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收手了,但是又不能肯定。觉得你们不像,小伙子才做了那个动作。哪晓得你一
醒,就戳他的漏。”
姑娘一听,很有几分感动,伏在司徒强耳边,小声说:
“哥们儿,原来你把我拿去当了一回女朋友,你脸上的伤,值呀。”说着她直
起身体,“好了,现在你自己揉吧。”
姑娘坐回座位,掏出“健牌”,递给司徒强一支,替他点上,然后自己点燃一
支。
一时无语,默默抽烟。火车的隆隆声变得格外响亮。
风波告一段落,车厢恢复了正常,聊天的,静坐的,吃喝的,下棋打牌的,干
什么的都有,就没有一个人再敢打瞌睡了。
“你家住哪儿?”
是姑娘在问。
“东城。”司徒强正想找点什么话题与姑娘搭腔呢,连忙回答,接着反问一声,
“你住哪儿?”
“西城。”
哦,枫桥西边的老城,那个被东城的小市民看不起的落后区。
“怎么不盘问了?”看着司徒强若有所思的样子,姑娘问,眼光里面有了小刺
钩,“当然罗,西城比你们东城永远低三等。”
“不不不,”司徒强乱摇手,“你把我看成啥了。我是想,火车站在东城的北
边,到了站,你坐公共汽车回西城吗?”
姑娘瞥他一眼,眼里已有了笑:
“你很细心。”
“闲聊嘛。”
“不坐,”她说,那笑意象是在开玩笑,“走路。坐了一天火车,哪个还想坐。
我最喜欢走夜路。”
司徒强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愿望,希望能对她有一个至少是大概的了解。
“冒昧问一句,你干什么工作?”司徒强口气很放松,当然得给对方一种漫不
经心的感觉,“反正无事,随便说说话。”
姑娘认真地看他一眼,吸一口烟,沉思片刻,然后,露齿一笑。他这才发现她
有一口整齐紧密的牙齿,白得灿烂,令人神往。
“你看呢?”姑娘偏起脑袋,意味深长,“我像干什么的?”
司徒强好高兴他们可以继续交谈下去,而且话题越来越有趣,就猜着说:
“演员?”
“不是。”
“公关小姐?”
她咬着烟头不说,只笑着摇头。
“运动员?”
“以前还喜欢运动,但不是‘员’。”
“个体户?”他一下子想到了那些穿金戴银的个体女老板。
“个体户?”姑娘哈哈大笑起来,“个体户,个体户……也算是个体户吧。”
“服装店经理,”他越问越来劲,“还是餐馆老板?”
殊不知姑娘吐出一口烟,烟气迷朦中,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平淡地说:
“算了,别猜了,你永远猜不着。”
说完这一句,她扔掉烟头,略带歉意地微笑说:
“我想睡一会”
司徒强说:
“放心地睡,我就在你身边。”
姑娘感激地看他一眼,合上了眼皮。
司徒强摸摸自己的脸,虽说还在火辣辣地痛,但已经不再是痛苦。不过,他还
是把右手伸进马桶包,握住那把水果刀,他不打算再吃这样的亏了。
4
列车抵达枫山市,已是深夜两点。
这是一座地处四川丘陵地带中心的中等城市,火车站规模一般,灯火也不辉煌,
但由于处在一市五县交汇的铁路枢钮站,随着货物的集散吞吐,人群的大量流动,
带动着枫山市的各个相关行业的起飞,所以火车站人却不少,放眼四望,到处是通
宵营业的旅馆、餐馆、水果摊,停车场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古老的汽灯与现
代化的霓虹灯交相映射,中国式的超市与肩挑背移的杂货摊比肩而立,广场的夜景
杂乱而热闹。
司徒强和姑娘相偕而行,在司徒强的生活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深夜。他催促
自己下定决心,他与她之间,要与这个热闹繁华的夏夜相匹配,应该产生出一种响
亮的结尾。
他犹豫着、感觉到脸在发红,但还是大胆地征求姑娘的意见:
“你如果真想走路,我送送你。”
姑娘婉言谢绝:
“不用,谢谢。”
“到西城,”他说,“走路起码大半个钟头呢,又是晚上。”
一那就坐车,”姑娘忍不住啧儿一下笑一声,又恢复正经,“你这个人,开个
玩笑都不懂,我根本不会走夜路,我说的走路,是从火车站走到汽车站这五分钟。”
“哦。”司徒强摸着后脑勺,姑娘的小聪明就是有意思。
但是步行到汽车站的路程最多只有几分钟,也就是说,司徒强只有这么短短一
点时间可以与姑娘同行了。人流拥挤,司徒强故意走得很慢,他在拖延和姑娘分别
的时刻。
广场上的小吃摊吆喝声四起。香味扑鼻,司徒强怀着希望建议:
“吃点东西吧?”
姑娘摇摇头:
“不饿。”
“要不喝点什么?”
“算了,就到家了。”她打了个呵欠。
人家都打呵欠了,再要邀请什么,就有纠缠之嫌了,司徒强只好无可奈何地作
罢。
一辆“中巴”捷足先登地驶过来,绕了半个圈停在离他俩不远的地方,女售票
员站在车门口大声招呼:
“到西城的,上车,有空位子,马上走!”
这该死的中巴!
