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姨大概是想帮助他少受点罪,提前出来叫吃饭了,母亲说了声:
“等等。”
一听说吃饭,司徒强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钟,六点二十了,他感到不安起来,也
许欧阳娇也把饭弄好了,正在望他“回来”吃饭。可是眼前,明显地是一种要和他
长谈的格局。这种严肃的气氛,从小到大已是司空见惯,所不同的是,今天的这次,
他大概无论如何也是坐不下去的了。
“怎么,屁股下有刺?”父亲看出了他的扭动,冷峻地说。
“今晚你哪儿也不能走,”母亲立即帮腔,“我们要和你谈谈。”
不,欧阳娇在等着他,他答应的要和她共进晚餐。他急于脱身,想了想,干脆
给他们讲了算了。这个念头一出来,他马上就决定实施,他冷静一下,很郑重地开
口了:
“爸爸,妈妈,我交女朋友了。”
父母亲一惊,这太突然了,屋里竟沉静了片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父亲终于恼火地开口。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二十三岁也是我们的儿子!”母亲立刻大声打断。
父亲马上补一句:
“二十三岁也是我们司徒家的人!”
因为这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司徒强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今晚我们有约会。”
“约会?”母亲机械地重复一声。
“我不能失约,”他加重了语气,“这不礼貌。”
“原来你压根儿就没把心思放在考试上?”父亲痛心地捶胸,好像受了极大的
蒙骗。
司徒强差点就说了:“正是这样。”但终于忍住了,他不想被纠缠在这件事上,
他想赶快离开,就接着自己的话说:
“我至少今天晚上得去赴约。”
父亲烦躁地转移了话题:
“她是哪个单位的?”
“她,下,下海了。”只有这句话,他才没有说得流畅
“她是哪个单位的?”父亲提高了嗓音。
“纺织厂”。
“学历?”
“高中。”他没敢如实说。
“工人?”
他“唔”了一声。
“根本不可能!”父亲气得站了起来,“你为什么总是对这样一些弱智女孩感
兴趣!”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母亲捂着胸口,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打消这个念头吧,”父亲双手叉腰坚决地说,“我们决不允许你的后代,也
是我们的后代,出现智商问题!”
司徒强好像不怕他们了,他现在有了家,有了爱,有了他的欧阳,他不会逆来
顺受地接受他们的随意摆弄。他也站了起来,做出要出门的样子,说:
“我该走了。”
“走了就别回来!”父亲斩钉截铁。
司徒强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可以考虑这个问题。”
说完,毫不迟疑地走出这个很少带给他愉快的家。
身后传来“砰”地一下关门声。
35
欧阳娇开了门,也不理他,转身气呼呼地往屋里走。司徒强关好门连忙紧紧跟
上,进屋见几盘菜摆在桌上,显然都已经凉了。他明白了原因,就坐到她身边去扳
她的肩头,没扳过来,只好道歉:
“对不起,回来晚了。”
他当然没说他和父母亲冲突的事,他只是说刚上班,一大堆事要处理,所以就
晚了一点。
欧阳娇好一阵才转过身,噘着嘴说:
“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就说还来得及。”
“你扯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他笑了一下。
“别笑,”她委屈的样子,“说实话,是不是会哪个女人去了?”
“呃呃,这大是大非的事情,你可不能冤枉我呀。”他连连摆手,又顺势往胸
口做了个掏东西的动作,然后窝起掌心摊给欧阳娇,说:“不信你看,这心,纯洁
哪。”
欧阳娇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可马上又嘟起了嘴,往桌上一呶:
“你看,菜都热了一遍,又凉了。”
“好好,现在我去热,将功补过。”
他刚站起来,还是被欧阳娇叫住了:
“你先去洗脸吧,我来。”
吃饭的时候,欧阳娇关心地问:
“你们科里那些人,没有怀疑你吧?”
“哪会,”他说,“他们好像忘记了我的病,全都在问你。”
“问我?”她问。
“问你是不是演员。这还不明白?漂亮,他们全都羡慕我。”
欧阳娇“咯咯”地笑,很有些得意。
吃完饭,他们索性把沙发抬到天井里,这里凉快,还可以望见一方星空。
欧阳娇头枕扶手边,一双腿搭在司徒强的大腿上,凝视着天空,一副非常向往
的样子:
“司徒,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准备好了就结吧。”他替她捏着脚丫,他总感到有些不踏实,他想到了钱,
他要给她幸福,除了他的爱,还得有钱,可是……
可是欧阳娇偏偏问到了这个问题:
“你有多少钱?”
