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和桂生姐十分惊奇,一向文质彬彬,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的杜月笙,分明是一个筹思谋策、运筹帷幄的军师角色,怎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拉起一支剽悍凶猛的快速部队?
同样令黄金荣和桂生姐惊奇的是,他们所忧心的抢土的困难,转眼之间便在“小八股党”面前得以化解。
“大八股党”化暗为明,接货有了武装押运,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土商们早已大发其财,资金雄厚,均以每艘10万银元的代价,包租远洋轮船,将烟土直接从波斯口岸运到上海,每船动辄以千百吨计。运土外轮抵达吴淞口外的公海后,“大八股党”这边早已接到电报,将接货的小船舢板排成队,由便衣军警荷枪实弹,沿途保护,前往接驳。小船装货之后,依旧列队而行,经高昌庙、龙华而进入英租界。沿途岸边,更是便衣军警林立。
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挠钩”、“套箱”抢土的机会了!但杜月笙自有办法。第一次下手,便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那天深夜,北风呼啸,天寒地冻,黄浦江面风波荡漾。
远处,吴淞口外无声地升起两颗信号弹,两道白光划开黑暗的夜空。
这边岸上,顷刻间人影幢幢,迅速沿江岸拉开战线。江面上小船舢板列队驶向吴淞口。
紧接着,但见同样两颗信号弹从江边升起。
——这是“大八股党”在为潮州帮土商接驳。
很快,小船舢板载货后,依旧列队驶离吴淞口。最后一只船没有装货,船上是专门负责巡视海面动静的军警。
不料,就在几个人四处张望、巡视的时候,小船无声无息地翻了,几个人还没来的及哼一声,便被按到了江底。
与此同时,后面的一只舢板悄悄离开了队列。当舢板上的人发觉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已人仰船翻……
风声、水声,在江面上汇成震耳欲聋的和弦。一切的声音,全部被淹没在这声势浩大的和旋中之了……
一只只装满烟土的麻袋浮上江面。
不知从什么地方划来一只小船,将麻袋一只只钩近,拖上小船。转眼之间,小船箭一般地驶向岸边。
旗开得胜,一船烟土,价值几万银洋,“小八股党”个个欢呼雀跃。
回到黄公馆,桂生姐和黄金荣眉开眼笑。杜月笙这个黄府功臣坐在旁边,仍像初入黄公馆单独寻土归来一样,谦恭、低调。
“月笙,了不起!为兄没看错人!”这时候的黄金荣已经和杜月笙做了亲家,这个年长于杜月笙20岁的大亨,却也甘愿纡尊降贵,和杜月笙称兄道弟起来。
通过这次“抢土”,杜月笙看出“大八股党”在护送烟土过程中的种种漏洞,这更激发了他放手大干的决心。由于运土途径水陆兼程,路程相当长,即使人手再多,“大八股党”也防不胜防。杜月笙便率领他的“小八股党”,趁月黑风高,或雨雪载途,适时出击,来无影,去无踪,窥伺到一个空隙,立刻一拥而上,抢到一包两包,掉头就跑。由于每次布置周密,出手方式不同,令“大八股党”无从防范。
这时候杜月笙抢土的大手笔,已不同于黄公馆早前的零星抢土。无论是黄公馆还是杜公馆,都不可能有足够的地方作为这些烟土的临时存放地。事前,杜月笙已看好一个囤积烟土的好地方——潮州会馆。
潮州会馆位于三马路,地处偏僻,房屋幽深,人迹罕至。会馆后面是一排排阴风凄凄的“殡房”。殡房里的棺材排列成行,有的装进了尸体——客死异乡等候家属扶柩还乡的潮州人;有的是空棺,是一些做善事的潮州人买来存放在那里,以备同乡救急用的。
杜月笙看中了潮州会馆这个地点,和殡房里的空棺材,于是买通了会馆的管事人。每当抢了土,便运来放进空棺材里。然后再化整为零,等候时机卖出。
但会馆里的空棺材有限,抢来的烟土很快就没地方放了。与此同时,法租界的几家土行原是向英租界土商进货的,但在“大八股党”保护下的土商任意操纵价格,令他们十分不满,如今听说杜月笙手里有土,便派出代表同杜月笙交涉,希望能从他这里进货。
面对这种情况,杜月笙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正是这个想法,使他的烟土生意更上一层楼,也为他的发迹、崛起架起了天梯。
开办三鑫公司
杜月笙的想法是开一爿土行,但他知道,黄金荣碍于身份,不会答应公开卖“土”,于是避开黄金荣,先去找桂生姐商量。
桂生姐听完杜月笙的想法,点头赞同。
“只是……”桂生姐同样担心黄金荣会持反对意见,“先不要让老板晓得,做起来再说。”
天大的一桩生意,桂生姐就一个人拍板了,而且担起了瞒着黄老板的干系。这让杜月笙着实佩服。爽快、干练、拿得起、放得下,不愧是女中豪杰!
“需要多少投资?”桂生姐问。
“要买幢房子,装修装修,再预备些办货的本钱,加上手里的货,两三万就可以吧。”
“好。”桂生姐表示赞同,又说,“哪些人入伙,各人负担多少股本?”
“不管老板晓不晓得,都要算一股。”杜月笙试探地说,“桂生姐你一股,我一股,金三哥一股。每股5000,一总两万股本。”
“我跟老板只算一股。”桂生姐干脆地说:“你一股,金廷荪一股。每股出一万,一共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自然比两万块钱运作起来要宽裕,但杜月笙却皱了皱眉。
“知我者莫过于桂生姐也。”这是杜月笙偶然醉酒后对他的结发之妻沈月英吐露的心声,由此引来沈月英醋意大发。但这确实是杜月笙埋在心里没对任何人说过的肺腑之言。
杜月笙一皱眉,桂生姐立刻心里了如明镜。
“是不是你股本不够?”桂生姐笑笑问。
杜月笙点点头。
“差多少?”
