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惹麻烦,他决定随洪亮出去,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
舞厅外面有一块面积不小的露天晒台,台中央的水池,假山,四围摆了一圈沙
滩椅和一些盆景,舞伴们觉得在舞池里闷了,可以出来凉快凉快,吸点新鲜空气。
两人来到晒台的栏杆边,站着,都没有坐。洪亮个子比司徒强稍矮一点,但体
格强健,留一头艺术家的长发,短袖T恤把又宽又厚的胸膛绷得紧紧的。洪亮未开口
先冷笑一声,然后恶声恶气地说:
“你,放规矩点,别以为是枫山来的,告诉你,双江镇的妹子不是那么好玩的。”
果然是为这事,可这是从何说起,司徒强甚至笑了起来:
“洪亮,我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是昨天才到嘛?”
“可是当天晚上就搂上姑娘了!”洪亮粗鲁地打断道,“你以为我走了吗?没
有,我在欣赏你呢,哼,说个没完。什么意思?”
司徒强忍了忍,苦笑一声说:
“你这是何苦……”
“你这种人,尾巴一翘,屙屎屙尿我一清二楚,”洪亮火气更盛,而且伸出了
小钵一般大的拳头,“我现在警告你,你小子放自觉点!”
司徒强不觉心烦起来,自己的思想负担本来就够重的了。凭什么还要来忍受这
些荒唐透顶的指责甚至是侮辱?他决不愿意再继续这死无聊奈的纠缠,于是换了一
种非常严肃的口吻,说:
“洪亮,我也郑重告诉你,我对你刚才讲的那些一点不感兴趣,我来这里只有
一个目的:挣钱。顺便也让你了解一下我的私生活,我结婚了,妻子漂亮可爱,我
很幸福。对不起,我还有一场,失陪了。”
说完,转身迈开大步,把发愣的洪亮抛在身后。
刚回到乐台。梅冬就出现在跟前,她无拘无束地抬起天真的面庞,还有点埋怨
地说:
“司徒老师,你到哪里去了,我还去你寝室找你呢。”
司徒强刚刚遇到不快,而且就跟眼前这位过份热情的小姐有关,心里不免感到
一阵恼火,口气随之显得有些生硬:
“就叫我名字,老师我不配。”
“你这是……”
“我们不是认识还不到两天吗?”
梅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奇怪地眨眨眼,然后回头四下张望,看见了站在门口
神色沮丧的洪亮,她很快转过头来,怀疑地盯住司徒强看了片刻,一言不发,转身
就朝洪亮走去。
司徒强看见梅冬像是在质问洪亮,而洪亮则在困难地辩解,接着梅冬说了句什
么,似乎很生气地扭身走出门外,洪亮立刻就追了出去。
第二场开始了,司徒强调整好思绪,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演奏,他要把自己沉
浸在艺术感受之中,排除一切干扰。
整个第二场相安无事,无论是梅冬还是洪亮,都没有在舞厅里出现。
谁知这种情况仅限于当天晚上。
46
第二天一早,梅冬就跑来敲门了。
“懒虫,还在睡呀。”
梅冬边喊边“吃吃”地笑。
司徒强看看表,八点半,身上粘糊糊的,夜里不知流了多少汗。唉,怎么她又
来了呢?他赶快爬起来,几把穿好衣服,不管怎样,你总得先开门。
梅冬新鲜得尤如一轮朝阳,根本看不出昨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头发还是
披在肩前肩后,只是从头的两侧顺着耳畔多出两条细绳般的发辨,象某部香港古装
片里的打扮,给人一种纤纤仕女的感觉。
“假如我不来叫你,”梅冬精神奕奕地笑望着司徒强,“你大概要睡到中午起
来吃午饭。”
司徒强完全不理解眼前这种现象,机械地张口道:
“这么早,又不演日场。”
“早点来请你嘛。”梅冬一笑,两只眼睛就成了两道弯弯的缝,更添了几分纯
真。
“请我?”司徒强弄不明白,这是一件什么事情的前奏。
“上我家作客吧,”梅冬口气恳切,略有些腼腆,“我邀请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司徒强几乎立刻就在心里拒绝了,只不过拖了一阵才回答他:
“梅冬,我,上个月结婚了,她在枫山。”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很笨拙,很滑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梅冬脸上的
朝阳霎间消失,先是惊诧,然后是鄙夷,接着冷笑一声,说:
“你原来这么俗气,一想就往那上头去。你以为你是高尚的好男人,其实可笑,
极其可笑。”
说完,长发一甩,脸上是密布的阴云,忿然离去。
司徒强心中叫苦,但也没有往外追,因为心静的愿望迅速占了上风,而且他害
怕自己出点什么事。为欧阳娇挣培训费是高于一切的。如果刚才得罪了梅冬的话,
那么那天在公路上帮助她就两相抵消了吧,只要不欠她,就算给她留下了欠佳的印
像也认了。
他在床上坐了一阵,无奈地叹口气,准备去洗脸漱口,一起身,却见梅冬不知
什么时候又回来,脸上挂着委屈,身子倚在门边,拿一双责怪的眼睛看着他。
“你……”司徒强大为诧异。
“我原谅你了。”她噘着嘴说,眼中似有泪水要滚出来,“我从不记仇。”
司徒强放心了,同时连忙说:
“谢谢。”
梅冬的委屈感没有因为他的好态度而立即消失,讥讽地说:
“不错,我对你有好感,因为你助人为乐,心灵美嘛。可是你却以为我在追求
你了,你也未免过于多情了一点吧。”
