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车祸,对吗!”
“是的。”他泪如雨下了。
“死了,对吗!”
他点点头,尽量控制自己。
“这是我们家第二回死人,”老太太站起,站在窗前说,“不管怎么说,娆娆死得比他父亲值得:不是给枪毙掉的!”
他站起,去窗前搀着她说如果她想去医院,现在就去,交警打给他电话了,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当然要去!”
于是他们去了,在太平间门前一棵枝干遒劲、树叶纷披的大雪松下见到了一老一少两名交警,老的姓慈祥的慈,少的姓叶子的叶,十分钟不到,就了解清楚车祸是怎么发生的,破损的车子和死去的亲人是如何打捞上来的。至于事故原因,老慈说是车速过快导致的。
殡仪馆的整容师来处理过尸体了,焦和平和岳母看见的亲人只是面容有些浮肿,是海里泡了不少时间造成的。
“女儿,你怎么变这副模样了!”老太太呜咽道。
焦和平啜泣说:“你一向苗条,生了小龙也一样,今天怎么变……胖了!”
老太太大恸,扑到女儿身上说:“你为什么不听话,要开那么快的车哪!”
女婿慌忙抱住她,示意老慈盖上白布。
“去外面稍事休息一下吧!”小叶野提议说。
老太太却对他和他的同事说:“对不起,我们想单独跟亲人呆会儿!”
于是老慈、小叶退回到走廊上去了。
第一部分第二章 先知先觉的老刑警(4)
劳有慈长途跋涉去山东抓了嫌疑犯,回来之后又投入了车祸案的调查,此时难免体力透支,忽然不适了。他不想让萨野知道,就说要去卫生间行方便。他担心萨野碰见意外情况对付不了,便叮嘱他切不可单独同焦和平说什么。萨野说焦和平身边有丈母娘,他就是想单独跟他在一道都不可能。劳有慈觉得有道理,这才去了。
偏不凑巧,他刚走,焦和平就独自出来了,来到小叶身边,说岳母想单独跟女儿在一道,所以他出来了。
他问:“老慈同志去哪了?”
“方便去了。你太太太可惜了。”
“是!”
“那么危险的路段她怎么会深夜飙车呢?”
“她晚上经常睡不着,老要借助飙车产生睡意。”焦和平解释说,“我好几次醒来,都发现她开车出去了,打电话都不接。又不敢一直打下去,生怕她接电话出事。昨晚准又失眠了!”
萨野想起电影和小说时常描写刑警用严厉的目光叫罪犯心虚得露出马脚来了,所以就照搬着做了:“尊夫人去市中心准是见什么人吧?”
焦和平顿时反问道:“小叶同志什么意思?”
“听说尊夫人不常深夜外出,昨晚是例外。”
“你是说,是她秘密去见的人杀了她,将她放在车上,连人带车弄到海里去了?”
“这就不好说了,谁知道呢!”萨野慌张了,“我是随便说说的!不是定性为车祸了吗!”
焦和平迷惘地说:“她好像没什么仇人啊!”
“当然是车祸,道路交通事故鉴定中心下结论了!”
“问题是她车技不错,那里的地形也熟悉,不大可能出事啊!是啊,死得蹊跷!既然如此,刑警为什么不介入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刑警萨野后悔多嘴多舌了,“怪我侦探小说、破案电影看多了,当的却是交警,所以就……我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老太太出来了,听见他的话了,生气地说:“小同志既然不是刑警,就别说刑警的话!”
“对不起,我聊着聊着就聊偏了。”
此时,劳有慈感到好多了,就回来了,刚走到走廊上,就听见萨野饿一部分话了,也听见老太太的话了。
“老慈同志,我问你!”焦和平迎向他,“小叶同志为什么要暗示有人蓄意谋杀了我的太太!”
“和平啊,”老太太喊叫道,“你别吓我啊!”
“妈,该问清楚的一定要问清楚,否则对不起娆娆啊!”
劳有慈镇静地说:“勘察结论是排他性的:车速过快,弯道过急,尊夫人反应不及。”
萨野很窘迫,却想自圆其说:“我其实是想说有可能是……自杀!”
“这是你的个人猜想罢了!”劳有慈皱眉说。
“这倒有可能,”焦和平恍然大悟了,“我太太患有严重的忧郁症!”
“是有可能!”老太太啜泣道,“她这几年变得连我这个当妈的都不大认得出来了!”
劳有慈宽慰她说:“老人家,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已够不幸的了,就尽量别多想了吧。”
最终,焦和平说:“我想你们的结论是慎重的,是代表权威部门的。再怎么说都没用了:儿子失去了母亲,母亲失去了女儿,丈夫失去了妻子!”
“娆娆,你怎么就死了呢,”老太太恸哭了,触发出阵阵回音,“你还让妈活不活啊!”
死者家属一离开,劳有慈就金刚怒目质问萨野了:“我不在时,你跟焦和平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萨野很害怕,朝临时借用的交警车子走去。
“回答我!”劳有慈追了上去。
萨野一上车,劳有慈就不能再质问他了,因为交警小林坐在方向盘跟前。小林早看见他俩在外面争吵了,现在则问他俩有什么情况,发没发现焦和平有疑点。
“暂时没发现。”劳有慈打马虎眼说,“劳驾你到市中心放我俩下去。”
萨野则气鼓鼓地说:“我一下车就回家。我刚从外地回来,好几天没见到老爸了。你也是老爸,也刚出差回家,多陪陪燕吧!”
