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开始冒虚汗。好不容易终于爬上了石堤,她再也支持不住了。她把司徒强放在一
张水泥长椅上躺下,看见不远处有个面食摊,赶快走过去,竟然一口气吃了三碗面
条。
回到长椅边,令人高兴的是司徒强已经苏醒,正竭力挣扎像是要坐起来。欧阳
娇连忙去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我这是在……”司徒强喘着气,看清了眼前的欧阳娇,但眼光很迷惘,很冷,
“在哪儿……”
“在河堤上,”她急忙告诉他,“常光福被你打跑了。”
“河堤?”司徒强不明白,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谁、把我弄上来的?”
“是我……”欧阳娇忍着泪水,笑了一下,“我找到了你。”
“你?”他突然挣扎着向似乎很遥远的河滩望去,“一个人背得动?”
“是,”欧阳娇不清楚他何以会这样一副表情,只是不断地点着头,“一个人
背得动。”
“为,”他喘息着问,“为什么……”
欧阳娇大为奇怪:
“因为只有我是你的——”
她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措词,她哽在那里。她确实说不准她是他的什么人,相
熟?相知?相爱?都不好说,都不能说。而这个倚在她怀里的年轻男人,脸上的那
层冰冷令她好生难过,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心里一急,两串滚烫的眼泪滴落在男人
的额头上。
但奇迹在慢慢发生,她的眼泪好似医治百病的仙丹灵药,滴在司徒强皮肤上,
竟就逐渐化开了他脸上的那一层冰霜,他的眼里射出了一股热刺刺的光芒,他艰难
地呓动着嘴唇,轻轻说了一句:
“欧阳,谢谢……”
“你这是客什么气啊!”欧阳娇几乎叫了起来,“我马上带你上医院,啊?”
“不,”冰霜在彻底融解,“自己会好的。”他说。
“那就去我家。”她泪水不断线地掉。
“你,”他终于绽开了真挚的笑,“真好。”
“我们走吧。”
“唔。”
“我背你到路口。”
司徒强忽然把头埋在欧阳娇怀里,“呜呜”地抽泣起来……
31
下了车,欧阳娇搀扶着司徒强,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小巷,走到家门口,回到家
中。
欧阳娇让司徒强靠在沙发上。
“别动。”
她叮嘱一声,走进厨房,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擦脸。几分钟后,洗成了一盆血
水。
他的脸现在肿得更厉害了,这比那次火车上伤得还重,还好,左眼没瞎,但肿
成了一道缝。想着两次挨打都与她有关系,歉疚之泪又从她的眼里溢流出来。她轻
轻捧住他的脸,轻轻地吻他的脸,她要吻平他的创伤,包括脸上的和心头的。
“没打赢。”他解嘲地说。
“你赢了。”她吻到了他的嘴唇上。
“哎哟!”
司徒强叫了一声,是欧阳娇的额头碰痛了他的左眼,她赶紧把头移开,盯着他
看了片刻,站起来,不容置疑地说:
“我找医生来。”
“不。”他说。
她又往他身上看了看,拉开抽屉拿了些钱,说了声:
“我马上回来。”就转身出了门。
她到街上先挂电话,是打给陈医生的。
“是我。”她说。
“哦,是,是你呀,你,有事?”
“请你出个诊,啊,是的,出诊,我有个病人。”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泼悍的声音:
“又是那个骚女人打来的?你敢!”是陈医生的老婆,那肥胖的母老虎。
“什么病?”陈医生不顾老婆发威,坚持着问。
为了司徒强的伤,欧阳娇也顾不得了,说:
“外伤,他摔伤了,脸上。”
“好,我马上来。”
陈医生话音未落,话筒里的母老虎又吼起来了:
“你敢去,我……”
电话挂上了。
陈医生因为作风问题两年前终于被请出厂门,开除公职。他出来后在西城自己
住家附近开了个诊所,虽然名声有“前科”,但医术尚精,还能做到急病人所急,
因此诊所很兴旺,收入也可观。欧阳娇心中对陈医生有种说不出的情结,不管咋讲,
是他使她成了现在这模样。她说不上是该恨他还是感谢他,但归根结底,她与他就
有了一段共同的历史。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历史中的人也是有因缘的,何况陈医生
有学究气,不鲁莽,这正符合欧阳娇潜意识深处对文化人的小小的崇敬。于是从去
年开始,每到寂寞来临,而蒋摄影家和王诗人又忙于自己的事业高挂“请勿打扰”
的苦行僧标牌之时,欧阳娇就会给陈医生的诊所或住宅打电话,请他晚上“出诊”。
陈医生到枫桥巷,也会象王诗人和蒋摄影家那样,带来一段温文尔雅的谈话,只不
过话题涉及的是保键、长寿、养生之类。当然,陈医生也明白无误地向她申明性病
的蔓延,爱滋病的可怕,言外之意,要她一定好好珍惜自己。陈医生再没摸过她的
“肝区”,甚至对她某些亲切的小动作也仅报以祥和的一笑。他们就那么无拘无束
的谈话,笑,喝茶,抽烟,然后一个多小时后陈医生告辞,她的心情就不再孤寂,
就会美美睡上一个好觉。
可惜好景不长,几次以后,陈医生的行踪终于被老婆侦测得知,大闹之后,是
严格的管束。欧阳娇无法再给陈医生打电话,因此近三个月,陈医生几乎没有“出
诊”的可能了。今天欧阳娇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真正的出诊,她怕什么。但是她
还是不敢肯定陈医生能否出来,他老婆能相信吗?