司徒强在心里狠狠咒骂,他本来还可以和姑娘呆上一、两分钟的,到正规的公
共汽车站还有一百米左右嘛,这下给断送了。“该死的空位子!”他又暗骂了一句。
可是中巴车并没有被骂跑,那个女售票员见了他俩,甚至跳下车门迎将上前:
“两位,去枫桥?上嘛上嘛,有空位子,快点快点,马上走。”
司徒强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将手伸给姑娘说:
“好,再见了。”
“再见。”
姑娘没握他伸在面前的手,却突然抬起手来抚摸他肿胀的嘴角,难过地说:
“还痛不痛?”
“你手一摸,就不痛了。”他大胆地看着她的眼睛,分别使他突然之间勇气倍
增,“手一离开,又痛得要命。”
姑娘抿嘴一笑,说了声:
“狡猾。”
“我说的实话。”
姑娘凝视他一会儿,握住他的手,很动感情地说:
“我会记住的,有个好样的小伙子,为我找了座位又为我挨了打。”
司徒强好激动。
“我叫司徒强,”他呼吸急促地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有什么事,尽
管来找我。”
姑娘只是点点头,没有相应地留下姓名和地址,这使司徒强深感遗憾。但也只
能如此,分别不可避免。也许,他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可爱的姑娘了。
生活,真是无情。
或者是这姑娘的心……太戒备。
“祝你愉快。”他说。
“再见。”姑娘也说。
她仿佛有一丝留恋,但也只是一瞬,接着毅然转身向中巴走去。
就在她一脚踏上车门返身向他送来最后一瞥之时,她的眼光忽然越过他头顶的
夜空,他看见她的神情变了,随即传来她的一声清晰的高喊:
“呃,你,快上来!”
司徒强还未回过神,就见姑娘神色慌张地跳下踏板,大步直奔向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腕,拉上他就朝中巴车里钻。
“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
“别问,快!”她转身面向售票员,“快开车,走了啊!”
售票员根本不慌不忙:
“等人坐满些嘛,你一个人上来了,还考不考虑一下别个没上车的人啊?”
姑娘紧张地望一眼窗外:
“我包这辆车,快走!”
“哦?”司机闻言回过头,“包车三十元。”
“好。”姑娘一锤定音。
中巴猛一窜,开离了人流紊乱的火车站。
“到底怎么回事?”司徒强想知道究竟,这太突然太奇怪了。
姑娘解释:
“我看到火车上那伙人了,他们在跟着你。”她喘了一口气,“好了,终于甩
开了。”
司徒强感动地说:
“这样我就可以陪你回枫桥那边的家了。”
姑娘不答腔,还微微皱起眉头。这使司徒强不解,为什么一提到她的住址,她
总是侧面躲避。
车过枫桥了,司徒强小时候就听带他的保姆林姨讲过枫桥上发生的书生与浣纱
女的故事,只不过,在传说中那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如今一片漆黑,路灯坏了,
桥栏在风雨的剥蚀下,被车前灯照出一截截凸凹不平的苍白。今晚上也没有月亮,
如果有月亮,朦胧辉光中,可能不会给人这么强烈的衰败感吧,月光会涂抹它的缺
陷,它定会有另一番朦胧的幻美?
他为现实中的枫桥感到遗憾。
过了枫桥,姑娘叫停。
“师傅,”她对开车的男人说,“我多给你些钱,麻烦你再把他送回东城,他
想在哪儿下你就给他开到哪里。”
司徒强问:
“你呢?”
姑娘说:
“我就在这里下。”
“那不行,你还没到家呀。”
“我就在前面的枫桥巷。再见。”
司徒强硬跟着她跳下车,说:
“我走着回去。”
姑娘奇怪:
“那怎么行?”
“我喜欢晚上散步。”他打趣道,用的是她在火车上的那句玩笑话。
中巴车调头开走了,姑娘叹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她说,“看你这一下要走到几点钟。”
司徒强好愉快,姑娘对他是真的关心,他领受了这股友情。
“没关系,”他说,“一个男人,怕什么黑夜。好多年没到这边来了,正好看
一看夜色里的枫桥。”
是的,好多年没踩过城西的地皮了。
司徒强有生以来只来过城西两次,一次是小学时少先队组织的到某某街道访贫
问苦,一次是中学时上社会课到城西的纺织厂参观。
骨子里,他与大多数城东人一样,是看不起城西的。
可今天不同于以往的一天,今夜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黑夜,有了这么一个美
好的姑娘在身边,即使没有月亮,城西的形象也如一个曼妙的女子在他心中亭亭玉
立。
一阵马达轰鸣,一辆出租车从桥东飞驰而来,开过他们身边,突然又“嘶——”
地一声急刹在前面二十多米处。
姑娘抬眼一望,脸上变了色,她喊了一声:
“糟了!”
话未落音,拉着司徒强就向最近的一条小巷钻去。
司徒强往后看,巷口拐弯处的一株大槐树挡住了那边的视线,他问姑娘是怎么
回事,她头也不回,声音紧张:
“他们追来了。”
果然,他听见了身后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即想起火车上的那场暴力冲突
和那个刀疤脸威胁的声音,脚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别紧张,”姑娘喘着气安慰他,“甩得掉。”
司徒强跟着她在这片老城的居民区里瞎转,眼前掠过的,大多是未改造的平房,
在暗夜里,黑漆漆很大一片,与城东高楼林立的辉煌,的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他感到这些七弯八拐的小巷错综如蛛网,如今跟着左钻右窜,只一会儿,就丧失了
东南西北,如入迷宫。不过,后面的脚步声倒是渐渐远了,以至终于消失。
司徒强和姑娘放慢了速度,喘着粗气。
“你简直就像短跑运动员。”他佩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