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牢固,不太容易解散,垂死者的意志还不愿屈服。也许他已死了大部分,可最后那一丝生命仍然丝毫不改变。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从前了,快要耗尽了。
要坚持着活下去,他就需要和人们保持联系,任何一根救命草他都要抓紧。温妮弗雷德、管家、护士、古迪兰,这些人都是他生命的最后源泉。父亲在场时,杰拉德总是神情十分紧张,除了温妮弗雷德,家里别的孩子都颇有同感。他们看着父亲,所看见的只有死亡。似乎他们潜意识中对父亲很不满意。他们无法认识父亲那张熟悉的脸,听到的也不是那熟悉的声音。他们听到的和看到的只是死亡。在父亲面前,杰拉德感到难以呼吸。他必须逃出去。同样,父亲也不能容忍儿子的存在。那会使将死的人的灵魂感到厌烦。
画画室一准备好,古迪兰和温妮弗雷德就搬了进去。她们俩对房间的布局和齐全的设备十分满意,现在她们几乎不用进大房子了。她们俩在画室里用餐,在那儿平安地住着。大房子已经变得越发可怕。两个身着白衣的护士在屋里默默地穿梭,象是死亡的预言者。父亲还是抱病卧床。在屋子里,兄弟姐妹、孩子们都压底声音来来去去。
温妮是经常去看望父亲的一个。每天早晨,吃过早餐,她都要去父亲的房间,等父亲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她就进去同他在一起待上半小时。
陶醉开 端(3)
“爸爸,你好点了吗?”她总是这么问。
而他也总是回答:
“是的,我想我好一点了,宝贝。”她十分疼爱他,保护似地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他感到是那么温暖亲切。
午饭时,她又会跑进来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到了晚上,拉上窗帘以后,他的房间十分温暖舒服。她就会再来同父亲多待上一会儿。古迪兰晚上回家了,温妮在房子里很孤单,她就最喜欢跟父亲呆在一起。他们有时认真谈话,有时闲聊。这时他总会显得自己身体很好,如同他当年工作时一样。温妮十分敏感,尽量不谈那些痛苦的事情,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下意识地不去注意父亲的病,而显得快乐高兴。但是在内心,她和一般成人一样明白而且可能会更加明白。
父亲也装出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可她一走,他就又没入了死亡的痛苦中。但也有高兴的时候,虽然随着气力的衰竭,他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弱。护士不得已会让温妮走,以免他太疲倦。
他从不承认自己就要死了。他知道是那样,他明白末日快来了。但他就是不肯承认。不过,有时他很想大声喊叫、哀号、哭诉。他真想冲杰拉德大叫一通,吓得他魂不附体。杰拉德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有意地躲避着父亲。这种活不了死不成的样子是他最厌烦的。人死时应该跟活着时一样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父亲的这种死,好像有一条大蟒蛇紧紧地缠住,使他颤抖。大蟒蛇缠着父亲,而儿子似乎也被拽了进去。
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最后一次要求见古迪兰时,脸色是死白的。他一定要见到某个人,在弥留之际清醒的时候,他一定要与活生生的世界保持联系。幸运的是,绝大多数时候他都神志不清,在冥冥中思考着自己的过去,再一次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中。但在很多时候,直到最后的时刻,他心里都很明白现在发生的是件什么事,他很清楚死神已降临在他身上,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会求救于外来的帮助,不管是谁的帮助,因为他很明白他正在经受的死亡是超出一般死亡的,再也不能再生了。他决不要承认这一点。
古迪兰被他的容貌给惊住了,还有他那暗淡无光而又不屈不挠的目光。
“嗯,”他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你和温妮过得挺好吧?”
“噢,很好。”古迪兰回答说。
他们的对话就象隔着死亡的鸿沟,仿佛在病人的脑中呈现的想法是些垂死的混乱中飘浮不定、不可捉摸的稻草。
“画室合适吗?”他说。
“好极了,再没有比那更漂亮更完美的了。”古迪兰说。
说完她就等待着他说话。
“你认为温妮弗雷德有没有雕塑的天赋?”
真是奇怪,他的话是那么空洞,毫无意义。
“我肯定她有天赋。总有一天她会有所成就的。”
“啊,那她的生命就不会荒废了。你说呢?”
