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软底布鞋,落地时倒也轻巧。
只是,听口齿不清的盗贼哭诉,也不知啥缘故,等他跳过一个竹篱,却发现前面总还有另一道篱墙;前后跳了约有二三十回,却还是见不到尽头。见着事情古怪,他也赶紧回头,谁知身后来路上,也同样竹篱密布,没个尽头。到了后来,他也搞不清楚哪是前哪是后,又惊又怕又累,最后终于体力不支跌倒。
说到这儿,这小贼已有些歇斯底里,倚靠着门边大叫道:
“有鬼!有鬼!我明明看到房子就在前头,明明看到……”
看着这贼倒霉相,醒言便知是遭了刚才灵漪儿法术戏弄;看他狼狈模样,少年心下有些不忍,便准备拿出当年手段,恶形恶相的恐吓他一番,让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行窃,也就把他发放了事。
谁曾想,也是这贼自己末路到了。他这一通歇斯底里的大喊,却把店老板惊动,不知出了何事,赶紧带着几个得力伙计赶来处置。等到了这处,一瞧店中客人逮住的贼子身形,店掌柜立时叫嚷起来,一把扯过伙计手中绳索,不顾年高,扑上去就把贼汉五花大绑。
原来,灵漪儿用幻术累倒的贼徒,竟是当地官府通缉了许久的大盗,数月间作案无数。因手段高强,最多也只被人瞧见过逃去时的背影。而醒言所住这家客栈,前后也遭他好几次荼毒,害得店里给客人赔了许多银子,店老板正是恨他入骨,将县衙精心绘制的画影图形,请画师描了一份,挂在房中早晚观看,早就记得滚瓜烂熟。这一下,总算老天开眼,终于让这贼子落到自己手上!
当下,激动万分的店掌柜便对醒言几人没口子称谢,不惟免去了几人的房钱,还准备给这位新来的姑娘另外准备一间上房。自然,这好心的建议被醒言婉言谢绝。
待精疲力竭、如中邪魔的盗贼被拖走锁到柴房,这一番喧闹终于平息。
经过这阵子人语喧沸,小丫头也终于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被她雪宜姊拉着回房安歇睡觉。喧闹不堪的客房,转眼只剩下两位久别重逢之人,在那儿默默无语。
稍停一阵,觉出两人静立室中,颇有些尴尬,醒言便提议大家不妨去院中闲走赏月。刚一说完,他就有些意外的看到,原本好强的四渎龙女,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顺从的跟在自己身后,来到这月光清淡的客栈小院内。
这时候,夜已深沉,中庭静寂,不闻人语,耳中只有啾啾的虫鸣,时断时续。月光下的夏夜庭园,正是柔淡如水。
这两位悄立月庭之人,却仍是静默无言。自上回浈河水底那一番销魂的潜泳,这已是二人第二回相逢。只是,上回瑶阳镇醉梦馆中那次相见,经得莫名小魔女一番喧闹,醒言与灵漪,还来不及细细体味两人逾礼后首次相见的尴尬。但这一回,竹影扶疏的淡月庭园中,已没了旁人的干扰,两人便有些手足无措。
望着月光中长身而立的少年,尊贵的四渎龙女心儿却忍不住怦怦乱跳:
“这个混赖醒言,会不会因为上次本公主……一时糊涂,就起了误会,马上便要来轻薄于我?”
灵漪儿紧张万分的思忖,俏脸上不知不觉已羞得通红。
“如果他真敢来无礼,那我是该逃,还是拿法术冻他?”
一番患得患失之后,四渎小公主便决定不逃,而要施展“冰心结”来阻止少年的无礼。只是,打定主意之后,她脸上红晕却更加艳盛。因为她隐隐知道,自己这法术,似乎对少年无效……
“也许这次能行呢~”
龙族小宫主鼓励着自己,但脸上却烧得更烫。
只是,就在她柔肠缠转了这么多时,那个可恶少年,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来侵犯,只顾仰脸看天,盯着天上星月微茫的夜空看个不停。
看着少年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怕他来扰的小龙女,却没来由一阵生气。
又等了一阵,正当灵漪儿公主脾气就要发作,忍不住要抢先给这只呆头鹅来一记“冰心结”时,却见这只顾看天的少年,终于转过头来,对自己说道:
“奇怪啊灵漪。”
“……嗯?!”
“你不知道,我刚才察看天相,发现从这郁林分野上看去,岁星在北,太白在南,不应该发生蝗灾饥荒啊!”
“……是嘛。”
听醒言突然说起这个,灵漪才知刚才冤枉了他,当即也不知该喜该恼,只好顺着话儿问道:
“那是为什么呢?”
“灵漪你看,”
少年抬起手臂,示意少女朝天上看:
“那岁星属东方春木,太白乃西方秋金,现在一北一南,名为牝牡,正主年谷大熟;而灵漪你再仔细瞧,北边那岁星现在颜色深沉,显红黄之色,又主四野大丰,无有虫灾。”
说到此处,少年顿了一下,犹疑道:
“若是我上清宫中传下的星书无误,今日观此二星相,郁林郡绝不应遭这样的蝗虫饥灾!”
“是吗?那就是有妖孽作怪。”
“嗯,你说的很有可能!”
肯定回答一句,醒言又凝目仔细看天,满面愁云。出身贫寒的少年,又要比旁人更知道饥荒的危害,现在正是忧心忡忡。
而那位“雪笛灵漪”,因为见惯了少年随和乐观的模样,现在忽见他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倒引得她芳心大讶,头一回仔细的朝少年脸上看去:
只见清幽的月光中,清俊的少年临风伫立,脸沐一天的星光,儒雅坚毅,宛如龙宫的宝物,正泛着神异的毫光。那两只清亮的眼眸,现在幽如深潭,彷佛能包容下头顶夜空中漫天的星华。
彷佛就在一刹那,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然后这天地间所有的事物,都不再与前一刻一样。尊贵骄傲的少女,内心深处彷佛被谁拨动一下,忽然响起一声让人心醉的回响,宛如圣唱,清越绵长。
于是,还在仔细复察星相的少年,便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彷佛梦呓般的呢喃:
“醒言,你能把那年谷大熟的‘牝牡’,再跟我解说一下……”
“牝牡?”
