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亲惠徵时任上党知府,家教极严,她被长期幽闭在衙后的玉兰书房,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她的性格却活泼张扬,骨子里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
十二岁那年,听到衙前吹吹打打,普通人家嫁女娶亲,她异常向往,就偷偷溜出去,追着轿子跑了半条街,不顾人们呵斥,掀开轿帘,非要看看新娘子是什么样子。
那新娘吓得不知所措,而她却一把揭下了人家头上的盖头,笑着唱:“新娘子,坐花轿;盼新郎,好害臊;红烛一灭就睡觉……”
她的放肆,把新娘子吓了个半死,泪这便下来了,惶惶然嚷道:“这小女娃好不省事,这盖头,应该是新郎官揭的呀……你……你把我一生的好事都搅和哩……”
伴娘婆婆也吓得脸如土色,赶紧吼道:“哪家的疯丫头,如此胆大包天……”乘着混乱,将她裹进大氅,悄悄把盖头赶紧又给新娘子盖上,平息了一场轩然大波……
小玉兰渐渐长大,十六岁那年,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爹爹惠徵给安排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棋琴书画……无论怎样,她都没心思再学了。
忽然有一天,她听到前面衙门里,有个汉子声如洪钟,在和父亲争辩。
玉兰知道,上党这个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和当知府的爹爹如此大声大气说话,不由感起兴趣来,“我得去看看是何等人物,”鼓足勇气蹿了过去。
只听那汉子说:“鸦片战争以来,洋人把那么多的鸦片运进中国。好端端的男人们,一个个都抽成了皮包骨头……他们骂咱们是‘东亚病夫’,咱中国人就这么好欺负么?”
听到这儿,玉兰内心说道:“这人有血气,”就往堂前走去,见爹爹正在发脾气,他抖抖地说:“壮士,你说的这些,本府都明白,这是国家大事,用不着你管!”
那汉子的声音更大了:“知府大人,此话差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说得太好了!”玉兰情不自禁跑进衙堂。霎时,那汉子住了口。惠徵发现她后,十分震怒,倒吸一口凉气斥责道:“毛头女娃,你知道什么!”复又擦去脸上的汗,说道:“咋这么没有规矩,竟然跑到衙门来干涉政务,这还了得?”
玉兰吐了吐舌头,忐忐忑忑,站在那儿,却不愿意轻易离开……
她看见:衙门正中立着的那人,虎背熊腰,仪表堂堂,二十几岁,头发乌黑,印堂发亮,两只丹凤眼往太阳穴张着,看上去正义凛然,活像《三国演义》中的武圣关公。
俩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似乎“砰”地一声,撞出了火花来。她立即将目光回避,心儿“突突”直跳。
那汉子也因她的突然出现,停了慷慨陈词,见这姑娘美貌多姿,穿着旗袍,手握书卷,杨柳细腰,鹅蛋脸型,洁白的额顶,刘海如瀑布般齐齐垂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青春的光芒,只一眼,就看得他脸腮通红,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是……”
知府惠徵见问,转身呵斥玉兰道:“还不快回去读书,哪有这么不守规矩的女孩子!”
在父亲的责备下,玉兰脆脆地说了声“冒失了”,匆匆退进了后堂……
……
《黄河谣》 第一部分《黄河谣》 第四章(4)
“老佛爷,老佛爷,”知府林可秀不停地呼唤,把慈禧从悠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哦哦……”慈禧长吁一口气,仰起头,望着乌黑的屋梁,想寻找当年那些雕梁画栋的痕迹,可看到的都是些横七竖八的蜘蛛网。她脱口问道:“玉兰书房还在吗?”
“玉兰书院?”林可秀大睁着眼,摇晃着脑袋,说道:“下官不曾听说有那个书院呀……”
话没说完,慈禧独自一人,穿过正堂,朝后面走去,拐了一个弯儿,来到了月亮门前,上面还依稀可见当年父亲惠徵亲自手书的一副对联。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横批是孔夫子的名言:
学而不厌
“还在呀……”她抚摩着说:“真乃物是人非……”情绪亢奋起来,加快步子朝里走。
掠过圆圆的月亮门,就见到一个旧式的宅院,虽然中间有几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但由于长期无人居住,满是灰尘,四周的回廊已经斑驳,周围砌的砖块也有几处塌陷下来。
忽然之间,慈禧叫道:“蝈蝈……蝈蝈……”兴奋异常,老年聊发少年狂,居然不顾身份,向草丛中奔去。“噗”地一下,扑倒下来,从石缝里捉出一只蝈蝈,坐在那里叫喊:“多好听啊!小宝贝,快叫快叫……我想死你了……快叫快叫……哈哈哈哈……”
她似乎有些癫狂,将蝈蝈扣在手心之中,摇了摇,放在耳边说:“叫呀叫呀……我听着呢。”
“乖乖……乖乖……”果然,蝈蝈清脆地叫了起来。伴随这叫声的是,她那喜悦的笑声:“哈哈哈哈……多有趣……哈哈哈哈……”
月亮门外,匆匆跟来翰林大学士周颐夏看得傻了眼,抖抖地向林可秀问道:“太后这是怎么啦?莫非这个破旧不堪的地方,还真的不寻常?”