“对不起,”他真心地歉意道,“我刚才太不礼貌。”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她的口气缓和下来,“洪亮,作为男人,他的气度
只有针尖那么大,作为歌手,他太缺乏教养。当然我也没有过份斥责他,从他那方
面来讲,是因为他爱我。”
司徒强这才发现,梅冬虽年轻,其实是一个脑袋瓜很不简单的姑娘,聪明,敏
锐,理智。
“我很理解他。”司徒强说,“我们都从傻瓜成长起来。”
“但我也非常生他的气,他这样做的时候也不想想,他有没有这个权利,他完
全应该明白,从我这方面来讲,我只属于我自己。”
“既然他心中有爱嘛。”他化解矛盾地应了一句。
“现在我又要来说你了,”她说,“你的男子气也不见得有多好,他进攻你,
你就连连退却,赶快树起一块免战牌:我结婚了。”
他被她逗笑了,正要开口,她抢着说:
“我也请你原谅,我说话刻薄了一点。”
“哪里,你是有道理的。”他说,“是我小心眼了。”
“你原谅了?”她头一偏。
她又变成一个模样天真的姑娘,司徒强也就又使用起宽厚的口吻来:
“原谅了,原谅了。”
梅冬立刻站正了姿势,表情郑重:
“那我现在再次邀请你,司徒强老师——不,司徒强,请你到我家作客。”
这种情况下还能拒绝吗,不但不能,你还必须做出一副非常乐意的样子,因此
他立刻答应:
“那就太谢谢了,等一等,我把自己收拾一下。”
说完,他拿上洗漱用具走出房间。
临走时,梅冬提上了他的萨克斯盒子,她说要请他帮助练练《女人是老虎》,
今晚她要唱这首新歌。
走在街上,他要进一家小馆子吃油条豆浆,梅冬坚决不许:
“上我家吃,我给你做好的吃。”
“不行不行,你跟我一块进去吃。”
“你自己去吃就已经是对自己很不负责了,还要拖我去受害,告诉你,这儿发
现有‘二号病’,你从枫山来,想必是知道‘二号病’吧?”
他知道的,枫山的“二号病”风声更紧,“二号病”就是霍乱,鼠疫被命名为
“一号病”,都是要死人的。但是,这哪儿就会跟他联系上,就说:
“谈虎色变。”
梅冬说:
“反正我不会让你在街上吃东西的,至少我在你身边时我要这样做,你就是买
上了桌,我硬拖也要把你拖走。”
司徒强笑了:
“你这人才不讲理哟。”
“不讲理就不讲理,但其实我是最讲理的,我已经给你讲了好大一通道理,而
你呢,你才是最不讲理的。”
“那我只好做一个讲理的人了。”他不再坚持。
“这就对了嘛。”梅冬重展笑颜,“再说,从你离开你那间小屋时,你已经是
我的客人了,哪有主人让客人在街上吃东西的道理。”
“我信了,你是一个最讲道理的人。”
梅冬“吃吃”地笑起来。
一路上,梅冬很坦率地向司徒强自我介绍,她说,她家里,爸爸妈妈和两个哥
哥、两个嫂嫂都是大学毕业,唯有她一个高中生,心头真不是个滋味。司徒强心想,
这和自己的家庭倒有相似之处,虽说自己也读了大专,但在父母的眼里,与国外的
姐姐姐夫相比,他等于什么也不是。
梅冬的爸妈在观念上,与司徒强的父母也基本一致,希望儿女干正经职业,哪
怕是企业职工,只要这个企业属国营性质。他们相信全民所有制。
不同的是,梅冬的爸妈爱女儿的方式充满了疼爱之情,女儿没考上大学,他们
除了安慰女儿,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女儿想在舞厅唱歌,虽然他们并不赞成,可也
没硬性阻拦,只是不同意她辞掉厂里的工作;他们开导女儿,既然你向往大地方的
文化氛围,那就先进双江镇的一家国营企业干着,以后再想办法往枫山市的什么国
营单位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们理解女儿的追求。
“化肥厂还可以。”梅冬说,“虽然是县属企业,但效益不错,平均三、四百
块钱一月没问题,只有像洪亮那种吊儿郎当的人,”她停了一下,笑了笑才接下去
说,“才是只拿百把块钱。”
“受了处罚是不是?”他随便问了一句。
“不是。我们现在,工资奖金包干了,你不想上班,找人顶一下无妨,无非是
别人想要你那份工资奖金,让别人创点收。洪亮常这样干,所以赚工资很少。今天
我也是请人替的班。”
“这么随便?”
“像他们搬运工,更随便,连厂外的人都敢请来顶。”
“请外人?”的确,他对企业不熟悉。
“主要请周围的农民,反正又不是技术活,有力气就行。”
“一天能拿多少钱?我是说那些农民。”也不知为什么,他就问了这么一句。
“跟我们唱一场歌差不多吧。”梅冬说,“你想,洪亮他愿意唱歌还是愿意下
苦力的干活?”
司徒强却在想,一天十五块,一个月也有三、四百块,自己反正白天也没事……
猛然间他才意识到,刚才他问那一句原来是因为竟然有这种念头的缘故。幸好梅冬
的家到了,不然真担心她会从他的脸上发现他那份心思,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他赶快驱走那些天方夜谈般的念头,不再去想多打一份工的事情。
梅冬家在一幢宿舍楼的第四层,屋内布置得相当漂亮,而且整洁,客厅很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居然在屋角放了一架漆黑锃亮的钢琴。
“快随便坐吧。”梅冬放下萨克斯盒子,急急忙忙地说,“你饿了,我先给你
弄吃的。”
司徒强坐在铺了凉垫的沙发上,进一步打量房间:地板砖,彩色涂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