“嗯……”
“牝牡,就是男女,就是阴阳——”
道门少年本能的解说,到这儿嘎然而止。回头望望,发现那一双凤目星眸,已渐渐朦胧,彷佛正漾荡着无边的春水,寂寞而温暖。
于是随着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阵云影飞来,遮住了朦胧的月华,也遮住寂静庭园中一对渐渐重合的身影……
大约半晌之后,便到了离别的时刻。无论多么不舍,“镜影离魂”的法术也只能支撑这么久。
这一回,镜影而来的少女并没有凭空消散。在将依依不舍的少年送入门内,娇俏的少女立在门外,将房门轻轻掩上。
就在木扉缓缓阖上之时,少女嫣然一笑,展颜说道:
“下次记得再来找我玩。”
略带顽皮的神情,就宛如暂时告别的邻家少女。
直到厚实的木门,将阳春芳菲般灿烂的笑颜完全隔断,门内的少年都没有应答。又过了许久,出神的少年才如梦方醒。
从那如痴如醉的梦幻中醒来,醒言并没有立即打开眼前的木门。又等了许久,他才伸手将闭合的门扉轻轻推开——
只见得小院中月光如水,竹影迷离,一切又静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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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青衿浮世傲王侯』 第四章 飞鸟落尘,涉风波而不疑
更新时间:2006…8…23 19:33:00 本章字数:5016
月华如水,万籁俱寂,本来这是个益于睡眠的良夜。可是,在这样明月照人清风拂榻的夜晚,躺在竹床上的少年却失眠了。
直到天亮,醒言仍是半梦半醒。恍惚中,昨夜那明月下、碧竹旁的销魂事,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旋,就如屋中那一抹淡淡的余香,怎么也挥之不去。待报晓的雄鸡啼过三遍,幽暗的窗棱渐显白亮时,如同醉酒的少年才渐渐清醒过来。这时,那个早就潜藏在他心底的念头,在这东方欲晓之时悄悄浮上心头:
虽然那四渎神女灵漪,对自己满腔的情意;可他张醒言,真能肆无忌惮的去消受这番柔情?毕竟,她是四渎龙族尊贵的公主,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高攀。不论其他,光这人神阻隔,就如同天壤之别,让他俩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共同的将来。
想到这里,初尝情事的少年便有些哀伤:
“……为什么要让我明晰这些事理?为什么让我明理之后,还只能情不自禁,揽她入怀?”
于是那原本甜蜜的回忆,现在却渗入了一丝苦涩的滋味。等到窗外天光大亮,处处鸟啼之时,一夜未得好眠的少年,又接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既然自己与龙族神女几乎不可能,那将来自己终身大事,倒底会着落在谁家姑娘身上?
想到这传继香火的大事,孝顺的少年就把所有自己认识的女孩子统统梳理一遍。可惜的是,反复思量过后,醒言无奈的发现,最终似乎也只有自家堂中那位清冷的女子,才勉强有可能成为自己将来娶妻的对象。
想到此处,头脑已有些昏沉的失眠之人,又接着胡思乱想:
“呣……雪宜倒是不错,人心眼儿好,对我也不错。就是……按世俗人眼光,她却是个妖怪精灵。虽然龙女曾经帮忙搪塞,但到真个要下娶妻聘书时,恐怕自己教门中的长老便要反对……”
“不过,就是反对也不管!不让我娶雪宜,难道你们帮我找一个更合适的?”
正在满脑子昏昏噩噩,想得有些不着边际之时,忽听到门扉轻轻一响,然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谁?”
听到有人入屋,灵觉敏锐的少年立即睁眼,迅疾翻身而起——却看到推门入房之人,正是刚才自己胡思乱想的寇雪宜寇姑娘。现在她正端着一盆清水轻巧走到案前,轻轻放下,预备给自己盥洗用。
与往日不同,此刻看到这位司空见惯的女孩儿,胆大妄为的少年脸上却有些微微发烫。这时醒言才知道,原来那闭眼胡思乱想不觉得如何;等到睁开双眼,再看见这青天白日光天化日时,才知道有些想法是多么荒唐。
当然,眼前这位刚被少年郑重考虑过的清俏女子,却不知道中间这许多缘故。见到堂主起身,却只管怔怔出神,雪宜也只当是他刚刚起床,睡意未消,头脑还未完全清醒。于是,她便朝醒言微微侧身一福,然后就蹑着足步,又轻轻走出门去。
看到她这样温柔软款的姿态,头脑已经完全清醒的四海堂主,不禁又是一阵发呆。
这天上午,在郁平城内转了转,醒言便看到这受灾的县城,果然少了许多生气。怜悯遭难的民众,他便寻到官府设立的粥厂,跟差役捐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一路听人说,郁平县和郡内其他县城一样,官家能动用的赈济库粮都已用光。现在郁平县衙为救济贫民,只能以较高的价格去向那些粮商买米。
听了这些消息,醒言虽然觉得这些粮商有些不义,但同时也强烈感觉到,郁林郡这些属县的县治,显然十分清明。看得出,只要那些商人没有借机哄抬物价,还在正常做生意,官府便不会仗势欺人,还会按市价跟他们采买。
见过粥厂施粥的场面,再被普济世人的道心一激,等醒言走出粥厂,被清风吹得略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