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可靠。你看我,都病休了,病休工资拿到退休。”
“你病休了?”司徒强细看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健壮如牛,一顿吃个一斤饭
不成问题。
“别看了,癌症,肝癌。肝癌还不让人休息呀?人都要死了。”“荃萨克”耸
耸肩。
“你得了……”
“你不愿得肝癌,你可以得肝炎嘛,”“荃萨克”轻描淡写地说,“医院开张
证明就是了。现在的医生,一张大团结,啥子都解决。”
司徒强从来没敢想这个问题,这也太突然了,一个人可以这样不诚实吗?但是
“荃萨克”的话又好像为他打开了一条新思路。他就这么挂着僵硬的笑容站着,不
知道说什么好。
“荃萨克”摇摇头说:
“看你犹豫不决的样子,给张名片给你,想通了你就去,不去也没关系,不过
我劝你去,去了你对他讲,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司徒强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写着:
双江饭店舞厅·江维经理
“好了,明天我就走了。”
“荃萨克”伸手告别。
“一路平安,祝你发财。”司徒强说
“彼此,彼此。”
41
欧阳娇学习很用功,而且人极聪明,记忆力好,每天可以背诵十味药,她说,
背完了常用药,她就背汤头歌诀。
吃完饭,欧阳娇把《常用中草药手册》交给司徒强,每天晚上,她要巩固一遍,
让司徒强看着字逐一对照,错一个字她都要坚持重来。
欧阳娇望着天花板,开始背诵:
“麻黄。来源:麻黄科麻黄属草麻黄、赤贼麻黄等的干燥茎枝及根。采制:立
秋出霜时采集,除去泥土,阴干。性味:辛、苦、温。功用。一、发汗解热……不
不不,是发汗解表。”
她正要责怪司徒强为什么不提醒她背错了,却发现司徒强根本没看手中的书,
眼睛盯在别处出神。
“司徒,”欧阳娇留意地打量司徒强,“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真的没有。”
“你脸色不好。”
“哦,中午没睡成午觉,打扑克,拱猪。”他一撒谎就不自如。
她沉思地望着他。
他故作坦白地笑笑,却反而越糟糕,怪模怪样的。
“那我们就休息,”欧阳娇关心地说,“我背得下来了。”
欧阳娇从他手中拿过手册,起身放到床头柜上,顺手拿了烟和打火机,回沙发
坐下。现在她不抽外烟了,她也想省点钱,抽“红梅”。
她送一支给他,不料他却用手挡了一下,说:
“不抽,不抽。”
“客气?”欧阳娇真是好生奇怪。
“不,不,”他慌忙指着自己的喉咙解释:
“气管不好,医生叫我少抽。”
“你回来好像一支也没抽嘛。”
“也许,但是,气管有点……”他吱唔其词地话都没有说全。
她这才回忆起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很少抽烟,整个晚上好像就连一支也没
抽,可是他为什么没说他气管不好呢?她忽然醒悟到什么,轻声问;
“你戒烟了?”
“没有,没有,”他使劲摇头,“医生叫我少抽烟,真的。”
她把这支烟连同叼在嘴上的一支插进烟盒,扔到茶几上,然后默默地偎在他的
怀里。
司徒强却伸手把烟拿回来,着急地说:
“你抽呀。”
“现在不想抽。”她把烟又扔回茶几上,“医生也叫我戒烟。”
司徒强紧闭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他只要一松,眼泪就要掉下来,欧阳娇不抽
“健牌”改抽“红梅”,他心里已经够难受了,现在她又要戒掉,可是她是喜欢抽
烟的呀!
他妈的自己算是什么男人!
你不但不能把她供在生活的最为高贵的位置上,你连满足一个普通人的嗜好的
能力都没有,司徒强你还算个人吗!
羞愧的眼泪直往心里流。
先前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司徒强已经倾向于去双江镇了,苦几个月,挣一笔
钱就回来。此刻,这个想法似乎随着流在心里的眼泪得到了加强,他不但要让欧阳
娇明年有足够的培训费,他还要让她重新抽上“健牌”。只是,他怎么向她开口,
把寂寞留给她,这情景几乎近似于悲惨。那个书生与浣纱女一夜交欢后倏而远去,
导致了十年后的爱情悲剧,他可绝不能重蹈书生的复辙。
他们去外面散了一会步,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似乎都在回避某个话题。
今晚没有月亮,傍着河街的枫河水在昏聩的夜色里凝成铁板一样的青灰。也没
有风,整个西城的空气似乎都不流动。
回来后,司徒强取出萨克斯来吹,吹的都是舞厅里常有的那些流行歌曲。欧阳
娇没跟着唱,打开电扇为他身上送着风,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
直到上了床,欧阳娇搂着司徒强的脖子,哽了哽,才幽幽地开口:
“你有心事,司徒。”
“没有。”他回答得有气无力。
“我们是夫妻了,”欧阳娇的话中充满了关怀、安慰和一丝责怪,“有什么事
我们共同分担。”
司徒强盯住墙上的结婚照,心里一股股地痛。终于,他在一阵沉默后鼓起了勇
气,颤颤兢兢地说:
“欧阳,我想出去挣钱。”
“出去?”她不解地重复他这两个字。
话既出口,司徒强便急急忙忙把傍晚碰上“荃萨克’的事告诉了她。没想到欧
阳娇一听,泪水“咕”地一下就冒出眼眶,把他死死地抱住不放:
“我不让你走,”她大喊着,“不让你去!”