杜月笙没说话。桂生姐又笑笑。这笑容里带着嗔怪和宽容、也带着妩媚和暧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息息相通。
桂生姐打开保险箱,取出两万块钱的钱庄庄票,交到杜月笙的手上。
“你现在不是孤小人一个了,娶妻生子,肩上就担了责任。给朋友花钱,不能花脱了底。”
这一刻,杜月笙觉得,桂生姐更像慈母,像姐姐,言语间透着的那种亲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他甚至有些不明白,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会跟了黄金荣。黄金荣那一脸的浅麻子、五短的身材,永远挺胸腆肚、敞胸露怀、“三字经”不离口的做派,哪一点配得上桂生姐这样既精明强干,又温柔体贴的好女人!
杜月笙收起两万元庄票,下楼去找金廷荪。
在黄公馆,杜月笙和金廷荪是走得最近的弟兄。同是黄老板和桂生姐的心腹大员,两人一文一武,在黄公馆的诸项事务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金廷荪是浙江宁波人,绰号“金阿三”,是素有“长江一只虎”之称的青帮“大”字辈王德霖的关山门弟子,属于“通”字辈,比杜月笙高一辈。但由于两人私交甚好,杜月笙从不称他“爷叔”,终其一生都是喊他“金三哥”。金廷荪心思缜密,精于盘算,善摸行情,算盘子打得十分精确,是黄公馆唯一的“理财家”。所以说到合伙开公司,杜月笙和桂生姐都想到了金廷荪。
这会儿金廷荪正在混堂里“水包皮”。杜月笙找到金廷荪,如此这般一说,金廷荪一听,好事啊!立马答应下来。两人在洋盆房间隔着张茶几,就开始商讨公司章程等诸项事宜,最后商量公司名字。杜月笙想了想说:
“三鑫。”
“三鑫?”
“一二三的三,三个金字的鑫。”杜月笙笑着说,“老板的名字里有个‘金’字,你的尊姓也是‘金’,就我杜月笙没有金,只好托你们的福,算一金吧!”
三鑫公司由杜月笙任公司董事长,金廷荪任总经理。最初设在法租界自来火街宝成里二号,写字间和仓库连在一起,从弄堂口起有一道道的铁栅栏,安南巡捕夜以继日分批守卫。
由于一开张便生意红火,黄老板不久便听到了风声。黄老板历来珍惜羽毛,珍惜他在巡捕房总探长的职位,又一贯处事谨慎,因此烟赌两档生意从来不曾公开出面。如今见这一爿公司已经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自然乐得分肥,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
杜月笙见黄老板默认了,赶紧和金廷荪一起,笑眯眯地呈上账簿。黄老板一看盈利数字,很是吃了一惊,两个小兄弟居然做出这么好的成绩。此后,黄金荣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做起了三鑫公司的幕后董事长。
三鑫公司包揽了法租界烟土的全部零售与批发,业务做得红红火火。但和英租界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财力最雄厚的潮州帮大烟土行,郭煜记、郑洽记、李伟记,以及本帮人士所设的广茂和等,都开设在英租界棋盘街麦家园一带,属于“大八股党”的势力范围。三鑫公司想拓展营业,一时难以冲过“大八股党”把定的那道关口。
恰在此时——刚刚进入1919年,国际社会宣布禁烟,禁烟会议将在上海公共租界召开。消息传来,杜月笙为之一振——
公共租界即英租界,在英租界召开禁烟会,那些财力雄厚的烟土行岂能坐以待毙?要想继续发财,只有一条路:迁居法租界。
然而,杜月笙和他的“小八股党”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北洋军阀政府的一道禁烟令便颁布下来,令曰:鸦片危害最烈,已经明颁禁令,严定专条,各省实力奉行,已着成效。惟是国家挽回积习,备极艰难。所有前次收买存土,业经特令汇集上海地方,克期悉数销毁。……致私种、私运、私售,均将厉禁,并当各懔刑章,勿贻伊戚。
当金廷荪将一纸禁烟令带给杜月笙的时候,杜月笙正在三鑫公司的大写字间里踱步,正在考虑着怎样从“大八股党”手里,接过英租界那一大批土商的保护权。
金廷荪将禁烟令念了一遍,然后说:“看样子北洋政府真要借禁烟会在中国禁烟!”
“没那么简单。”杜月笙说,“外国人只要有税可收,只要那些头头脑脑的有红包拿,有油水捞,才不会理会中国的禁烟令。”
“道理是这么道理,可北洋政府选中这个时候下禁烟令,分明是想借机在租界禁烟。”金廷荪提醒说,“月笙,我们还是小心一点,想办法应付一下。”
“是要应付,三鑫刚刚开张,不能就这么让他给禁了!”
第二天,金廷荪又带来了最新消息: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派出的禁烟专员张一鹏,将于1月17日抵达上海。
“听说沈杏山已备了一份厚礼,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金廷荪通报说。
“这次北洋政府动静弄得这么大,送铜钿未必解决问题。”杜月笙思谋着。
“不送铜钿,那不等着让他开刀吗?”金廷荪有些不明白。
“送铜钿的,必定少不了。”杜月笙分析说,“可他最需要的,不是铜钿。既是在中国开禁烟会,人家自然看着你中国政府的举动,各界人士也都在看着。他要是不禁烟,回去没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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