离开电话亭,她立刻进了商店,买背心,短衬裤,衬衣、长裤,还有短袜,甚
至睡衣,全是男人用的。她指着中档的买,花了七百多块钱,她只问商店小姐一米
八的个子穿不穿得,得到点头,付钱就走。另外又买了一袋蛋糕。买东西时她始终
右手捂住左脸,那上面的几条指印,虽然肿消了,但是已经由红变紫,影响观瞻。
“我不饿。”司徒强看到了蛋糕,说。
“那你等一会儿吃。”她说,“现在你去洗澡、医生一会就到。”
她把一堆崭新的衣裤放在沙发上。
“谁的?”他问。
“你的,洗了澡换。”
“买的?”他吃惊地看着她,“刚才?”
“你看你这一身,不换行吗?”
司徒强不安起来:
“我没给你买,你倒给我买了。”
“洗澡去吧。”她说。
他看看衬衣、裤子,既感动又有些惭愧地说:
“我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
“那你就从今天开始穿吧。”
她的眼光柔和得近似于爱抚。
洗了澡,穿好睡衣,司徒强刚坐下,门响了。欧阳娇正在床铺,一听,放
下被子就去开门。
是陈医生,他挎了一只药箱,神态显得苦恼,原来此行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一
个保驾护航的,那就是他那母老虎老婆。
“快进来吧。”
欧阳娇首先向陈夫人点头招呼,那女人一脸怒容,大概一路上都在跟她的男人
争吵,欧阳娇要息母老虎的火,为了司徒强。
进了屋,那女人看见屋里果然坐了个伤员,绷紧的面容才有些缓和。
欧阳娇特意这样介绍:
“这是我的男朋友,司徒强,这是陈医生,这是陈夫人。”
陈医生没说话,点点头,坐下来观察司徒强的脸,他一看就知道是被拳头所击,
但仍说:
“摔得不轻。”
这是因为他发现欧阳娇的脸上也有伤,只是轻些。
陈医生按按司徒强各处的伤口,在司徒强右眼和太阳穴之间按得最仔细,然后
说:
“明天还是去医院照个片,大概有骨折,这块骨头是最脆弱的。”
他拿了一些外用药和内服药,向欧阳娇交待怎么用,然后开了张单子,让她明
天去药店买这两种药,按说明坚持服用。前后花了半个多小时,那位夫人早已不耐
烦了,首先说:
“我们走了。”
“多少钱?”欧阳娇问。
陈医生吱唔着没有说出来,夫人没好气地说他一句:
“问你,多少钱!”
陈医生才说:
“五块。”
“你倒挺便宜的呀!”夫人撇撇嘴,脸皮绷紧了。
欧阳娇已从抽屉里拿了五十元的钞票走过来,递给女人:
“不用找了,还有出诊费。打‘的’回去吧。”
女人立刻接在手上,平淡地说:
“有天晚上我们出诊给一个酒店老板看病,他出手就是两百,当然,那是半夜。
我们走了。”
陈医生一下闷闷不乐,皱着眉头,和司徒强握握手就转身。他肯定是有话要说,
但什么话也不能说。
欧阳娇送了陈医生夫妇二人,回来就给司徒强倒白开水吃药,然后拿棉花签伸
进那只玻璃瓶,里面是一种糊状的黄色外敷药,有强烈的酒味和药味。她按照医嘱,
给司徒强敷在伤处,一会儿,司徒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但疼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欧阳,辛苦你了。”
他看她的额头沁出一层毛毛汗,在灯光下闪动着光泽。
“我还真没这么累过。”但她却快慰地一笑,更加关怀地说,“吃点东西吧。”
“我们一块吃。”他说。
她告诉他,把他从河滩背上河边街后,她第一次一口气吃了三碗面条。司徒强
不等她说完,一把紧紧地抱住欧阳娇,眼泪流湿了她的脖子。
她让他这样哭了一阵,才轻声说:
“好了,吃了东西,我们就睡吧。”
这“我们”二字,溶进了她多少的情意啊,司徒强的泪水反而涌得更急。
在床上,他们合盖一床被子,欧阳娇搂着司徒强的脖子,让他的脸挨着她柔软
的乳房,她知道他这样会感到舒服得多,她现在就是要让他心里充满舒服感。
“就这样睡吧,不要说话。睡到天亮。”
她在他耳边细语。
他像一个孩子,蜷着身子在她身边偎得更加熨贴:
“不说,就这样睡。”
然而,欧阳娇的思绪,却在这黑暗中久久飞翔。
32
司徒强睁开眼睛,窗户一片明亮,看看身边,欧阳娇已经起床,听听,屋里静
静的,喊了一声,也未见答应。他一下坐起来,看见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
司徒:
醒来一看,不要怀疑,想睡就继续睡,要起来也可以,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欧阳
早晨八点
他正要起床,听见门响,一下又缩回被窝,闭上眼睛,他听见了轻轻的走动声,
还有什么东西往茶几上一放的声音。
他觉得她走到了床边,他闻到她的气息,这时候,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
她的脖子。
欧阳娇叫了一声,倒在司徒强身边:
“你吓我一跳。”
“你去哪儿了?”他撑起来,俯看她的脸。
“你猜?”
他抬眼去看茶几,上面摆着只搪瓷汤盆,汤盆上盖着盘子,盘子里是几根黄澄
澄的油条。
“啊,香气扑鼻。”他深吸一口气。
“这只是其中的一项。”她得意地微笑。
“你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