也不知为什么,这反而坚定了他的想法,如果她是点头支持,说不定他会是另
一种心情。他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慰道:
“我只干三个月就不干了……”
“不,”欧阳娇哭叫着,“一天也不行!”
“你听我说……”
“我们还没有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只是,只是,临时性的……”
“我也把烟戒了,”她恳求吻着他的脸,眼泪沾湿了他的双颊,“明年,我不
去读书……”
“不行。”他把她的头紧紧抱在胸口上,男子汉的气概忽然在心里长成参天大
树,“你不能让我心里难受。”
屋里静静的,只有司徒强的心跳和欧阳娇的抽泣。
一会,欧阳娇嘤嘤地问:
“非去不可?”
“时间不长。”他缓了口气。
“那就在火车站的舞厅,要不就在城里,我陪着你。”
“我不想让熟人看见。”他轻声说,苦笑笑,“你知道我怕羞。”
欧阳娇再不说话,全身附在他身上,像多情的长藤缠着一棵苍莽的大树。
他们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然而突然间,欧阳娇放声大哭起来,哭得很惨,哭得司徒强心如刀绞。
42
司徒强没花钱就托熟人搞了一份市医院的心力衰弱的病历诊断,诊断上建议休
息治疗。科长当副局长了,因此,没费什么周折局里即同意“该同志”休息两个月,
反正科室人多,休息一个,还节省一份奖金。司徒强打算两个月后再去找领导,就
说病没好,需要延假一月。
整个教育局大概只有小陆一人知其底细,他在大门口等着和司徒强告别。
“司徒强,”小陆没有抽烟,很诚意地说,“那天,我感到很歉意。”
“我都忘了,没往心里去。”司徒强也表示了应有的风度,其实以前他和小陆
关系还不错,“你也别多我的心啊。”
“可是我知道,你请病假,跟那天的事多少有点关系。”小陆的口气明显有一
丝悔意。
这反倒使司徒强感到过意不去了:
“快别那样说,我心脏真的有毛病。”
“你那身体,别瞒我了,”他关心地问:“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你想去
哪儿捞钱?”
司徒强对这个“捞”字很不是滋味,但小陆确实是诚恳的,况且小陆为人直率,
从不做那些背后踢脚暗箭伤人的事,既然如此,自己也该以诚相待才对,就说:
“去舞厅吹萨克。”
小陆一听便摇头:
“那能赚多少钱?司徒强,炒股吧,我消息灵,愿意帮助你,只有这个才来得
快,捞钱多,迅速致富。”
司徒强想都没想就谢绝了:
“我不适合那个,我还是吹我的萨克,凭劳动挣钱。”
“你以为炒股票不是劳动?”小陆马上反驳,“炒股票要投入很大的智力和体
力。”
“对不起,”司徒强笑了笑,“我在请病假,怎么可以到交易所去整天蹲着。”
“也是,”小陆跟着笑了,“何况是心脏病,心脏病哪经得起炒股的风浪。”
“那么再见了。”
“好自为之。”两人郑重其事地紧握了一下手。
回家就打点行装,早一天去,能早一天结束这一揪心的分离。
晚上,司徒强和欧阳娇坐在天井边里,没心思吹萨克斯,也没心思唱歌。天空
与昨晚一样,很黑,既无月光又无星辰,空气闷热潮湿,枫河的水腥气一股股地熏
蒸而来,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他们没说任何关于离别的字眼,尽找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欧阳娇讲范中医的
医术如何好,许多肝炎病人的化验报告都转阴了,跑来感谢,进屋就磕头。有个年
轻女肝炎甚至抱住范中医就亲嘴,一边激动地解释她的行动,一是以此表示感谢,
二是以此证明她好了,不会有传染。司徒强也讲了小陆叫他炒股的事,还有她见过
的那位科长现在当副局长了,以及这位副局长害怕年龄影响升迁曾经到派出所改户
口闹出的笑话等。
几滴雨打在瓦背上,“滴滴嗒嗒”脆响,仿佛这就是信号了,只一瞬间,从地
老天荒时期就集中的雨水,趁着暗黑从天宫倒扣而下,砸在大地上,整个枫山城被
包裹在肆虐的水世界中,地皮在暴雨的锤打下颤抖。
司徒强拥着欧阳娇逃回屋里,也不即刻进去,就坐在门口,静静地观赏夜雨,
一道闪电划亮天空,屋檐水如粗粗的并绳。
“早点睡吧,今晚凉快。”雨声中,她的声音很柔很细,像婴孩的呢喃。
“那就睡吧。”他说。
他们相拥着倒上床,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的眼睛在关了灯的黑夜里好亮,像黝
黑的宝石闪闪发光。一阵沉默后,她忽然开口说:
“今晚我们好好玩。”
“嗯。”
他答应一声,摸着黑就去拉抽屉。
她却止住他的手,她明白他的习惯性动作说明什么,说:
“不戴。”
“万一……”
“有了我就生下来。”
“不,欧阳,我们不要这样,”司徒强声音发颤,“明年你一定要读书,这才
是我们最重要最重要的事。”
雨下得越益猖狂,雷声隆隆而来,仿佛直接从房顶上滚过。
“我爱你。”她的泪水流下来了,“我不是古代那个守不住的女子,我会等你
一辈子!”
“欧阳我的欧阳……”他替她擦泪水。心里酸得不着边际,“不会的,不会的,
他们是十年,而我只去三个月!”
“来吧。”她说。
她一挺身坐起来,下床去把吊灯摁亮,整个屋子大放华光,她低头对自己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