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看了京房和梅艳一眼:“老马蜂,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想到没有,你这两个妞儿,恐怕在你这儿呆不长久。春天来了,她们早不愿守着你这颗朽木了!”
汲黯一口将酒饮进口中,然后说:“东方朔,这个就不要你来提醒啦。前年,我身边的菊秀跟着徐伯走啦,去年,兰芷又被严熊带走啦,今天,看来你这个小书僮,还想带走我的梅香。是不是?”
梅香却站了起来:“不是,不是!爷爷,我要你把这个小丑孩留下!”
汲黯笑了起来:“什么?东方大人的书僮,你能留得下?”
京房起身给东方朔作了一揖:“东方大人,师爷爷,京房来到东海,方知这里才是学《易》天堂。东方大人,京房想在此地多呆几日,向汲黯汲大人多多求教,与梅香和荷艳二位‘妞儿’多多商议。”
荷艳嚷嚷起来:“俺才不当腊烛头,给你们照着亮呢!爷爷,明天俺就再去找个伴来,让梅香给着他的丑郎君走吧!”
“哈哈哈哈!率性而为,就是我这儿人的习性!”汲黯既不阻拦,也不赞同。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敲门。先是两下,又是三下。
荷艳说:“是徐伯和严熊他们。”
汲黯马上一本正经地:“你们进来!”
三十多岁白静的徐伯,和二十多岁黑瘦的严熊走了进来,马上给东方朔施礼:“徐伯严熊参见徐州部刺史东方大人。”
东方朔急忙还礼:“徐伯严熊,虽然没能见面,我们到都像朋友啦!”
徐伯认真地说:“东方大人,徐伯对您心仪已久,真想把您留在东海,与汲大人笑谈人生,共度晚年。只是皇上派人来到郡中,说有要事,让东方大人速速返回。”
东方朔看了汲黯一眼,又喝了眼前的酒:“老马蜂,看来我没有你的福气哟!”
汲黯又给他斟满一杯:“小淘童,你的淘劲儿还没用完,就使劲儿淘去吧!到了时候,我老马蜂也还会去长安,与你相会的!”
东方朔端起杯来,与汲黯碰了一下:“老马蜂,此话当真?”
汲黯点点头:“老夫在长安,还有一个人情没还。还了这个情,老夫就是浪迹湖海,死也瞑目了!淘童,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就来拉钩!”说完伸出小指头。
东方朔放下杯子,也伸出手指来:“好吧,老马蜂!”二人手指勾着手指,齐声说:“拉钩,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两个拉完钩,又要饮酒,京房突然站了起来。“东方大人,师爷爷,京房有话要说。”
东方朔笑着将酒一饮而尽,然后醉眼蒙胧地问道:“小书僮,有了梅香,你还要师爷爷?”
京房笑了笑:“师爷爷,京房在平原算的那一卦,当时情况太急,您只让京房说出那时情形,可远的光景,我一直没向你说。”
东方朔点点头:“你一路上吭也不吭,你师爷爷就知道,不是什么大亨大吉之事。好啊,那你现在就说吧。不要说《易传》上的话,要说你的心中所得!”
京房表情严肃地说:“东方大人,当时那个‘剥’卦,在京房看来是个游魂卦。其中深意,决非‘君子小人’四个字便能概括得了的。‘剥’卦用于君主与人臣,乃是‘用其所能,剥其所得’之意,望大人长安之行,万万留意啊。”
东方朔对着汲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马蜂,你看看,这些小字辈的说起来,头头是道,什么‘游魂卦’,连我们这些老搞黄老的都听不懂了!京房,你能将你对这一卦人解释写下来,让你师爷爷慢慢地看吗?”