古迪兰觉得十分惊讶。
“当然不会。”
“好,好。”
古迪兰又在等他发问。
“你认为生活很愉快,活着很好,是吗?”他问。脸上露出一股很可怜的微笑。古迪兰却有些不忍看。
“是的,”她微笑着——她会见机撒谎的——“我相信我会过得很愉快。”
“好的,快乐的性格是难得的财富。”
古迪兰笑了一下,但她的心却感到厌恶和烦腻,难道一个人应该这样死去吗?一面让生命被迫而逝,一面还要谈笑自如。难道人非要经历种种的恐怖,表现出了十分坚韧的意志,一直到意志战胜了恐怖吗?人必须得这样,这是惟一的方式。她太敬慕这位弥留之际的人那种自控能力了。但她仇恨死亡本身。让她高兴的是,日常世界是完美的,没有必要不着边际地去想别的事。
“你在这儿很好吧?——有什么还需要我们做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只有一点:您对我太好了!”古迪兰说。
“啊,你不说那只能怪你了,”他说。他感到了一点得意,因为这话表明,他仍然很强壮、还活着!但是,死的烦恼又开始重新向他袭来。
古迪兰走开了,到了温妮身边。法国女教师已经辞职走了。古迪兰在肖特兰茨呆了很长时间。又有一位家庭教师来给温妮上课。但是他不住在这儿,他还要回学校去上课。
一天,古迪兰准备和温妮弗雷德、杰拉德以及伯基开车进城。天下着雨,天色阴沉沉的。温妮弗雷德和古迪兰已经收拾好,在门口等着。温妮弗雷德十分沉静,但古迪兰没有察觉到。突然,温妮弗雷德很冷漠地说:
“布朗文小姐,你认为我父亲要死了吗?”
古迪兰吃了一惊,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谁也说不准。当然,他有可能会死的。”
孩子慢慢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她问:
“你觉得他会死吗?”
这好像课堂上的提问,一个劲地追问着,要逼迫成年人来回答似的。。
“他会死吗?”古迪兰重复,“是的,我这样认为。”
但是温妮弗雷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他病得很厉害。”古迪兰说。
温妮弗雷德脸上闪过一丝微妙怀疑的笑。
“我可不相信他会死。”孩子嘲讽地说着走向车道。古迪兰看着她孤独的背影,她的心猛缩了一下。温妮弗雷德正在很认真地玩着水。看上去倒象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筑了一个堤坝。”她的话穿过潮湿的空气传来。
杰拉德从后面的门厅来到门口。
“她不愿相信也好。”他说。
古迪兰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相遇一起。
“是啊。”古迪兰说。
他又看了看她,她眼中似乎闪烁着火光。
“既然罗马肯定要被烧掉,为什么不在烈火前跳舞呢?”他说。
她吃了一惊。但是她振作起来回答说:
“啊,当然,跳舞要比哀号好。”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陶醉开 端(4)
他们心中都感觉到了一种很强的愿望,那就是要求摆脱约束,抛开一切,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玩一次。古迪兰只觉得浑身荡着一股强壮的激情。她感到自己很强壮,她的双手如此强壮,她似乎可以把整个世界撕碎。她明白自己需要某个东西:假如心中被压抑着的东西一旦放松,那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啊!她很需要它。她有些颤抖,因为有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她内心涌上的欲念被这个男人所牵动。她要同他一起放纵、狂疯。一时间这个想法完全占据了她的身心。但她马上又放弃了它。她说:
“我们最好跟温妮一起到门房去等车吧。”
“好吧。”他答应着,和她一起走过去。
他们看见温妮弗雷德在仆人的房间里欣赏着一窝纯种的小白狗。小女孩抬起头,斜视着古迪兰和杰拉德,眼里露出一种非常难看的视而不见的眼光。她不想见他们。
“看!”她叫道,“三只刚出生的小狗!马歇尔说,这条小狗最纯。特别可爱,是吗?不过它不如
它的妈妈好看。”她转过身去摸着她身边的白色优种猛犬,它局促不安地站着。
“我最亲爱的克瑞奇夫人,”她说,“你就像降临在人间的天使一般,天使——天使——你难道不觉得她是美好得足以上天堂的吗?古迪兰?他们会去天堂,是吧?而且特别是我亲爱的克瑞奇夫人,马歇尔太太!”
“哎,温妮弗雷德小姐。”那个妇人边答应边来到了门口。
“噢,叫它温妮弗雷德夫人吧。告诉马歇尔,叫它温妮弗雷德夫人!”
“我会告诉他的。不过,这只狗恐怕是一位绅士。”
“啊,那可不行,”汽车声从门外传进来。“鲁帕特来了。”孩子跑向大门口。
伯基开着他的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
“我们准备好了。”温妮弗雷德喊道,“卢伯特,我想跟你一起坐在前面,行吗?”
伯基把她扶上车,让古迪兰和杰拉德坐在一起。
“鲁帕特,有什么新闻吗?”杰拉德在车开上小道时说。
“新闻?”鲁帕特叫道。
“是的。”杰拉德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古迪兰。他眯着眼睛笑着说,“我想知道我是否应该祝贺他,但我没法从他口中得到确切消息。”
古迪兰的脸变得很红。
“祝贺他什么?”她问。
“他对我说起过有关订婚的消息。”
古迪兰的脸色变成了深红色。
“你指的是和欧秀拉?”
“是,是那儿回事吧?”
“我不认为订了什么婚。”古迪兰冷漠地说。
“是么,还没有什么进展吗,鲁帕特?”
“什么?结婚?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古迪兰喊。
伯基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冒着怒火。
“怎么了?”他反问,“你怎么看的,古迪兰?”
“哼!”她嚷道。既然他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