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晚上八点多,我跟爱人刚要收拾东西回家,一个小伙子竟抢下
我爱人手里盛钱的小铁桶便跑,我们根本追也追不上,一天累得的口干舌燥,结果一分
钱也没留下。
以后我长了心眼,让我爱人抽空就把稍大点的毛票卷起来放在身上,这样就是抢也
抢不了多少去。
你看我手里的这根棍了吗?它的头是铁尖的,这也是我们用来防身的,有的时候实
在受不了欺负,我就拿这个跟他们拼,反正都活着不容易,我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还是那句老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乞丐堆里有的是见不得人的破事儿,
在这里面想做好人是不人可能。
我们原先是本份、胆小的老实人,可在街上混了六七年,我发现老实有什么用,所
以,你听我说话可能就能听出来,我这人现在特泼,没有人敢惹我,他们都知道我这个
瞎女人的厉害。
我爱人还是老实、胆小,遇上什么事总劝我,“忍了吧,忍了吧,咱们惹不起还躲
不起”。
我觉得有些事也不能太让步,否则,就会一步一步被人挤兑的没地儿可去。
都说现在竞争特激烈,其实干哪行都是这样,现在外地的乞丐都知道北京钱好挣,
都可着劲儿的往这儿跑,因此,我就明显的感觉到现在这钱不如前几年好挣了。
前两年我们在街上唱一天,怎么也挣个五六十块,好了还能过百,可现在有时候一
天也就二三十块钱,抽去地头费也剩不下多少。
没办法我们只好多跑路,有时候一天挪三地儿,可到那块儿地也有收你钱的,那些
人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能耐,硬是能将整个地皮都论价儿卖,我们这些人只有掏钱的份
儿。
我们现在除了吃饭是一个大钱儿也不敢花,挣钱这么不容易,谁知道哪天管的严了,
这街上全部清理,我们就得喝西北风去。
还好我女儿今年就毕业了,好赖找个工作,我们家也算会有一点稳定的收入,这样
就不至于我们一天不上街唱就一天没有饭吃。
我也跟爱人打算,等儿子读了大学,便要让他靠自己,我们都老了,身体又不好,
再这么折腾下去也不行。
再者说了,这伸手要钱的事儿真的是挺让人难受的,我到现在还这样说,要是有一
点办法我也不爱干这事儿。
同样都是人,人家能享受的咱享受不到,这没什么,可人家能挺直的腰杆咱挺不直,
这日子过得没劲头儿。
尤其是碰上不懂事的小孩子,跟在我们身边,“瞎子!瞎子”!叫个不停,我这心
里就别提有多凄凉。
我不知道该去埋怨谁,爹妈也不愿意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
我爱人更可怜,他是个孤儿,打小在社会福利院长大,也许,他的父母就因为他是
个瞎子,便把他给扔了。
与他相比,我还幸运一点,因为我是后天性盲人,曾经还看见过天空是什么颜色,
城市是什么样子,自己的父母姐妹对我也挺好,困难的时候,也多亏了亲人的帮衬。
可是人倒底是要靠自己,这些年我们到处奔波,苦虽苦一点,但心里还是有一种满
足感。无论挣多挣少,这是我们两个残废人自己挣来的。
不瞒你说,以前有好几个记者要跟我聊聊,我都躲开了,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聊能有什么用,说完了,人走了,我还得卖我的唱,做我的乞丐。而且,我这人性子特
直,万一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惹了事呢?
可现在我也觉得该收收手了,儿子马上是大学生了,这爹妈还在街上要饭总不是个
太光彩的事儿,将来的儿媳妇知道了怎么肯进我们这个门呵。
所以,等我女儿一找到工作,我们就不再出来了,在家里再找点别的活儿干也比在
街上乞讨强。
过去是没有办法,可现在我们想开了,养儿养女不就是指望将来有个依靠吗?
我跟你聊了这么多,心里也痛快了很多,我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在家里怕影响
儿子学习,我们一家人很少说话,天一黑我们上床休息,俩孩子各看各的书,这日子,
就这么一天天过来的。
说实话我现在唯一的骄傲就是俩孩子,可是如果当初他们生下来都是瞎子或者是有
缺陷,我会立马不要他们,我不愿意让他们长大后再面临这种不健全的痛苦。
歧视,嘲笑,被抛弃还是另一种痛苦,关键的是你要活下去,可你怎么活下去?
许多人都以为做乞丐们人没有自尊,实际上正因为他们处在最低层,因而他们更需
要自尊,可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些。
你写写这些人也好,最起码让许多人能够了解这个阶层,这是又可怜又可恨又很无
奈的阶层,你接触多了就会感觉得到。
无论怎么说,人们的同情心对乞丐的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他们中有的人是好吃懒做,
有的人却是真的很无助,我在这里边混的多了,我能够看得清楚。
最坏的是莫过于那些地头蛇,靠乞丐发财的那些人,我想这些人都应该抓起来,关
进监狱,因为,他们个个都是恶棍。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我也不知道,好了,好了,聊这么多我也觉得奇
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没用的话。
这些年我们俩口子在街上卖唱,根本就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碰上你又帮了我的
忙,我想有一天我会好好谢谢你,不过到那时你别碰上我们装作不认识,虽说两个要饭
吃的瞎子,可我们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哪一天,会不会?