京房见师爷爷醉了,便随手拿过荷艳手中的汗巾,又从一边摸过笔来,唰唰几下,将汗巾写得满满当当,然后双手呈给东方朔:“师爷爷,京房已经写好,请您过目。”
东方朔接过汗巾,转过去和汲黯一同看起来,只见上面用汉隶写着几行字:
(KT)
剥:
君子俟时,不可苟变;存身避害,与时消息。
春夏始生,天气盛大;秋冬严杀,天气消灭。
故当剥道已成,阴盛不可逆,阳息阴转。
升降六爻,反为游魂,荡入晋。
(SS)
汲黯看完京房的解释,便深沉地向东方朔看了一眼,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东方朔若无其事地将汗巾装起,然后再斟满一大杯酒,与汲黯两个又是一饮而尽。
武帝大队人马,向西逶迤而行。
突然,济南太守刘震川从后飞马赶来。
霍光让车驾停下,然后掀开车帘,向武帝说:“皇上,济南太守刘震川求见。”
武帝从车内伸出头来:“济南太守?不是昨天才向朕告辞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刘震川双手捧出一匝竹简:“启奏皇上,臣昨日刚回历城,便接到董老夫子董仲舒写的一篇赋。臣不敢怠慢,所以急呈皇上御览。”
武帝笑了起来:“东方朔不写赋,董仲舒倒也写赋来啦?好啊,快呈上来,让朕看看!”
刘太守将一捆竹简交给霍光,霍光将它转交呈给武帝。
武帝翻开竹简,见赋的题目为《士不遇赋》。他认真地看了几眼,不禁朗声念了起来:
(HTK)
正身俟时,将就木矣。
悠悠偕时,岂能觉矣。
心之忧兮,不期禄矣。
惶惶匪宁,只增辱矣。
努力触藩,徒抵角矣。
不出户庭,庶无逼矣。
(HTSS)
武帝放下竹简,问刘太守说:“刘爱卿,你知道吗?董老夫子如今多大岁数?”
“回皇上,董老夫子已经九十出头。”
武帝大为感慨:“九十出头?已是高寿啦。如此高寿之人,真如他自己所说,是行将就木了,朕也不忍心让他还待罪济南,还在那儿念着《士不遇赋》。他赋中还说的,自己像只老山羊那样,被圈在篱笆墙里头,动不动就受局限,后世儒者还不知怎么骂朕呢!你回去告诉他,没人再逼他了,朕让他安车蒲轮,回到长安养老。朕还有许多话,要问他呢!”
刘太守急忙应道:“臣遵旨,臣这就回去,做好安排!”
第十七章 二美同堂(之六)
长安城中,金马门内。
东方朔在霍光、珠儿的陪同下,重返金马门。
阿绣特别高兴地里外收拾着,这时,道儿也领着大大小小的一堆人儿赶了过来,一同帮助打扫庭除。
霍光是今天才把珠儿送回金马门的,他与东方朔寒喧一番,便说:“东方大人,皇上那儿还有事,霍光把珠儿交还给您啦,改日再来拜见。”
东方朔点点头:“好啦,霍光,你忙你的去吧,告诉皇上,我明天就去觐见!”
珠儿进了屋子,只见道儿带着五个男孩子在这儿扫地的雪地,擦桌子的擦桌子,还有一个很小的,也在擦矮凳子。珠儿吃惊地叫道:“哎呀,爹!看你离开长安才几天,道儿怎么又生出四个儿子!”
道儿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钱:“哎哟!我的姑奶奶,你看好啦,这个胖的才是我的儿子,他娘怀他才七个月,他就跟着你的脚步来到世上,他是杨枣儿;还有这个擦凳子的小不点儿,叫杨屎蛋儿,是七年前生的;另外几个,全是老爷从平原老家弄来的,一直在我那儿养着!”
东方朔走上前来,一个一个地看着:“噢——对啦,这一个叫许广汉,那一个是田鸡。还有一个,唉,你不是田鸭子嘛,你怎么也来啦?”
许广汉急忙说:“启禀东方爷爷,您走之后,刘大胆带俺和田鸡来长安,可是田鸭子说什么也要来,刘大胆也愿带他。爷爷说,让他也去吧,哪怕给他东方爷爷倒尿盆也行,省得在家里,给我惹事生非!还要讨碗饭吃!”
东方朔看了一看田鸭子:“这小家伙倒是挺结实的。你喜欢什么?”
