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呢?”
当初在场除了死人,活着只有他们三个!
突然见到思楠眼角晶莹,似乎想要落泪,萧布衣摇摇头,暂时将寻根的念头放在一旁。他不想步杜伏威后尘,可看起来,他和杜伏威已很接近。
议事厅中除了抽泣就是默然,不知过了多久,杜伏威才涩然道:“凤仪……我不……怨你。”
让他这种人,在这个时刻说出这种话,无疑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可凤仪却是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响亮,议事厅中只余她肆无忌惮的笑声。
虽在盗匪群中,可杜夫人从来都是大家闺秀那种,斯斯文文,江淮军从未见到她笑的如此大声的时候。
可没有人笑,没有人抬头,杜伏威脸上抽搐,艰难道:“好在……你们母子平安,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你可以原谅我,但是我……会不会原谅你?”凤仪尖刻道:“心中划了一刀,是否能够弥补?是否可以被原谅?”
西门君仪嘶吼一声,看似就要挣扎站起。向杜夫人扑过去。可见到杜伏威哀求地目光,蓦然失去了全身地气力。
“我还忘了,西门君仪也不会原谅我。”凤仪又放肆的笑起来,眼中满是泪光,等到笑声止歇,凤仪盯着杜伏威道:“可我何须你杜伏威原谅!我何须你们原谅?你们地荣华富贵,是你们地杜大总管,用我和德俊地性命来换,我难道要求你们原谅?这岂非是个天大的笑话?!杜伏威。我告诉你,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欠你,我和德俊不欠你半分!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不怨我?”
杜伏威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脑海一片空白。他嘴唇蠕动几下,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资格埋怨你。”
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闪而过。杜伏威痛苦的明白,凤仪说的分毫无错。这些年,她为自己默默的生个儿子,做着妻儿应尽地一切,可最后的时候,他却只想着兄弟。
既然如此。该求宽恕的是他,而不是凤仪。
杜伏威才要挺起胸膛,凤仪又道:“他们对我说,要想德俊活命,就要说你死。这对我来说,一点不难做,所以我就说你死了,德俊活下来了。”凤仪凄然的笑道:“杜伏威,你如果知道今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我后悔。”杜伏威涩然道:“我只想……只想你……”
“我不会给你机会。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凤仪突然尖声叫道:“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她尖叫声中,带有着决绝之意。萧布衣心中一凛。已知道不妙。
可不等他有任何举动,一道亮光闪起。鲜血溅出,触目惊
所有人怔在那里,目露骇然之色。杜伏威站在原地,晃了两晃,看似就要栽倒。
一把匕首刺在凤仪的心脏,她握着匕首,嘴角带着冷笑,目光最后落在儿子身上,软软倒下。
她最后望着的人,不是相濡以沫的丈夫,而是那个……她牺牲自己性命换回的儿子。她倒下地时候,不想再看丈夫一眼。
她眼中,只余对儿子的依恋,可她心中,充斥着对杜伏威不能谅解的痛恨!
她死的干净利索,死的义无反顾,或许在她决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天,但是她还决定这么做,支撑她做下去地,不但有爱,还有永不谅解的恨!
杜德俊扑到娘亲身上,痛不欲生,只是哭了几声,已昏厥过去。
西门君仪躺在地上,一直不能起身,凤仪倒下的时候,他正能看到凤仪的侧脸,见到她脸上表情的那一刻,忍不住的闭上眼睛。
议事厅变得死一样的寂静。
萧布衣饶是经历太多磨难,见到这种场面,亦是无法把握。思楠更是震骇莫名,当初她伤心杀死假陈宣华,逼死杨广,可和如今的场面比起来,显然还是微不足道。
最少这些人是身临其境,而她,不过是个旁观者。眼前的景象,给她造成地震撼,从未有过,她饶是武功高强,一时间也是手足酸软。
杜伏威望着死去地妻子,昏厥的儿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过神来。江淮军中没有人上前安慰,只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
杜伏威终于上前几步,蹲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摸妻子,却又收回手来。他木然地蹲在那里,宛若石雕木刻。
终于伸出手,握住儿子的手,杜伏威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他想要发狂,只可惜,连发狂地对象都没有。
辅公还是站在那里,木头一样。凤仪的死,对他而言,似乎无足轻重。
“你……你……”杜伏威浑身发力,更不想指责,只是问,“凤仪是……和你商量了?”
“没有。”辅公摇头道。
“以你的聪明,当然能看出……凤仪在说谎。”杜伏威喃喃道:“可你没有说,没有揭穿,任由事态发展,甚至要和王世充结盟。为什么?难道因为。我也对不起你?”
他看似一方霸主。可连番受到打击,颓废非常,就算萧布衣见到,都满是怜悯。辅公没有半分的同情之意,冰冷道:“你的确对不起我!”
杜伏威喃喃道:“我知道,我吃过你的几只羊,我一直想要还给你。”
他说极慢,搂住昏厥的儿子,已泪流满面。阚棱终于看不下去。站出来大声道:“杜总管对每个兄弟都是仁至义尽,再有背叛,那良心可是被狗吃了?”
众人跪下,齐声道:“杜总管!”
