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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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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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衣子的心里快乐极了。现在双方父母已经在筹办婚事。    
    临行前,前衣子曾经和毓敏一起唱着日本歌:    
    如果你要幸福,拉拉你的耳朵    
    如果你要幸福,拍拍你的双手!    
    如果你要幸福,跺跺你的双脚!    
    她们在一起拉耳朵,拍手,跺脚。    
    前衣子惦念中国女友的幸福。    
    随信寄来了太一郎的《访问中国大学印象记》。毓敏急急地硬译着读了一遍。太一郎对她的介绍理解得很好。他赞美中国大学生的艰苦与活力。这样她就放心了。    
    则行要求我的,不是买电影票,而是去大会议厅占座位。那里经常举办讲座,是社会名流们的讲坛。    
    我常常下午四点就去西北校园的会议厅占座位,端着一本书。一直坐到六点半,则行给我带来咸菜馒头。他对名学者的仰慕心理是一种教养,是一种虔敬的狂热,也是一种理想境界的高峰。    
    他认为,在他们讲演的时候,人们都应该是屏声敛气的。    
    但满场青年听众却大都没有这种“修养”。他们爱提问,爱争辩。那带着俏皮劲的会说话的掌声,如阵阵青春的暖流从大厅里漫过。这种时候,名流们纵使霜华满头,走遍全球,也会禁不住激情焕发。    
    可是,来的“名流”倘若讲上十分钟还是陈词滥调,或是插科打诨,总是哗众取宠,下面就开始“劈里啪啦”地响了。    
    这是人去座空的响声。学生们不管不顾地从排座上横穿直走。要是讲座再压不住阵,这“劈里啪啦”之声就会传染全厅。学生们热衷于求知而不爱捧场,不留面子,傲锐难当。    
    这种时候,则行不走,我也不能走,虽然我觉得他的敬意多余。    
    我还觉得,在他的文章里引用名言也太多了一些。小雪们奚落说这是“名言集锦”。为什么一定要用别人的话来思索呢?    
    则行对名流们的崇敬,也许超过名流们的自我估计。台上的老者常谆谆不倦地答复青年学生的问题。可是则行不许我写字条递上台去提问,有时真令我又好笑又可气。幸好我想提的问题大多由同学们提出了。    
    有一回我执拗地写了一个小条,递了上去,则行就很紧张。那张小条却意外地得到了台上讲演人的称赞,说这个问题问得“很有见地”。则行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仍是警告我,下不为例。他说我会捅漏子,出洋相的。    
    小雪她们的爱情是不包括这个的。在这些场合里与小雪们同龄的那帮毛头小伙子们是顶爱起哄的,只是对女友过多地和别人跳舞之类他们才会去“管”。    
    则行也喜欢向他的男友们吹嘘,他能“拿下”我来,我总是默认着,顺从着他的怪脾气。    
    又过了多少岁月,我才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亲昵关系必须是一个对另一个的压抑和统治呢?这是多么违反生命的个性法则。爱,仅仅是爱就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还来不及深思熟虑,来不及互相探讨,那一天就来到了。那一天,犹如人生中的许多意外时刻,注定了一切隐晦的东西必须挑明,每个人要露出他自己的本来面目来。    
    那是一场校园风云。同学们兴高采烈,全校人口仿佛增加了三倍,热闹得如临盛大节日。    
    广告栏前人围成墙。那些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拄着手杖来到这里。那些刚刚平反了“右派”问题的中年教师眼里似乎噙了泪花。    
    广告栏上贴出了醒目的海报和宣言:    
    国事讲演会    
    宣言上说:    
    当今之改革,乃中华之大业。让我们打破班级、系别和地域,性别、年龄之界限,共聚一堂,探讨大义……    
    发起人正是那个叫杨泽的男生。    
    响应者纷起云集。各种时事,哲学,法律,经济,历史的争鸣题目出来了。    
    一阵大风把这些性急的宣言书刮得七零八落。小雪和几个小姑娘提着浆糊桶在那儿把它们重新粘牢。她现在搬进我住的这个宿舍来了。    
    地质系的帅小伙子力平跑到我们宿舍里来了:    
    “小雪,你们是支持谁?”    
    “我们不是支持谁。我们是支持整个讲演会的活动。”    
    小雪傲然地说,一面对镜梳着她的长发。    
    “嗬”力平欣赏地看着她。    
    小雪对我说:    
    “你真沉得住气,是要跟着你们彭老夫子进故纸堆里去了还不快去看看讲演会可真是一场轰动。记者都来了,还有外国人。”    
    我不作声。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北国之春(11)

    我知道我不能去看。一看,也许就会引爆我心中久抑的激情之雷。    
    上课了。老师是个刚“改正”的“右派”。这位中年教师讲课极受欢迎,可他却从来都是眼望着窗外。    
    可是,忽然,他一改往日与同学们的疏远态度,两只闪闪发光的眼坦诚地投向学生,讲出“古汉语”之外的话来:    
    “我认为,学生不爱国,就是教育的最大失败。    
    “同学们,智慧是可贵的,可是还有一样东西更可贵,这就是对祖国对人民的良知。无论是作品或是做人,有这种良知,方才可敬可贵!”    