林可秀摇着胖脑袋说道:“我到任不久,不知道太后为何对这老衙如此感兴趣……”
瘦精精的周颐夏,伸长了脖子,说道:“何止是感兴趣?简直颇有癫狂的味道呀!要不是亲眼看到,母仪天下的老佛爷,步入人生暮年之时,居然还有如此童趣,绝对不会相信的——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呀。”
林可秀问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老佛爷年事已高,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啊。”
“各位大人且慢,”李莲英的脸上,从来没有诧异的表情。他是宫里少有的知道老佛爷这段历史的人,就说道:“咱只能候在这里,别让人进去,就算是尽职尽责了。”
此时的慈禧,整个身心又回到了当年情窦初开的小玉兰时期……
自从在衙堂见过那大汉,她心里总也放不下来。
那天,她正坐在假山边想心事,忽然从屋檐上飞下个汉子,双脚落在草丛上,却毫无声息。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这正是自己想念的人,不由脸腮通红,低下毛脑袋,别过脸去,忐忑地说道:“我猜着你就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到知府衙门的后堂来,知是何罪吗?”
汉子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笑笑道:“我这个人,向来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只是那次见到小姐后,顿生仰慕之情,昼夜坐立不安,非要看望不可。”
玉兰“扑哧”一笑,紧张的心情也放了下来,漫步走到假山后面,才敢抬起头来,柔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叫个啥名儿?”
他边走边说道:“这几天,我已打听到,知府有位千金小姐,叫玉兰的……”复又施礼道:“玉兰姑娘,实不相瞒,我就是黄河纤班现任班主李道衍,民间所说的李河侠,便是我了。”
“怪不得口气如此豪迈,你就是……”玉兰两眼放光,望着他,只说了半截话。因为大河侠李道衍的名字,在大河上下几乎妇孺皆知。他的义举,被编成了上党梆子广为传唱……
想到这儿,不由心头一热,迎上前去,她激动地说道:“哎呀呀……你可是传奇人物呀,”只一笑,洁白的牙齿如白玉般闪亮,“李河侠……”立马,她觉得自己失态,闭住口,低下头,用手把玩着衣角,轻声说道:“从前虽然没见过你,可是你的名字,玉兰早有耳闻。”
李道衍说道:“玉兰姑娘,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以为这是戏文,不足为据。自从见到你以后,我便相信了这话。”然后,他走上前道:“玉兰姑娘,我稀罕你。世人都知道我叫李道衍,今儿告诉你,我还有个字号,是华山师傅所赐,从不对外说,这便说了,我叫长治……”
“扑哧……”玉兰笑了起来,斜着毛脑袋,瞅着他说道:“你这个人既不当官,又不从军,真有一副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心怀呢,处江湖之远,为国家社稷操心,难得呀难得,连名字也起得如此有深意……”
紧接,她吟唱般说道:“长治长治……黄河长流不息,国家长治久安。”后又提高了声调:“妙哉妙哉,真有你的……呵呵呵呵……”
玉兰正开怀大笑,忽然听衙堂父亲惠徵大喊:“玉兰呀,啥事这么兴奋,竟开怀大笑起来?”
听得这话,玉兰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推攘李道衍道:“你快走你快走,爹爹说来就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等她话说完,两只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揽在了怀中。紧接着,嘴儿也被两片厚厚的嘴唇封住,“巴巴巴”地在上面疯狂地亲吻。
“天呐,这不可以……”玉兰惊慌了,推着他。正手忙脚乱时,玉兰靠在了玉兰树上,撞下来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李道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住那花,闻了闻,插在了她的发间,说道:“真漂亮,真是一朵洁白的玉兰花呀。”
玉兰脸腮通红,好一番心慌意乱,就听衙堂的父亲在喊:“玉兰,文章读到开怀处,便会悟出奥妙来……儿啊,为父来了,让我也乐乐……”
顿时,俩人紧张起来。玉兰推攘道:“挨千刀的,你快……”“走”字还没出口,芳唇又被亲了一下;之后,“哧”地一下,李道衍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运用轻功,飞上了屋檐。待她抬头之时,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在瞅什么?”惠徵来到后院,见到屋檐下的女儿正在朝天上张望,就问道:“咋不笑了?头上戴花儿,哪像个读书的样子?”
玉兰这才回过神来,忙把那花从头上拿下,定了定神情,笑道:“爹爹,今天这书,是孩儿有生十六年以来,读得最开心的……”
惠徵愣了一下,说道:“什么书,你快告诉我。”
《黄河谣》 第一部分《黄河谣》 第四章(5)
玉兰想了想,边走边说:“这叫做‘情景交融’——父亲呀,你看,书上说,‘春意盎然,花开如锦’……孩儿边读边领会,果然咱这儿春意满院,头上玉兰开放,脚下草木青青,使得孩儿心情爽朗,如是天上的彩霞,绚烂无比。”
她一边指点,一边解说,欢乐的心情也感染了惠徵,就说道:“是啊,是啊,孩子读书果然有了心得,这个叫‘读书读书,功夫出在书外’,你读得高兴,就接着读吧。”一边说,一边又回衙堂去。
……
这时,靠在假山旁边的慈禧又激动了起来,喊着:“耗子,小老鼠……”便扑下身子,一路欢笑,一路在草间追赶。
果然,她就捉住了一只小耗子,放在手心喊道:“小李子,快看啊,它乖着呢,听我的话,哈哈哈哈……”
在她的笑声中,那耗子从她的手掌跳下来,打了个滚,没入草丛之间。
慈禧并没有再去追寻,而是坐在草丛里,眼睛望着墙根,见那几株白玉兰树,早已过了景象,花也凋谢了,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李莲英等人要来搀扶,她挥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