当着小林的面,劳有慈尽量不将矛盾外化出来,于是就笑着摇摇头。
市中心正值黄金时段,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却跟任何城市的繁华区域没有太大的不同。
劳有慈、萨野下了车,谢过小林的协助。小林很感兴趣,要求他俩有什么进展尽快通报给他,由他转达给领导。
萨野想叫的士溜之大吉。劳有慈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他,要他老实交代究竟跟焦和平说了些什么。萨野没办法,只得和盘托出。老头很吃惊,责怪他过于幼稚,说焦和平万一有嫌疑,已经给他打草惊蛇了。
“既然你觉得我幼稚,为什么还要拉我来陪焦和平看死美人?”
“我是想培养你冷眼向洋看世界的能力!”
“是想让我观察一下焦和平是真悲痛还是假悲痛?”
“包括这一点。”
“那我卸下包袱了:我的话起码叫他心虚了,难怪他竭力否认姚娆是去看什么人的。我觉得我问得很巧妙,叫他方寸大乱了。”
“就算姚娆有情人,焦和平在你面前很紧张也是合理的:对他那样的富豪来说,家丑外扬是致命的打击。”
“不,他紧张是因为他妒火中烧,杀了太太。”
“仅仅因为太太有外遇,像他那样的人大概是不会起杀心的。”
“那就是他害怕姚娆闹离婚,拿走他的财富,索性就杀了她!”
“你触摸到了更深的动机了。可据我了解,他跟姚娆结婚还不到八年,现在杀她嫌早了点。”
“越早杀,越不容易引起怀疑!”
“不无道理。”老头将一只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可你不该趁我不在,对焦和平说那么多!你的主观能动性用错场合了!”
他的半赞扬半批评受到效果了,萨野想了想,承认说:“我是有些不慎重。不过这不能怪我:领导冷落我,老本不让我上第一线,一直叫我没锻炼的机会!他们就晓得说我是纨绔子弟,不适合当刑警。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要下我?还不是怕得罪市领导吗!”
“领导不重用你,主要是因为你在年初的行动中失了手。”
“那也得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呀!”
第一部分第三章 处变不惊(1)
回去路上,岳母不答应去女婿的别墅住,说自己会克服悲痛的,因为悲痛在她的大半生里始终如影随形跟着她。
焦和平只好作罢,另起一个话题:小龙是马上知道妈妈死了好,还是以后知道妈妈死好?他担心儿子不喜欢妈妈,知道她死了会幸灾乐祸。
“我也担心。还是以后告诉他吧。”老太太说,“从今天起,我尽量通过给他讲故事,暗示妈妈去遥远的地方了,要过好多年才能回来,他要在暂时没有妈妈的情况下一点点长大。这样说,他反而会想念妈妈了,妈妈从前再不好,也给忘掉了。等妈妈在他心目中变得完美了,再告诉他妈妈死了吧。时候要强调妈妈是赶去接他回家的路上碰见车祸死的。我可以要求邻居家、幼儿园和方方面面的人予以配合,不对孩子说妈妈死了。”
“妈就是妈,考虑得很周到。我同意!”
经过亲人出事的悬崖峭壁了,老太太执意要下车去看一看。焦和平劝说无效,只好答应了。
给撞断的石栏重新矗起来了,用的仍是脆弱的砂岩,有些新,与两边风吹雨打过的旧石栏有明显的差别。
老太太是退休教师、知识女性,站在石栏前,俯视下面看不见的大海和前方星星点点的洋面,稍稍改动屈原《招魂》里的句子,哀而不伤地说:“魂兮归来,大海不可以止些!波涛滚滚,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回到车跟前后,她狠狠拍着车门说:“车子,车子,纯属多此一举!”
回到车上,继续驱驰,她说早就预感到女儿有可能要死,不是通过“全自杀”,就是通过“半自杀”。
焦和平对全自动、半自动概念相当熟悉,却不知道什么是半自杀。
“想解脱又不敢,索性让车子快跑起来,替她作主。”
“天哪!”
“她过于美丽了,从前又过于辉煌,忽然当了全职太太,角色没转换好。当初真不该让她学芭蕾!”
“是我不好,不该让她这么早生孩子!”
“你大了,能不要孩子吗?她是你的妻子,能不替你生孩子吗?是她自己不好,舞台上踮着脚尖演公主,到了台下都不肯放下公主的架子!”
到家了,老太太不让焦和平搀扶进去,免得聪明的小龙看见父亲提前从日本回来,猜到家里出事了。
她独自进了门,对他说:“去吧,别太难过了,我还有另一个女儿,小女儿。”
回别墅路上,焦和平一直在琢磨岳母方才的话到底是“去吧,别太难过了,我还有另一个女儿,小女儿”,还是“去吧,别太难过了。我还有另一个女儿,小女儿”。如果是前者,就明显具有逻辑联系:你就别太难过了,我的小女儿你完全可以娶她嘛。
然而他无法陶醉在这种解释里了,因为交警小叶的那一番话不能不引起他的高度重视。他清楚地知道他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自己。他回忆老慈的前后表现,觉得他稍后回来纠正小叶的说法,只能说明他的身份也是大可怀疑的。
“他们真的是交警吗?”他将车倒入别墅车库的时候问自己。
他在书房上网了,给“洪水滔滔”留了言:“另一半马上支付。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