    满堂寂静,共鸣着一种轰轰烈烈的心声。    
    课上了一半,我悄悄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当小雪们下课回到宿舍,我的讲演宣言已经写成了。标题是:    
    女性人才的压抑    
    广告栏早已贴不下了。小雪和我一起拎着浆糊桶去饭厅大门口张贴。    
    力平们闻声赶来了:“嘿!再贴高一点。我来。”他们爬到高窗上帮助张贴。    
    人流从广告栏赶往大饭厅前,看第一份女讲演者的宣言。    
    连日来,激昂的校园在夜里也难以宁静。熄灯后,男生宿舍里亮着烟头,继续着豪迈的争辩。关于哲学、关于经济实体、改革的诸方面,以及球赛,关于中国要当世界冠军等等。而女生宿舍,在那面大家凑钱买的花布窗帘后面,关于友谊和爱情的赞语,关于男孩子们所作所为的评论,赞许,嗔怪等等叨叨不休。    
    男生们,总是他们挤满了学校生活的舞台,目空一切地表演,宣泄喜怒哀乐,事无巨细都要发表他们的“纲领”,“政见”。    
    而女生,女生总是怀着一种姐妹的,情人的昵爱之心,注视和钦羡着男生们的行动。女生总是感受多于行动。为什么呢?哪怕是班上成绩比我们都次的一个男生,也敢于在校园里指手划脚,而最颖慧的女生,也大都在争辩场所中缄口不言。    
    男生主宰着学校生活的潮流。女生,难道在同等的教育之下,我们,只能被男生们在郊游的时候带在自行车后座上吗?把历史倒翻过一页来看看吧,当初在中国,为了录取第一个女子进大学,先师和父兄们曾怎样地奋力疾呼,双手相擎,视为希望,视为明珠。我们今日的畏缩,岂不愧对先驱者吗?    
    傍晚,急促的敲门声响了。则行铁青了脸进来。    
    小雪用关切的眼示意我,走开了。    
    “好啊我真想不到,你,竟背着我偷偷地搞什么讲演。”    
    “我要告诉你的。因为你最近太忙,我想周末再……”    
    “算了吧!你知道那些人的背景、动机吗?你以为,都是像你这样头脑简单的……哼,这么轻浮。我看错了。你,不是一个搞事业的人”    
    轻浮?我眼前忽然闪过了前衣子的倩影和故宫。    
    我固执地不作一声。    
    “好吧。不听我的话,我走。你多保重了。”    
    他冲向门扉。我也冲到门旁,将身子靠在门上,使他不能开门。    
    他愤懑地说:“我把你放在我的生活里,为了你,我和家里一直在闹着。可是,你没有把我放在你的生活里。你的举动,简直太出乎我的想象了。”    
    敲门声又响了。有许多人在门口说话。我急急揩去脸上的泪水,开了门。    
    涌进来一伙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她们说:“希望你要争气啊”她们送来了润嗓的药,罗汉果。    
    “沏水喝,嗓子就不会哑了。”    
    在她们热情的议论声中,则行匆匆离去了。    
    小雪回来,注视我,说:“你哭了?”她指指窗外:“唉,你的那些支持者还以为你多么勇敢,多么强大呢”    
    她提醒了我。从现在起,我必须做另外一个人,一个更独立的、私心更少的人。    
    讲演会开了一个多月。同学们容光焕发。年轻的心被更新了。大义之光闪耀在青春的眸子里。校园变得更加开朗豁达。    
    这时候,杨泽的关于历史评价问题的讲演与一位名人发生了观点冲突。这就是曾经赏识和器重则行的那位名人。    
    我选择了自己的立场,支持杨泽。    
    邹新语,她充当了名人与学生之间的传声筒。在她宿舍的床前贴着名人的赐字,以示和我们有别。    
    则行来了,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们的感情可以结束了。”他说。    
    “为什么?”    
    “因为,性格不合。”他简洁地回答了我。    
    北国的冬天是多么漫长啊    
    那些日子,只有同屋的小雪们知道。白天,我沉静地上课。每到夜间,我就在梦中哭喊,争辩,踢床板,大叫。    
    小雪给了我最亲密的女友的忠告:    
    “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不使用‘女人的武器’呢?”    
    人们告诉我,他病了。    
    我带着桔子罐头和他借给我的书走进男生宿舍。他们屋里刚好没有别的人。    
    他在蚊帐里睡着了。满脸倦容,焦虑,孤寂。我们“性格不合”吗?他真的已经不爱我了吗?不,他的痛苦也许更深。    
    在那些相爱的时日,我曾经撩起这蚊帐,把他从梦中摇醒,拉他去散步,去听音乐会。    
    如今一层纱障就把我们分隔。我望着他那益见消瘦的面容,热泪奔流。    
    社会上尽是流言蜚语。我已在短短时间里变成了令人瞠目的人物。则行深知道我的讲演远不如人们传闻的那样怪诞和放肆。然而他是一个追求“乡邻称道”的人。因为他爱我,这大大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使他对我失去了爱的信念。    
    则行的母亲已经公开表示拒绝我。则行的父亲其实死于政治灾难。思想罪,言论罪。他们这个家庭刚刚仗着则行的崛起有了生机,我有什么权利去毁灭一个母亲,一个寡居的母亲的最后指望呢?    
    我不能承认,我不该讲演,不该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黑夜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当年的成千上万的“思想罪犯”正在从炼狱里重返人间。我热爱光明,我相信光明已经来临。假若民主与自由又成骗局,那么悲剧就不仅仅是属于我和几个青年学生了。我们为什么要得到这作茧自缚的下场?    
    我不明白,则行的那位“恩师”和某些人,为什么这样反感勇于抨击时弊的青年?难道他们没有在黑暗中吃过苦头吗?他们把我们说成是一伙狂妄无知而有野心的不良分子,像莠草一样应该被剪除。又听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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