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幸运的是它是从灰鹅飞走的反方向过来的——这是惟一令人感到安慰的事了。很快,他们便看得见飞艇了。人们激动地小声说着话。飞艇那丰满、圆滑的银色机身飘到了有着路灯的大街上方,上面的灯光从飞艇前端耀眼地照着下面,客舱挂在艇身下方。
飞行员放慢速度,开始了复杂的工作——调整高度。莱拉明白了那个结实的杆子是做什么用的了:当然是用来系飞艇缆绳的。大人们领着孩子们往房子里面去,但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盯着看,用手指指点点。地面上的工作人员爬到杆子上的梯子上,准备寄缆绳。发动机轰鸣着,卷起地上的积雪;飞艇上乘客们的脸在客舱的舷窗上出现了。
莱拉目不转睛地看着——一点儿没错。潘特莱蒙紧紧地抓着她,变成一只野猫,恶狠狠地咝咝叫着,因为舷窗上向外好奇地张望着的正是库尔特夫人那美丽的、长着黑色头发的脑袋,腿上坐着她那个金色的精灵。
《十六、银闸刀》
莱拉马上把脑袋一缩,藏在狼獾皮风帽里,脚步拖拽着跟别的孩子一起走进那两道门。等她和库尔特夫人面对面的时候,她该说些什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为这个问题而担心,现在首先她还有另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怎样把自己的皮衣藏起来,要用的时候还不必获得他们的许可。
幸运的是,房子里面也是非常混乱,大人想让孩子们尽快过去,好给齐柏林飞艇上的乘客让出路来,因此谁都没有太注意看管他们。莱拉悄悄地脱掉大衣、解开绑腿、脱下靴子,把它们捆成尽可能小的一捆,然后横冲直撞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冲到自己的宿舍里。
她迅速地把一个小柜子拖到角落,站到上面,用手向上去推天花板。就像罗杰说的那样,板条被掀了起来。她用力把靴子和绑腿塞了进去。这时,她一下子想起了真理仪,便从袋子里把它拿出来,藏在大衣最里面的口袋里,然后把大衣也塞了进去。
她从柜子上跳下来,又把它推回到原来的位置,小声对潘特莱蒙说:“在她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必须装傻。被她发现以后,我们就说是被绑架来的,尤其是关于吉卜赛人和埃欧雷克?伯尔尼松的事什么都不能说。”
如果说莱拉以前没有意识到的话,那么她此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骨子里所有的恐惧全都来源于库尔特夫人,就像罗盘上的指针之所以指向极地是因为那里的磁场一样。她见过的其他任何事情,甚至骇人听闻的残酷的切割,她都能对付,因为她足够坚强;但是,哪怕仅仅想到那张甜甜的面容、温柔的声音、那个顽皮的金猴的形象,也足以让莱拉感到气馁、恐惧、恶心。
不过,吉卜赛人就要到了。想想这个,再想想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不要主动放弃——她边想,边溜溜达达地回到餐厅。那里传来了很大的喧闹声。
孩子们正在排队拿热饮,有的身上还穿着煤丝大衣。他们谈论的全都是那艘齐柏林飞艇和上面的乘客。
“那个人就是她——有猴子精灵——”
“你也是被她弄来的吗?”
“她说要给我妈妈、爸爸写信,我敢肯定,她根本就没写……”
“她从来没说过小孩被杀的事儿,一点儿都没说。”
“那只猴子,他最坏了——他抓着我的卡罗莎,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当时我觉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他们跟莱拉一样,非常害怕。莱拉找到安妮她们,坐了下来。
“听着,”她说,“你们能保密吗?”
“能!”
三张脸一齐转向她,带着明显的期待。
“我们想好了一个逃跑的计划,”莱拉小声说,“有人就要来救我们了,是的。大约再过一天的时间,他们就会到了,也许会更快。我们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做好准备,一有信号,马上穿上防寒服跑出去。不要等,你要做的就是跑。只是如果你不穿防寒服和靴子这类东西的话,你会被冻死的。”
“什么信号?”安妮问。
“消防警报——就像今天下午一样。这事儿要组织好,要让所有的小孩都知道,不能让任何大人知道,尤其是她。”
她们的眼睛里闪着希望和期待的光。然后,这个消息便在整个餐厅里传开了。莱拉感觉得到,周围的气氛都发生了变化。孩子们在外面的时候,全都精力充沛、急切地想玩;后来看见库尔特夫人的时候,他们心中充满了极端的、压制着的恐惧;但是现在,他们的言谈话语中透着一种克制、一种目标。希望的作用居然这么大,真让莱拉感到惊讶。
她注视着敞开着的门,但看得非常小心,随时准备着把脑袋藏起来,因为从那儿传来了大人说话的声音。随后,库尔特夫人便出现了,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她往餐厅里看了看,冲着兴高采烈的孩子们微笑着——孩子们喝着热饮,吃着蛋糕,吃得好穿得暖。几乎与此同时,整个餐厅里滚过一丝颤栗,所有的孩子不再跑动,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库尔特夫人微笑着走了过去,一句话也不说。孩子们渐渐地又聊了起来。
莱拉问:“他们到哪儿谈去了?”
