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娇这样貌美体健、青春浓郁的年轻女人,毫无疑问绝对是可以出入任何大场面
的,嫁给任何权贵、富商、名流、外国大享,她都只会让那个男人引以为荣,而那
个有幸得到她的有钱有势的男人,都会像捧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将她供在生
活的最为显目耀眼的位置上。然而,她却嫁了一个无权无势又无钱的小职员。司徒
强甚至觉得自己很自私,很卑鄙,像是利用了欧阳娇的幼稚把她骗到手据为已有似
的。为什么不让她去获得更好的生活而要一开始就死死地追着人家不放呢?欧阳娇
越是有意无意地安慰他,他的心就越沉重。
从中坝子度蜜月回来,他们又添制了一些东西,总共就剩下一千多块钱了。他
每月工资仅四百多元,加上奖金顶多也就五百多元。欧阳娇在范中医处只三百块钱
的收入,如果他们每月生活上开支四百多元,即可存三、四百元,到明年的七、八
月,刚好有一年时间,只要能攒下三千块钱的培训费,问题就不大了。生活费就用
他的工资开销,她多用点,他自己少用点,总可以度日的。他决定从现在就做起,
尽量节约,首先戒烟,其次是中午不回家,把车费省下来,反正要多存点钱,一定
让欧阳娇明年就读书,安心学习。
40
司徒强中午不回家,午饭就在机关食堂吃,这里的菜肴很丰富,各种炒菜,二
块五一份,称三两烧腊,三块钱,不算贵。要在以前,怎么吃也不在话下,但现在,
司徒强不再是为自己一人吃饭了,吃饭现在巳是他的整个节约战略的一部分。他只
打一份小菜,五毛,加上三两饭四毛,总共不到一块钱。他特别准备了一个有盖的
搪瓷盅子,把饭菜打在里面,盖子一盖,低头看路匆匆离开食堂。他现在不敢端在
食堂的桌子上吃,怕成为别人的笑话题材。他只能端回办公室,关上门一个人躲着
吃,而且吃得飞快,等科里的单身汉小陆吃完饭回办公室午休时,他早已说好了盅
子靠着沙发闭眼养神了。
也有两次,他称了一斤烧腊,冒冒地装了一盖子,端到食堂桌子上,一副要大
干蛮上的模样,但是只往嘴里送了一片,就装着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般,比如要去
打个电话呀什么的,随桌上的人怎么理解,反正就又端上盅盅盖盖,快步离开。回
到办公室他就再也没去动一筷子烧腊。吃完饭,洗了盅子,把烧腊倒进去,盖好,
下班后,便带回去与欧阳娇一块吃,而且尽量让欧阳娇多吃,自己只象征性地拈上
很少几片,欧阳娇硬要让他,他就撒谎说中午吃请去了,某某或某某单位在哪个饭
店办招待,鸡鸭鱼肉都吃闷了,不想吃了。
然而好景不长,才两个星期过后。就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与单位的小陆发
生了龃龉。
这天中午,司徒强打了饭莱,一如以往般地闯进办公室,抬眼一看,同一屋子
的小陆已经先一步坐在办公桌边大嚼特嚼。司徒强好不尴尬,但退出去是不可能的
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他没往办公桌边坐。因为小陆和他桌对桌,于是端到窗
户边去吃,还故意装作开心的模样,边吃边在观望街对面那座高大壮观的商厦。他
觉得小陆简直就是在故意刺激他,嚼卤鸡嚼得‘叭嗒叭嗒”,声音特别地响亮。这
还不够,这家伙甚至拿了只鸡腿边啃边来到他的身边,鼻子里也哼哼有声。小陆炒
股票炒发了,妻子在下面县上,他一人在市里,大把大把花钱特别爱操个派头,不
时还忍不住要奚落别人几句。他奚落人往往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忍不住想要抒发时
时溢满心中的愉快情绪。
今天赶巧了,司徒强成了他忍不住要抒发愉快的对像。
“肉都不吃呀,”小陆探着脑袋往司徒强盅子里瞧,“这太节约了。”
司徒强抵挡说:
“感冒了,闷油,不想吃。”
“你现在经常感冒?”小陆笑了一声。
“哪里,哪里,今天……”司徒强感到说话困难。
“算了哟,找你那些理由来说,说也说不圆。”小陆倒是很认真的样子,“你
娃娃各人把身体还是顾借点,讨了老婆不吃肉,谨防身体搞垮了。”
“我真的感冒了……”司徒强皱着鼻头,发着鼻塞音,要证明自己说的真话,
但是自己都感到越是这样,声音就越是清晰,越是笨拙地告诉对方自已是在说假话。
小陆见他如此任模样,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道:
“来来,坐下,一块吃,一只鸡老子也吃不完,吃不完还不是扔了,来来。”
这“来来”之声就像是“嗟嗟”之音,“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还说反正是要
扬的。司徒强脸上烧得厉害,很想发作,终于忍了,吵起来又为了哪般,让人议论
起来更丢面子。于是继续装得诚恳的样子申辩:
“我真的不想吃,真的。”
他几口扒完,就出门洗盅子,回来把盅子往书桌柜里放好,打算上街去闲逛两
圈再回来,他不想面对那只残缺而喷香的卤鸡,以及心满意足的小陆本人。
可是小陆也不吃了,半块鸡当然就是要扔的了,十五块钱一斤的东西,至少也
扔掉了三、四两吧,司徒强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陆掏出“红塔山”,“啪嗒”打燃打火机,点燃,然后手一扬,给司徒强扔
过来一支,司徒强接住了,却连忙说:
“不抽,不抽。”
“嘿,抽烟也分起彼此来了。”说罢干脆把一盒“红塔山”也扔过来落在玻璃
板面前。
司徒强把手上的一支装进盒子里,站起来把整盒给他扔过去。连声说,当然说
得非常虚怯:
“气管不好,医生叫我这几天不要抽烟。”
小陆一愣,随即“格格格”地笑得喘不过气:
“我说你司徒强,你一结婚周身都来毛病了,肉不吃,烟也不抽呀?”