他们跪下,是因为凤仪,他们喊一声杜总管,发自肺腑,他们只希望这一声喊,能减轻杜伏威的些许悲痛。凤仪死了。他们见到杜伏威伤心难过,其实亦是心如刀割。
没有跪下的只有几个人,萧布衣瞥见了陈正通地些许犹豫,皱了下眉头。可陈正通很快亦是跪倒,混杂在人群中。
萧布衣、思楠站着,多少有些格格不入。可众人都没有留意二人。只是望着人群前站着地辅公,亦是他们一直尊敬的辅伯。
萧布衣没想到事态竟然发展到这种程度,杜伏威根本没有安排人手,辅公看样子,也没有任何准备。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以辅公的精明,他竟然没有想到杜伏威会回来,才没有任何准备?萧布衣想不明白,却没有放松警惕。
辅公还是呆呆的站着。讥诮的望着杜伏威。“你还记得那几只羊?”
“当然记得。”杜伏威道:“我还记得,我数次遇袭。身受重伤,要非你把我藏起来。我已被官兵杀死。”
“你还记得什么?”辅公又道。
“我还记得,你我一武一文,联手闯荡草莽,没有你的计谋,只凭我的匹夫之勇,到不了今日的局面。”杜伏威又道。
“原来你都记得。”辅公冷冷道。
“可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对我不满。”杜伏威凄然地笑,“你若是喜欢,我们打下的江山,你拿去就是。只要你能让江淮军过上好日子,我怎会拒绝阚棱大声道:“辅伯,义父是欠你很多,可你难道不记得,当初大青山被围,若非杜总管带人救你,你已丧命!当初巢湖血战,你被困火中,若非……”
他还要再说,却被杜伏威摆手止住。杜伏威疲倦道:“以往的恩怨,谁能算的明白?”
阚棱欲言又止,辅公冷笑起来,“杜伏威,怪不得凤仪恨你,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做?”
杜伏威听到凤仪两字,如受重创,面色苍白,忍不住低头望了妻子一眼。
“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徐绍安忍不住斥责道。
众义子纷纷对辅公怒目而视,心道他这个时候还提及凤仪,简直是恶毒到了极点。辅公在江淮军中,的确有很高的威信。可众人见到杜伏威的心痛,感同身受,不约而同的都站在总管这面。
陈正通已经退到人潮最后,四下的望着,萧布衣看在眼中,嘴角带丝冷笑。这个陈正通,显然有些问题。陈正通见无人注意自己,不再后退,只是眼珠飞转,显然想着什么。
辅公并不畏惧,更不理会众人地怒视,只是望着杜伏威道:“你记得我送你的羊,就应该知道,我家境并不富裕。其实那羊不是我偷来,而是我亲人要我送与你!他们只怕你不肯接受,这才让我说是偷的羊!”
他话音一起,众人沉寂下来,奇怪辅公为何说起陈年往事。萧布衣也是愕然,不明白辅公到底想着什么。
杜伏威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当初千叮万嘱不让我说出去,又说怕家人责罚,当然也是不想让我感觉到被施舍!”
辅公冷冷道:“不错,你自幼虽是贫困,却是极为高傲,不肯接受别人的半分施舍,你我是兄弟,除此方法外。我们无法接济你。”
“兄弟?”杜伏威喃喃念道:“你和我。还是兄弟?”
“你既然还记得,你被官兵追杀的时候,我将你藏起,你当然也记得,我家人却因此被官兵斩尽杀绝!”
众人还是沉默,他们从不知道这些往事,杜伏威没有说,辅公亦是没有说。
杜伏威终于点头道:“不错,我记得。我欠你的确很多很多。”
“你撒谎,你根本什么都不记得!”辅公本来一直都是冷静过人,这一刻,却是有如发怒地雄狮,“你若是记得,你怎么会去投靠东都?你若是记得,你不应该将大好的江山奉上。你若是记得,你今日就不该来见我!你当年当着我家二十三具尸体前发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此生不信官府。要想活路,只有自己亲手打下江山,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你当初曾豪言壮志,要凭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江山!”
杜伏威缓缓点头,“不错。我说过。”
“我因为听到你的诺言,所以全力助你。若没有你地誓言,若非我主动助你,亦没有我地深陷险境。”辅公冷冷道:“所以阚棱方才所言,并非我欠你,而是你欠我!这世上,很多人都欠你杜伏威,可我辅公,不欠你任何东西!”
杜伏威脸色木然。“你说的不错。这世上,我的确亏欠几个人。你辅公,无疑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并不反驳。眼中亦是不再痛恨,只余深切地悲哀。
辅公仰天打个哈哈,“你果然表现地还是个汉子,所有的事情直认不讳。可就算在江淮军眼中,你如何地义薄云天。可在我眼中,你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江淮军众人大怒,就要上前,杜伏威一摆手,众人静下来。杜伏威望着辅公道:“说下去。”
辅公忿然道:“你说再不信官府,打下诺大地江山,原来不过是放屁。其实你早就有投靠官府,为自己谋求退路的念头,我辅公瞎了眼,误信你当初的誓言,这才全力助你。好汉子,当洒堂堂热血,可是杜伏威,你变了,你变的懦弱无能,再不是当年的激昂热血,甚至东都的一纸招安,就让你彻夜难眠。你和我商量投降一事,被我坚决反对,以后虽没有再提,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想着投靠的最佳时机,我知道,你除去李子通这个仇家后,就想以江都为本钱,这才投靠萧布衣,为你争取更多的荣华富贵!”
“你放屁!”阚棱怒喝道。
辅公一指杜伏威道:“你敢对着妻子的亡灵发誓,你从未想过这个念头?”
厅中死一般地静寂,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杜伏威。不知过了多久,杜伏威摇头道:“我不敢。”
辅公不喜反怒,“你这个懦夫!我就知道你不敢,我和你多年,如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