“可能是在会议室,”安妮说,“他们带我们去过那儿一次,”她又补充了一句,意思是指她和自己的精灵。“当时那儿有二十个左右的大人,有一个人正在演讲。我不得不站在那儿,照他吩咐的去做,比如看看我的克利里恩能离开我多远,后来他就给我催眠,还干了些别的事儿……那间屋子很大,摆了很多椅子和桌子,还有个小讲台。这个会议室就在前面办公室的后面。嘿,我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假装消防演习进行得很好,他们肯定怕她,跟我们一样……”
那天剩下的时间里,莱拉跟另外几个女孩子待在一起,只是注意观察,很少说话,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她们锻炼、上缝纫课、吃晚饭,然后在休息室里玩儿。休息室是一间破旧的大屋子,里面有象棋、几本破烂不堪的书和一张乒乓球台子。后来,莱拉等人意识到周围好像出现了某种被压抑着的紧急情况,因为大人们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有的站在一起,急切地交谈着,显得焦虑不安。莱拉猜测,他们是发现精灵们都逃走了,但他们弄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她并没看到库尔特夫人,这让她松了口气。睡觉的时间到了,莱拉知道,自己得让别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自信。
“听着,”她说,“他们会不会过来转转,看看我们是不是睡着了?”
“他们只进来过一次,”贝拉说,“只是用灯照一照,并不仔细看。”
“那就好,因为我打算出去一下,四处看看,那个男孩给我看过,天花板上面可以通过去……”
她详细说了一下。没等她说完,安妮便说:“我要跟你去!”
“不行,你最好别去,因为如果失踪的只有一个人,那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你们大家都可以说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
“可要是我跟着你——”
“那我们就更有可能被逮着,”莱拉说。
这时,她们俩的精灵互相瞪着,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野猫,安妮的克利里恩变成一只狐狸,两个精灵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潘特莱蒙发出一声最为低沉、柔和的咝咝声,露出自己的牙齿;克利里恩躲到一旁,开始事不关己地梳理起自己身上的毛。
“那好吧,”安妮说。她放弃了。
孩子们之间打架的时候,由他们的精灵按照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让一方认可另一方的优势,这种做法相当普遍。总地说来,人们也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个结果,因此,莱拉知道安妮是会照自己说的去做的。
她们全都拿出一些衣物,让莱拉的床上凸起一块,看上去就像她还在那儿一样。她们发誓,到时候就说什么也不知道。然后,莱拉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没有人来之后,便跳到柜子上,把天花板上面的那块板条推起来,爬了进去。
“什么都别说,”她冲着下面看着她的三个人的脸低声说。
然后,她轻轻地把板条放回原处,向周围看了看。
此时,她正蜷在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里,横梁和支柱组成的框架支撑着这个通道。天花板上的板条稍微有点儿半透明,这样便有些许亮光从下面透上来。借着微光,莱拉发现,这个狭窄的空间(大约只有两英尺高)在自己的周围通向四面八方,里面挤满了金属管道和导管,很容易在里面迷路,但如果她始终沿着金属架构走,一点儿也不碰那些板条,而且不出任何声响的话,那她应该能够从实验站一端走到另一端。
“潘,这儿真像在乔丹学院去看休息室时候的样子,”她低声说。
“当初要是你没去休息室偷看,就根本不会有这些事了,”他低声回答道。
“所以就得由我来解决这些事,是不是?”
莱拉弄清了自己的位置,辨认了一下会议室的大致方向,然后便动身了。这段路实在是不容易走,只能用手和膝盖爬,因为空间太小,无法蹲着身子。时不时地,她还得从方形的大管道下面挤过去,或者从几条供热管道上面爬过去。莱拉觉得,自己爬过的这几个金属通道都建在内墙的顶上,因为只要待在那儿,她就觉得身子底下的支撑结结实实的,令人放心;但是这些通道都非常狭窄,有着十分锋利的边缘,把她的指关节和膝盖都割破了。没过多久,莱拉便觉得全身疼痛、肌肉痉挛起来,身上满是灰尘。
但她知道自己大致是在什么位置,她也能看见她的皮衣那黑乎乎的一团,塞在自己宿舍的上方,给她指明回来的方向。
她能分辨出哪间屋子里没人,因为板条上没有光线透上来。她不时地听到从下面传来的声音,她停下来去听,但只是厨房里的厨师,或者是护士在她们的公共活动室里交谈——莱拉按照乔丹学院特有的方式是这样认为的。他们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她又继续往前爬。
最后,她来到一个地方。她估摸着,下面就应该是会议室了。的确,这里有一块地方什么管道也没有,空调和供热管道都在一侧,一块宽阔的长方形的空地上,所有的板条都均匀地透着光。她把耳朵贴在板条上,听到有成年男子低沉的说话声。她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她仔细听了听,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尽可能凑近讲话的人。然后,她全身趴在金属通道里,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
下面偶尔有餐具的叮当声,还有往杯子里倒饮料时玻璃和玻璃互相碰撞的声音——这就是说他们是在边吃晚饭边交谈。莱拉觉得一共有四个人的声音,其中包括库尔特夫人,另外三个都是男子。他们似乎是在讨论逃走了的精灵。
“但是,谁负责管理那部分呢?”库尔特夫人用温柔、悦耳的声音问道。
“是一个叫麦凯的搞研究的学生,”其中一个男子说,“不过我们还有自动报警装置,防止这类事情的发生——”
“但这些装置却没什么用处,”她说。
“请恕我直言,库尔特夫人,这些装置还是有用的。麦凯跟我们明确地说,他在今天上午十一点离开那座房子的时候,把所有的罩子全都锁上了。当然,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