采访者思绪:当这个儿子即将考大学的盲女人与她的盲人丈夫摇摇晃晃从我身边走
过的时候,我清楚的听见自己心中的祈祷,愿上帝给她儿子一个机会,因为,那是他们
生命中的唯一还可以闪亮的希望。
六年的江湖行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可能,也摧毁了两个人心中曾经有的善良与本份。
盲女人说话的口气已经有大多的霸道意味,虽然她这种强悍是以弱的表象来表现。
可是,同她聊完我分明觉得有许多东西是不可侵犯的,尽管他们卑贱地只是街头卖
唱为生的乞丐。
最替他们欣慰的是两个有出息的孩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在她的女儿卖掉
自行车,为天寒地冻中的母亲换取一件羽绒服的举动中我已经深深体会。
我没有见过他们那有着高度近视的儿子,那个也许是侥幸没有同父母沦为同样命运
的男孩子,已成为这个家庭风雨飘摇中的栋梁柱。
也许他真的会很幸运,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生,因为他的双亲已经承受了大多的苦
难。
盲女人很直爽也很健谈,但谈及在街上卖唱的遭遇,我发现她很小心谨慎,许多事
情一句话带过,这可能就是她所说的不想惹什么麻烦。
她的丈夫老实。安静的近乎窝囊,所以,盲女人便泼辣厉害的象张开翅膀要保护什
么的鸟。
他们那种相护搀扶,相互支撑走过的身影久久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渴望再一次在街
上听到他们的歌声,却期望能有机会再遇上他们,我畅想着也许那时他们已经是另一种
命运,或者是另一种生活的主人。
因为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所以,他们还有希望,我相信这也是他们坚持活下去
的唯一原因。
第五章
11岁的山山和13岁的哥哥来目不同的家庭,但相同的遭遇——被父母抛弃,使他们
成了铁打不散的兄弟。他们白天在街上结伙乞讨,晚上到酒馆里给客人擦皮鞋,山山手
下有6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孩子,他们已成为四川成都的一道风景。
——11岁的孩子头与他的擦皮鞋的伙计
冬天的成都其实一点儿都不冷,在这个四川省最繁华的大都市里,车水马龙,人声
鼎沸,有人说成都是四川最开放的城市,我却认为即使把成都放在全国的开放城市中去
比较它开放程度都会毫不逊色。
在西部成都是个各方面都挺够味的大城市。
因为交通发达,经济繁荣,商业兴旺,成都也成了许多淘金者的天堂。听说我在写
《中国乞丐调查》一书,我的一位在《华西报》做记者的朋友力邀我到成都做一次调查,
他说,要写乞丐成都不能被排除在视线之外。
于是,晚餐的时候我盯上了那个在火锅店里忙来忙去擦皮鞋的小男孩。
几天的观察下来,我发现他不仅自己做,还指挥着一批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子,
在火锅店里的客人脚下忙碌着。
好多客人同这个俨然是头的男孩打招呼,我知道了他叫“山山”,只是成都人的叫
法不同,听上去好象是“三三”。
到底他是叫“山山”还是叫“三三”,我想到用这个问题来接触他。
没想到这男孩真是机灵,他拖着长腔回答我:“都可以啦,只要小姐你喜欢”。
要不是脸上的鞋油和灰垢,这个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男孩子实在是个很讨人喜欢
的小机灵鬼。
我同食客们交谈着,知道这个山山索性叫他山山,白天在桥洞下乞讨,晚上便到火
锅店里来擦皮鞋,是个老资格的小乞丐,搞不好还是个小丐帮头。
我的好奇心被煽动起来,可怎么让他肯对我说点实话呢?
我想起自己脚下的那双高帮黑牛皮靴,招呼山山,他却看了我一眼,指挥另一个小
男孩过来,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喜欢你来帮我擦,山山”。
“那你得等一会儿,小姐等我这边做完了才可以的呵”。
我耐心的等着,与山山交谈的欲望使我对美味的麻辣火锅失去了食欲。
“小姐,你的普通话讲得好标准呵,你是啥子地方人呢”?
山山果然专业,他一边把我一只穿着皮靴的脚抱在胸前开始工作,一边同我拉开闲
聊的架式。
要不是别人对我说他只有11岁,我是绝对不相信11岁的孩子会有这种本事的。
“他们告诉我你只有11岁,是真的吗?山山”。
“你看我不象11岁是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倒底有几岁,我只知道他们都听我的”。
山山指了指在火锅店里忙碌的几个孩子。
从这一点来看,山山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一点也不懂得掩饰,我
明白了并不需要对他藏起我的目的。
“山山,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你知道我是作家,正在写一本书,一本有很多故事
的书,其实,你不应该叫我小姐,你应该叫我阿姨,我的儿子现在都比你大,我想我们
可以做朋友好不好”?
也许并不真正明白作家与书的含意,山山一边在我的皮靴上用力,一边仰起头来对
我说:“你是不是想象华西报的记者那样采访我,这个没问题,只是现在不行,我要做
生意,光说话要少赚钱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谈谈呢”?
“白天我在桥上晒太阳的时候,我挺喜欢跟别人讲话的,你到那儿去找我吧,我哥
哥也在的”。
山山给我擦完了皮靴,把我给他的6元钱往裤兜里一塞,头也不回的奔向下一个客人,
他的生意的确是不错。
第二天有点飘雨丝,天上没有太阳只有阴云,我不知道能不能在桥上找到山山,但
我还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