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西蒙半信半疑,“可是我知道市场上丢了个小孩儿。”
“是谁?”莱拉问。市场上玩的孩子大部分她都认识,但这事儿她还没听说。
“杰西?雷诺兹,就是造马鞍子的那家的。昨天他们关门的时候她还没回来,她只不过是出去弄点儿鱼,给她爸爸做茶点。她再也没回来过,也没人见过她。他们找遍了市场,到处都找了。”
“我怎么不知道!”莱拉怒气冲冲地说。她觉得自己的属下没把所有的事情都及时告诉她,这是他们犯下的一个错误,应该予以严厉的批评。
“嗯……这事儿是昨天刚刚发生的,现在可能已经找到她了。”
“我去问问,”莱拉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宿舍。
但是,没等她走出大门,看门人便叫住了她。
“莱拉,过来!今天晚上你不能再出去了,这是院长的命令。”
“为什么?”
“我告诉你了,这是院长的命令。他说,你要是来了,就留在这儿。”
“那你来抓我吧,”莱拉说。没等看门人从门口走出来,她已经“噌”的一声蹿了出去。
她穿过狭窄的街道,跑进一个胡同——几辆大篷车正在这里给地下市场卸货。现在正是打烊的时间,只有很少的几辆大篷车,但是有几个年轻人站在圣?麦克尔学院高大的石墙对面的正门旁,正在抽烟、聊天。莱拉认识其中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她很敬佩这个人,因为在她听说过的所有的人当中,他能把痰吐得最远。莱拉走过去,低声下气地等着他注意到自己。
“什么事?你要干什么?”那个男孩终于说话了。
“杰西?雷诺兹失踪了吗?”
“是啊,怎么了?”
“因为一个吉卜赛小孩今天失踪了,真的。”
“他们这些吉卜赛人总是失踪,每次马市一完,他们总是要丢几个人。”
“还丢马,”他的一个朋友说。
“这次不一样,”莱拉说,“这次是个小孩。我们找了他一下午,别的小孩说是饕餮把他抓走了。”
“什么?”
“饕餮,”她说,“你们没听说过饕餮?”
别的男孩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大大咧咧地瞎说了几句之后,便认真地听莱拉给他们讲。
“饕餮,”莱拉认识的那个男孩说——他叫迪克,“真傻。这些吉卜赛人总是随便就弄些各种各样的傻念头。”
“他们说,饕餮几个星期前到了班伯里,”莱拉坚持道,“抓走了五个小孩。现在他们可能到了牛津,来抓我们当中的人了。抓走杰西的一定是他们。”
“考利路那儿是丢了个小孩,”另一个男孩说,“我想起来了,我姨妈昨天去那儿了,因为她在大篷车上卖鱼和薯条,她听说了这件事……是一个小男孩,可是我不知道饕餮是怎么回事。饕餮……不可能是真的,只是人们编的故事而已。”
“是真的!”莱拉说,“吉卜赛人看见他们了,他们认为饕餮把抓到的小孩都吃了,而且……”
话说了一半她就停住了,因为她脑子里忽然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在那个奇怪的晚上,当她藏在休息室里的时候,阿斯里尔勋爵放了一张幻灯片,上面是一个男子,他的手上放射着光芒,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周围的光没有那么多;勋爵说那是一个孩子;当时有人问那是不是被切割了的孩子,她叔叔说不是,就是这样。莱拉记得切割的意思就是“切开”。
就在这时,另一个念头闯入了她的脑子里:罗杰在哪儿?
从早晨到现在,她一直就没见到他……
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变成了一只小狮子的潘特莱蒙纵身跳到她怀里,低声吼叫起来。莱拉跟门口的年轻人说了声再见,不声不响地走到特尔街,然后便撒腿拼命地向乔丹学院的宿舍跑去,比变成了猎豹的精灵还早先一步撞进了大门。
看门人一脸的伪善。
“我不得不给院长打了电话,向他报告,”他说,“他非常不高兴。我可不想像你那样,给钱也不想。”
“罗杰在哪儿?”莱拉急切地问。
“没看见。他也会受到惩罚的。哎呀呀,等考森先生抓到他的时候——”
莱拉跑到厨房,冲进炙热、叮当作响、热气腾腾的忙碌的人群之中。
“罗杰在哪儿?”她大声喊。
“走开,莱拉!我们正忙着呢!”
“可是罗杰在哪儿?他有没有来过?”
人们对她的问题似乎都不感兴趣。
“但是他在哪儿?你们肯定听见我的话了!”莱拉冲着厨师大声喊道,那个厨师打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面点师伯尼想让她冷静下来,但是莱拉不接受别人的安慰。
“他们把他抓走了!那些该死的饕餮,应该把他们抓住,把该死的全都杀了!我恨他们!你们也不关心罗杰——”
“莱拉,我们全都关心罗杰——”
“你们不关心!要不你们就会停下活儿,现在就去找他了!我恨你们!”