“俺喜欢打仗!别看俺比田鸡小一岁,可他打不过俺!在黄河边上,和俺一般大的小伙子,没有能打得过俺的呢!”田鸭子直筒筒地说。
东方朔学着他的话音,说起了平原话:“这个俺也知道,在平原时,俺看你被刘大胆绑着,打得鼻清脸肿的。”
众人大笑起来。
田鸭子红着脸说:“东方爷爷,俺几个把家里那头大黑驴也骑来了,爷爷说,那驴是您买下的,要俺送给你!”
东方朔笑道:“你爷爷还真讲信用。这个地方是金马门,可不准养驴子。道儿,咱们那个‘的卢’怎么样了?”
道儿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老爷,那‘的卢’壮着呢,就跟这田鸭子差不多!”
众人又笑起来。
东方朔看了看这三个男孩子,都有点大人的样子了,便想给他们找个出路。想到他们的名字,他又摇起头来。“不行,你们既然来到了长安,就不能整天田鸡、田鸭子地叫。爷爷给你们取个大名字。大男人嘛,怎么能叫鸡、叫鸭子呢?田鸡就改了,叫田鸿鹄!”
田鸭子却嚷嚷起来:“东方爷爷,俺只看过青葫芦、绿葫芦,还有结了籽的黄葫芦,哪有红葫芦啊?”
众人哄堂大笑,珠儿笑得坐到了床上。
许广汉接着说:“说你是只鸭,你就叫呱呱。东方爷爷说的鸿鹄,是一种飞得远、长得大的大鸟。陈胜就说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珠儿这回惊奇起来:“爹爹,没想到平原老家里还有这样有学问的孩子!”
东方朔笑了笑:“可不是嘛!你爹爹的老家,可是齐国!别小瞧他们,将来他们可都不简单呢。对了,田鸡就叫田鸿鹄了,田鸭子呢?你是什么鸟?”
田鸭子双手打拱说:“东方爷爷,求求您啦,俺可不想再叫鸟啦,您看,俺爷爷叫老喜鹊蛋,是鸟;俺哥叫田鸡,也是下蛋的;俺这田鸭子当了多少年,再见不想当鸟了!好爷爷,给俺取个冲一点的,能打仗的名字!”
“你已经够冲、够愣的了!你要跟你表哥许广汉学学!你是田家老二,二人为仁。这样吧,你就叫田仁,仁义道德的仁。记住这个名字,可是要讲仁义道德的人哟!”
许广汉连连叫好:“好,东方爷爷,这个名子好!鸭子早该懂点仁义了。”
珠儿高兴地走过来,搀住东方朔的胳膊:“爹,来了这么多好玩的人,你就把他们都留在金马门吧。”
“噢,你以为这金马门是咱自己家的门啊!皇上让我在这儿隐居,他们都堆在这儿,还不成了闹市口啦?就你一个,还有道儿半个,还是皇上特许的呢!要是太子来这儿练武,李广利再来了,再碰上了田鸭了这个愣头青,还不早打起来!”
田鸭子却说:“爷爷,俺叫田仁!”
“好啦好啦,田仁,还有田鸿鹄,许广汉,对了,道儿,你家这个小不点儿叫什么来着?对,叫杨屎蛋儿!你们都回去吧!这几年,你两口子老说两个大院子,就住你们四口,冷冷清清的,这一回热闹喽,一下子增了三、四个小伙子,还有一头大黑驴!”
道儿却说:“老爷,这回麻烦也大喽!”
“怎么啦?怕粮食不够吃的?你老婆可是吃皇粮的,其它人不够吃的,全到我这儿来拿!”
道儿说:“我不是说这个,老爷!我是说,我家本来就有三个男的,这回又来了三个,再加上两头驴子也都是公的,这下我们家里可是阳盛阴衰,母的只有我老婆一个啊!”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京城的乡下的,各种不同的笑声汇在一起,差点儿把金马门口的金马给哄跑了。
金马门内,剑声又起。
这回不是太子与珠儿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