了“王田制”。
王莽和其追随者认为,土地私有和自由买卖是土地兼并的根源,他们对此有着非常深刻而正确的认识。王莽所推行的王田制,正是以抑制土地兼并为主要目的。
王田制的主要内容是将土地收归朝廷,禁止私人买卖土地,将男丁不过八口的家户所占土地限制在一“井”(九百亩)之内。超过部分分与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