“罗杰为什么没来,那理由多啦!要理智点儿!我们要在不到一小时内把晚宴做好,端上去。院长在住处招待客人,他要在那里进行晚餐,这就是说,厨师关心的是让人把饭菜快点儿端过去,别让它凉了。莱拉,不管有什么事,生活总是有它自己的轨道。我敢肯定,罗杰会出现的……”
莱拉转身往外跑,撞翻了一堆银质餐具。她没有理会随之而来的怒骂,跑出了厨房。她飞快地跑下台阶,穿过四方庭院,从教堂和帕尔默塔楼之间穿过去,来到雅克斯里四方庭院。乔丹学院最古老的建筑就坐落在这里。
潘特莱蒙轻快地跑在她前面,顺着楼梯一直上到顶层,莱拉的卧室就在这儿。莱拉撞开门,把她的那把破椅子拖到窗前,猛地大推开窗户,爬了出去。窗子下面有一条一英寸宽、铺着铅的石头水槽。一站到那上面,莱拉便转过身来,顺着粗糙的瓦片向上爬,一直爬到了房顶最高的屋脊上。到了这里,她便张开嘴,尖叫起来。潘特莱蒙一到房顶上就变成一只鸟,此时,他不断地盘旋着,乌鸦似的跟着莱拉大叫起来。
夜空如洗,飘浮着状如桃子、杏子和奶油的云彩:橘黄色的广阔的天空上,到处都是柔软、小巧的冰激凌一样的云彩。牛津的尖顶和塔尖跟它们持平,分布在它们周围,没有超过云层的高度;福特城堡和白汉姆的绿色森林分别矗立在东西两个方向。乌鸦在什么地方沙哑地叫着,钟声在四处回荡,码头上不断传来内燃机的轰鸣声,告诉人们皇家邮局前往伦敦的晚班齐柏林飞艇一种由内部气囊支持的硬式飞艇,因其发明者为德国人费迪南德?冯?齐柏林(1838—1917),故名。正在升空。莱拉看着它爬升起来,越过圣?麦克尔教堂的尖顶;一开始,有她伸直手臂时的小手指尖那么大,然后便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小,最后在珍珠色的天空中变成了一个小点。
她转回头,俯视着阴影中的四方庭院。院士们穿着黑袍的身影已经开始三三两两、悠闲地朝饮食店走去,他们的精灵跟在一旁,或昂首挺胸地走着,或翩翩起舞,或静静地坐在他们肩头。餐厅里正在上灯;一个仆人走到一张张桌子前,把石脑油灯点亮。她看见那些彩色玻璃窗户渐渐地透出了亮光。管家的钟开始敲响了,说明离晚宴还有半个小时。
这是她的世界,她希望这个世界能够保持这样,永远不变。然而,在她的周围,世界正在发生着变化,因为有人在那里拐骗儿童。莱拉坐在屋脊上,两手托着腮。
“我们最好去救他,潘特莱蒙,”她说。
他从烟囱那儿回答她,一口的乌鸦声。
“会有危险的,”他说。
“当然!这我知道。”
“你还记得他们在休息室里说的话吗?”
“什么话?”
“说的是关于北极的一个小孩,就是那个对尘埃没有引力的那个小孩。”
“他们说那是一个完整的孩子……怎么了?”
“他们可能就是要那样对待罗杰、吉卜赛人和别的小孩。”
“什么?”
“嗯……完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也许……他们把他们切成两半。我猜他们是要他们做奴隶,这样用处更大。也许他们在北边有矿山,有用来制造原子器械的铀矿。我敢打赌肯定是这样的。要是让大人下矿井,他们就会丧命,所以他们就用小孩,因为小孩的成本低。他们就是这样对待那个小孩的。”
“我觉得——”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在下面大声叫起来,潘特莱蒙的想法不得不等一等了。
“莱拉!莱拉!马上过来!”
有人在重重地敲打着窗框。莱拉非常熟悉这个声音和这份急躁:是女管家朗斯代尔太太。在她面前是无处可藏的。
莱拉紧绷着脸,从房顶往下出溜到水槽上,然后又从窗户上爬了进去。随着水管子发出的巨大的呻吟和撞击声,朗斯代尔太太正在往那个破了口的盆子里面放水。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到那里去……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裙子——脏得要死!马上脱了,洗个澡,我去给你找件体面点儿的没破的衣服来。你怎么就不能干净点儿、整洁点儿呢……”
莱拉非常气闷,甚至都懒得去问为什么非要洗澡、打扮,大人们从来也不主动告诉她为什么。她把裙子拽到头顶上脱了下来,扔到那张窄窄的床上,漫不经心地开始洗澡。潘特莱蒙这时变成一只金丝雀,蹦蹦跳跳地一点一点靠近朗斯代尔太太的那只壮实的猎狗精灵,想逗他生气,可是没有成功。
“瞧瞧这衣柜里都什么样了!都挂了几个星期了!瞧瞧这件皱巴巴的——”
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莱拉才不想瞧呢。她闭上眼睛,用一块小毛巾擦着脸。
“只好就这样子穿了,来不及熨了。天啊,丫头,你的膝盖——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什么都不想看,”莱拉嘴里咕哝道。
朗斯代尔太太啪地拍了一下她的腿,恶狠狠地说:“洗,把那些灰全都洗掉。”
“为什么?”莱拉终于忍不住问道,“一般我从来不洗膝盖,谁也不会去注意它们。这是让我干什么?你跟那些厨师一样,也不关心罗杰。只有我——”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打在另一条腿上。
“不许胡说。我娘家就姓帕斯罗,跟罗杰的父亲一个姓,他还是我的远方堂兄。我敢肯定你并不知道这个,因为我敢肯定你从来就没问过,莱拉小姐,我敢肯定你也从来就没想到过。别冲我嚷嚷说我不关心罗杰。上帝知道,虽然你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也从来不谢我,可我还是连你都关心。”
她一把夺过面巾,用力去擦莱拉的膝盖,把皮肤擦得又红又疼,但也终于擦干净了。
“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今天晚上,你要和院长以及他的客人们一起吃晚饭。看在上帝的分上,但愿你能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有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不要乱嚷,要有礼貌,要恰到好处地微笑。有人问你问题的时候,不许咕噜着舌头说‘不知道’。”
她连拉带拽地把最好的一件衣服套在莱拉瘦小的身躯上,用力扯平,又从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摸出一小截红布条,然后用一把破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