他颇为窘迫,但仍然如实回答:
“我存了两千……”
欧阳娇说:
“有点算点。”
司徒强忙说:
“家里会给我。”
父母那里当然没指望,他想到的是国外的两个姐姐,她们肯定会寄钱给他的。
但是他心里仍感到很难受。
欧阳娇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我们暂时不把你家里考虑在内。”她说,“司徒,你看,原先我是想要买一
套商品房,作为我们的新居。但后来一想,不对,我们是在这里有了我们的第一次,
我们的爱情在枫桥巷里开始,那么,我们的小窝就一定得在这里。”
“对对,”司徒强差点想欢呼了,“这里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也是我们将来一
辈子的航行在爱的激流中的温馨小船。”
“嘘,”欧阳娇把一根食指竖在红红的嘴唇上,示意他不要打断,“我们的房
子一定要装修,我打听了一下,要豪华一点,恐怕最便宜也得五、六万,我的想法
是一定要搞得漂亮,这是一辈子的事啊。另外就是,一套好音响,加VCD,加大彩电,
大概也要两、三万。其他的,其他的就没有了,不要了,都有现成的。床是现成的,
柜子是现成的,锅瓢碗盏是现成的,顶多再买只烤箱,自己做烤鸡烤鸭什么的……”
看她说得从容不迫、有条有理的样子,莫非今天她一个白天就在盘算这件事,
预算都出来了。可是他从哪儿弄这九万块钱?两个姐姐总共大概能给一千美元吧,
那也只合七、八千人民币,加上自己的积蓄,还不到一万,还有八万,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欧阳娇坐起来。
“啊,我在听。”他吱唔地说。
“你在想,”她借着星光,观察着他的脸,又加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
“你在想钱,是不是?”她紧问。
“我在想我给我姐姐写信……”
“你什么都不要想,只想一件事就行了,和我结婚。”她挪过去抱住他,把下
巴搁在他肩上,娇态迷人地说,“只是你要保证好好爱我。”
司徒强感动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女人比他的欧阳更
可爱。
“我们跳舞吧?”她绵绵地说。
“跳舞!”他答应。
“抱我进去。”她向他撒娇。
他站起来,用力把她抱在身上。
“你还抱得动我。”
司徒强说:
“抱不动你就不敢爱你了。”
她用一个吻表达了她内心的欢喜。
他把她抱到屋子的中央放下来,她立刻就去抽屉里取磁带,往录音机里放。她
穿一件短袖罩衫,一条长裙裤,是属于在家里穿的那种。司徒强对她的身材好像永
远看不够似的,像这样健美、柔韧而且高大的女人,你单单用一个美字去形容,未
免都单薄了一些,她还有更丰富的内容,这大概就是那两个字吧:魅力。
欧阳娇回转身来面对着他,虽然音乐响了,但她却并没有急着要跳舞。她抬着
双肘在后面弄她的头发,一双眼睛颇有意味地盯着他,像一个小女孩在捣蛋地做一
件不让人看见的事情。
等她的双手放下时,她披散的头发现在全给拢走了,蛋形的脸就像是工笔画上
的仕女那样标准,长长的眉毛让你入看不厌,大眼睛好像在对你说话,细长的鼻梁
娇模娇样的一副天真样,嘴唇微启,隐隐露一点白牙,充满了无穷的魅力。
司徒强心潮澎湃地正要走过去,不料欧阳娇把身子转了过去,微斜着肩说:
“看。”
原来她在脑后,把头发挽了一个大大的髻。
“漂亮!”他叫好。
他觉得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风韵无比的少妇。
她又正面对着他了,样儿妩媚之极:
“我不是让你说漂亮的,是让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在北方农村,姑娘变成媳妇,就是把辫子变成一个饼饼。”
“你是说……”
“我今天正式出嫁了,你司徒强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一下子冲过去,抱起她,疯了似的旋转。
“头晕了,我头晕了!”她叫道。
他放她站稳,可是她站不稳,歪倒在他的怀中。他从她光滑的额头顺着耳鬓摸
下去,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她闭着眼,出着气,顺从极了,温柔极了。
“跳舞吧,”她睁开了眼,呓语一般,“跳舞厅里要被干涉的那种。”
他们面颊相贴,身体搂得紧而又紧,他感到了她胸脯上十足的弹力。他带着她
轻轻地摇摆着,摇摆着,摇到了后墙那扇老式木板窗边。
他不动了,顺着半开的木板窗向外望,月色很好,白日阳光下发黑的枫河水在
夜里一片静谧的温馨,不远处横跨两岸的枫桥,在月光下像童话里的剪纸,那么优
雅、那么俊巧地位立在夜色中。
“你看枫桥像什么?”他忽然问怀里的姑娘。
欧阳娇抬起头,与他一起凝视着户外的月光,说:
“像古代人射箭的弓。”
“太对了,”司徒强欢呼,“它是一张爱情的弓,射出爱情的箭,穿透了东城
的我,连接了西城的你,你我两个连一起,永远不分离。”
欧阳娇嘻地一声笑起来:
“你还会念顺口溜。”
“本来嘛。哎,听过书生和浣纱女的故事吗?”
“嗯,小的时候外婆最爱讲,我们西城的人,哪个没听过这个传说?”
“它讲的就是我们呀!啊,也是枫桥边,也是枫桥巷,也是枫桥巷里的小屋,
两个心心相映的男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啊,只是没有那一袭浪漫的白纱,可我
们也有这一轮充满诗意的月亮。月亮月亮,从古至今你照耀过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
的故事,可你今天照见的我和我的小欧阳,才是人世间最最美好的一对!月亮,这
是你的福份呀!也是你做过的千千万万对有情人见证中最应该骄傲的一例!欧阳,
你说是这样吗?”
他只顾兴奋地讲,却没听见欧阳娇答腔,赶紧一低头,发现姑娘的神态似乎暗
淡了。
“欧阳,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一会儿,只听她声音幽幽地传上来:
“司徒。”
“嗯?”
“那个书生一走十年没消息,抛下浣纱女儿守空房。”
“不,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