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要是她多读点书的话,你简直无法预测她的境遇会有多好!不过他也深感庆
幸,幸好,她没能走出枫山,不然他就遇不上她、得不到她了。是的,这有点自私,
但是他不打算遣责自己,他可以遣责自己身上任何一处自私,但这一处他决不,道
理很简单:他爱她。
“你把我往哪儿带?”欧阳娇带点娇嗔地问。
“不是逛街吗?”司徒强藏而不露地说。
“我怎么就觉得像是在赶路?”
她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没有放慢速度,跟着走。
经她这一提,他才发觉自己的确不知不觉地就有点像赶路了。说是赶路也不见
得有多夸张,因为他心里只想到要很快到达那个地方,也就是那家商店。他最初选
择的那套裙装作废了,现在他心中已经又为她订好了另一套,一条花的长裙裤,一
件淡得发白的草绿色短袖衬衫,和一顶跟裤子一样花面料的太阳帽。他对这套服装
印像特别深,他想像着她穿在身上,走在草地、沙滩,或者林间,将是一个多么飘
逸而又清新的姑娘啊!当时由于标价五百九十八元他才放弃的,现在不嫌贵了,或
者说正合他的意。
“那我们就赶路吧。”他神采奕奕迈着步子,“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三叉路口,顺着人行道走过这幢弯弯大楼,从那边过马路,再往右走
不了多远,就是那家商店。
突然欧阳娇裹足不前,把他叫住:
“别往前走了。”
他回转身,指指那个地方说;
“就在斜对面,到了。”
“这边走吧。”她指指左边,要从那儿过马路。
他不解地说:
“怎么绕道而行?”
她低头在想什么,微蹙眉头,终于说:
“走吧,走吧。”
说完头也不抬,步履匆匆,很快走到司徒强的前面去了,司徒强觉得,欧阳娇
不是在走,是在冲。
司徒强笑道:
“你说谁在赶路?”
“走吧,走吧。”欧阳娇不耐烦地说,对于开玩笑一下子毫无兴趣。
司徒强正在为欧阳娇的突然变化感到奇怪,这时有个男人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欧妹!”
欧阳娇好像停了一下,但转瞬又继续往前冲,而且步子迈得更快。
“欧妹,装着不听见呀!”
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司徒强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但又回想不
起来。
欧阳娇不得已地停下来,转头朝那边望望,点了下头,还露出一种略为吃惊的
表情,但这种表情有点虚假,没容司徒强想下去,欧阳娇已经对他开口了:
“碰到了熟人,你在那家冷饮店等我,我一会就来。”她朝马路对面指了一下。
司徒强机械地点点头,顺着欧阳娇走去的方向望望,在弯弯大楼的一家服装店
门口,站着一个敦实的男人,也正拿眼睛瞟他,男人叼一支烟,流露一种大咧咧的
骠悍之气,除了烟,仿佛嘴角还挂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这样看他,太不礼貌了。司徒强看到他们走进了服装店,
才带着一丝狐疑转身离开。
欧阳娇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毫无表情地扫视一下挂着的服装。
常光福口气不满地说:
“还装着没听见。”
欧阳娇又是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常光福递烟给她,她接了,抽烟的时候,也不开口。
常光福毫不在乎,仍然嘻笑道:
“这一身,又是在哪个‘兔儿’身上刮的?”
欧阳娇前身靠在柜台上,只吐烟,不吐话。
“啊,那天早上躺在你床上的,就是刚才那条嫩黄瓜吧?跟他好上了?那穷酸
样,你也太可怜了。”
常光福突然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她并没有惊慌,也没有动,只是鄙夷地低
声喝道:
“滚开。”
他“哈哈”大笑,得意地说:
“我以为你哑巴了,原来会叫嘛。”
她继续不搭理他。
常光福变得讨好起来:
“上楼?”
上楼还会有什么好事,她决不会再跟他上楼。
“我走了。”她把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对不起。”
她之所以进来,是怕这头猪在街上纠缠她。
但是常光福却暗暗地扯着她裙子,冷笑一声,说:
“你走得了吗?”
“放开!”她感到一阵从未产生过的屈辱。
“你掰起指头算算是什么日子了,衣服是怎么回事啊,就这样穿就穿了吗!”
她心头“啊”地一声叫苦起来,当她扔掉那套迷彩装套裙时,居然连一丝一毫
都没有想过这东西的来历,她发愣地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又给弄脏了?”他做出很不高兴的模样。
“我,我赔。”她是这样说的,也真是这样想的,还准备这样做。她暗下决心,
这回赔了,就坚决和他一刀两断。“多少钱,明夭我给你。”
“今晚上我上你家,再说赔的事。”
“不,你不能来。”她立刻回绝,口气非常坚决。
“告诉你,”常光福说,“你即使赔了,也还欠我好几次,你忘性大,我可是
记性好。”
欧阳娇痛苦地转过身,面朝拒台里边,闭上眼睛,按他们之间的协议,她至少
还欠他两、三次,因为这段时间她能躲就躲,结果就欠下了。
常光福的口气已经开始带有威胁性质:
“欠玩就是欠债,不还行吗?想赖,我常大爷有的是办法,请你领教,别人不
知道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在这条道上吃饭的人斯文了可不行。”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的什么底细,我是常听他说那一句:“大不了老子再进宫。”
他曾因犯盗窃罪蹲过牢,关了两年放出来,靠过去的一帮兄弟伙帮忙做了几年药材
生意。后来觉得应该过得轻闲舒适一点,才开了这家高级服装店。另外还知道他的
文化程度比她还要低,小学没读完就在社会上混,现在虽说不再于梁上君子的活了,
但和黑道上还些瓜葛。
“告诉你,今晚我反正要来,”常光福狠狠地补道,“不管你在不在,你那门,
只要不开,老子就擂。讨债嘛,我怕什么,有理,应该。”
欧阳娇头扭向一边,一个劲地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图他的衣服穿?可是后悔已
没有用,这家伙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她刚刚从收容所出来,街道办事处知道了会怎
么管她?送去劳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她是死也不想再进那个地方了。
顿了顿,常光福改了语气,声音带上了温和:
“你想想,我怎么亏得了你?是谁救你的?”