“病人要听医生的话嘛。”司徒强干笑两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来喝,竭力掩饰
脸上的尴尬。
小陆忍不住笑说:
“茶可以喝,是不是?茶叶是公家的。”
说罢还是没有忍住,笑得更加愉快。
司徒强的自尊心再也支持不住了,不爆发他简直就会憋死,他“啪”地一声把
杯子摔在地上,杯子的碎片和茶水四处飞溅,还没等小陆反应过来,司徒强已经一
步冲过去,一把揪住小陆的胸襟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然而他只是面红脖子粗地
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句话。
小陆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不痛快地说:
“好好,以后哪个龟儿子再和你开玩笑。嗤,输不起。”
司徒强抓小陆衣服的手软了一些,但是却没有放。
小陆冒火了:
“还抓着干啥嘛,抓嘛,抓嘛,看你抓好久。”
司徒强现在难堪至极,他明白自己是毫无道理的,也意识到他这副样子太失体
统,那只失了锐力的手臂就慢慢地垂挂下来,象一枝砍断的树枝,悻悻地落四座位
上。
小陆着被抓皱的衬衣,仰头向着天花板,气愤地说:
“妈的今天倒霉了,怕是股票要跌。他妈的。”
说完收拾了桌子,猛地端碗往外走,走到门口还气愤难平地补充一句:
“感冒了?哼,比老子还精神。”
这个下午司徒强真的设精神了,情绪坏到极点,他差点把通知下属单位来开会
的事给忘了。终于在下班前一刻钟想起,赶忙在电话上一一通知之后,已到了该走
人的时间。
他拖着疲乏的步子向汽车站走,他办了月票,东城到西城,一律乘6路公共汽车。
正要上车,忽听有人喊,一看,记不清了,想了想,才忆起是中坝子舞厅那个吹萨
克斯的小伙子,姓荃,乐队的人都叫他“荃萨克。”
“司徒见,好久不见。”
“荃萨克”高兴地握住司徒强的手,他其实比司徒强还大一岁,但司徒强的萨
克比他吹得好,他尊敬司徒强。那天晚上司徒强借了他的萨克斯吹了《爱情的故事》
后,他一直在旅馆大门口等着司徒强从树林回来,讨教了半小时,才回自己的房间,
那时已经深夜两点了。
“你现在在哪里?”司徒强暂时不走,停住脚问。
“我到双江镇吹去了。”
双江镇高枫山市四十多公里,是个非常繁华的大镇。司徒强说:
“难怪后来我们又去中坝子玩,没见到你。”
“中坝子不行,”他摇头说,“一场十五块钱,一天两场也才三十块,又不包
吃住,一月下来也剩不了多少,三、四百块钱。双江镇二十块钱一场,包住,还管
一顿晚饭,一晚上吹两场没问题,一个月差不多也有千把块钱,还可以,比城里舞
厅还高。”
“可以,可以。”司徒强羡慕地连连点头。
“可是我又要走了。”“荃萨克”得意地说。
“去哪里?”
“珠海。”他说,“有个朋友写信叫我去,一个月纯收入三千,没问题。”
“真的?”司徒强好像受到了感染。
“对了,现在你走穴了吧?”中坝子那个晚上,“荃萨克”曾劝过司徒强晚上
也出去搞个第二职业,别可惜了这门赚钱的手艺。
但是司徒强怎么也不会干那个,他那样的书香家庭给他的影响太深了,搞晚会
可以,那是艺术,而一但和营业性舞厅沾上边,那就叫卖艺了,很不雅,也有失尊
严。所以他笑笑摇摇头。
“是不好意思?”“荃萨克”的头摇得比司徒强还厉害,“赚钱光荣,怎么不
好意思呢?这是哪个年头了,再过一年香港都收回中国了。你呀,不可理解。”
司徒强笑得别别扭扭,在萨克斯演奏技巧方面,他比“荃萨克”要圆熟得多,
但是在对社会认识方面,似乎就反过来了。
“现在你一月能拿多少钱?”“荃萨克”又问。
“四百多……”
“那你还不赶快赚钱?”“荃萨克”说,“告诉你,有钱就是男子汉,无钱就
是汉子难,如今的天下,连钱都不会赚的人,是全中国最侈的人。”
这个闯荡江湖的萨克手好像又说对了,今天下午发生在办公室的那一幕,不就
是这句话的写照?小陆是男子汉,自己则是汉子难,小陆可以大嚼其卤鸡,可以毫
不在乎地扔掉吃不了的半只,而他却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吃肉,不抽烟,只敢喝
公家的免费茶叶。
“你是不是怕在城里吹被熟人看见?”“荃萨克”笑问。
司徒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也算是回答。
“荃萨克”立刻说:
“到双江镇去吹吧,老板还叫我给他找人呢。”
“你喊我就是为这个?”
“一半是,一半也是为你。司徒兄,只要你肯去,二十五块钱一场没问题,一
晚上吹两场,一个月一千多块钱了。”
“只是,远了点。”司徒强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但这一千多块钱的月收入,确
实让他有点动心,就是说,三个月就可把欧阳娇一年的培训费挣到手。
“荃萨克”的主意马上就出来了:
“我知道你是怕停薪留职,影响你的仕途,那你就请病假,长病,带病下海,
安全可靠。你看我,都病休了,病休工资拿到退休。”
“你病休了?”司徒强细看面前的年轻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