她猛然打断他,狠狠地盯住他说:
“你别说了,你给我的好处,你早已从我身上赚回去了,吃亏的是我!”
“那好,我们就来算,看谁吃了亏,是你,还是我。”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指着她的脸说,“你穿过的衣服,很多次我都是降价才买出去的,我有登记,看不
看,我去拿。两年了,你欠了我多少,知道吗?你……”
“你要干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喝问。
欧阳娇和常光福转过头,欧阳娇一看,大吃一惊,门口站着的,竟是气愤不已
的司徒强。
“你来干……”
她话未说完,司徒强已经大步赶到跟前,给她压惊似地有力地说:
“你别怕。”
因为事情的突然,常光福刚才指着欧阳娇的那只手还半屈着搁在空中,司徒强
立刻凛然地面对常光福道:
“你把手放下。”
常光福倒是把手放下了,却仔细地打量司徒强,稍倾,“哈哈”大笑,然后讥
诮地问欧阳娇:
“是这条嫩黄瓜吧,熟都没熟也抓来吃。你嘴也太馋了点,饥不择食,掉价。
哈哈!”
司徒强不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些什么暗语,但话中充满的强烈的嘲弄和侮辱,他
却听出来了。他很想怒斥这家伙几句,但他厌恶这人流里流气的样子,宁可受点窝
囊气,也不愿多呆一分钟在这里作呕。于是把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叠钞票,数了七
张一百元的,“啪”地一声扔在玻璃柜台上,声音硬朗地说:
“听着,欧阳娇不就欠你的钱嘛,六百八,是吧?拿去,七百,二十块算作利
息,现在她和你两清—…。”
“你这是干什么?”欧阳娇喊道,又惊又急。
“我知道。”司徒强很平静,安慰她,“现在我们走吧。”
“你知道什么?”
她着急地冲他大喊,并赶快伸手去拿那几张钞票,但是常光福已经抢先一把抓
在手上。
“把钱还给他!”欧阳娇更为着急,厉声命令常光福。
常光福却对着司徒强似乎颇为好笑地说:
“不错,有种。”
又对欧阳娇说:
“就算其中的一笔吧。”
说完走到一边去。两个柜台小姐正在那边碰头挨肩地看稀奇,常光福丢了两张
票子在她们面前,说:
“拿去花吧,奖金,额外的。”
司徒强碰了欧阳娇一下,轻声安慰:
“走吧。”
谁知欧阳娇没好气地一跺脚:
“你这是充哪门子好汉!”
司徒强仍用那种关怀的口气说:
“没什么,这点钱……”
常光福已经走回来了,歪靠在柜台边,翻着右手掌仿佛不经意地打量着戴在手
指上的两枚硕大的金戒指,左手食指抠着鼻翼,然后抬头,极其轻蔑地说:
“我说小兄弟呀,你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在我面前抖富,你那点血水,不过是
我进一次包房的钱。”
司徒强现在知道了这个粗俗之辈就是这家服装店的老板,他历来瞧不起这些灵
魂空虚的暴发户,因此就更加厌恶这具躯壳。他也以蔑视的态度回敬道:
“你有钱,可是你的钱买不到一切……”
“我买不到一切?”
常光福感到挺新鲜的样了瞟了欧阳娇一眼,正要接着往下说,欧阳娇猛一转身,
疾步冲出店门。
司徒强一看慌了,连忙追了出去,后面传来那家伙沙哑的声音:
“我的话你要记住!”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的,司徒强根本没功夫琢磨,也不想琢磨这无聊的语
言,他一门心思是要去追欧阳娇。
欧阳娇走得飞快,司徒强追过了马路才赶上,但是欧阳娇只顾朝前冲,直到走
人一个僻静处,才停下来,冲他直嚷:
“谁要你管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
司徒强不知所措,说话结结巴巴:
“我,我是想……”
“你也不问问我,你钱多了?”她还在生气。
“我知道他是……”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也提高了嗓音,还有一些委屈,“那天早上,就是我第一次在
你那儿那次,我听见你和一个男人说话,就是他,他那个沙哑的声音我有印像,我
听见了,他在要你还钱,六百八十块钱,我听出你很讨厌他,所以我才想到让你摆
脱他。”
“那也不关你的事,还钱我自己会。”她的声音低了一些。
但是司徒强真正委屈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为了她。他两手插进裤兜,消沉
地望着远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他们就这样各望一边地静呆了一阵,欧阳娇抬头看了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呀。”她只说了这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