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娇吓了一跳,一看,并不认识,很粗鄙的一个胖男人,露出猥亵的笑。
她斜他一眼,闪开一边。可是胖男人横跨一步又挡住了她。
“假装认不得呀,”男人嘻笑道,“我们还度过了……”
看来这是一个过去见过面的家伙,他在她的脑子里没有丝毫印像。现在她对他
就更不感兴趣了。为了摆脱他,她赶紧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有人陪了。”
“太遗憾了。”
胖男人双手一摊,假笑一声,失望地走开。
她想等胖男人进去之后。再去买票,现在她想置身于那个彩灯暗淡、人影绰绰、
话音嗡嗡、音乐阵阵的环境里,即使不跳舞,坐于其中,也是一种享受。当然她还
是想跳两曲,她好久没跳舞了,在这个熟悉的氛围之中。
谁知又有人在碰她的手臂,扭头一看,竟是常光福,今天他那满脸横肉的五官
显得特别的谦恭,但是她却一下沉下脸,她恨死了这个畜牲。她大步朝舞厅门口走,
可常光福紧追不舍,一边用充满悔恨的语气连声道歉:
“欧妹,我错了,向你赔罪,随你怎么处罚我,你就是咬我两口,我也决不喊
痛,我罪该万死。”
“别来纠缠我,就当我们从不认识。”欧阳娇根本不正眼看他。
“可是我太想你了。”
“没用。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他不停地眨动眼睛。
“就是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她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常光福的脸色说明他内心的无可奈何,“你会、会后悔的。”他悻
悻地说。
“你就等着这一天吧。”她冷笑一声。
常光福很快放缓了口气:
“不过,你还可以在我这借衣服穿。”
“永远别做那个梦。”
“我是替你着想,你看,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以为是哪个乡镇上来的
呢,你真有勇气呀,穿这一身就上街了,还来这儿呢,我看到都不好意思。”
“你的关心是多余的。”她说。
然而说这话时却感到缺少了一些刚才的力度。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二件极
普通的短袖衬衫一,和一条同样平平常常的黑裙子。她后悔出门时心绪不宁,忘了
换一身,她的衣柜里还说有一套高级套裙。
身后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常哥儿,逮上了?”
随着声音,一个穿花衬衫的瘦男人大咧咧地插在她和常光福的中间,并且毫不
顾忌地就往她身上从头到脚地扫来扫去。
“滚开,滚开。”常光福推了瘦男人一把,“不要跟老子油说。”
可是瘦男人反而面对面地站在欧阳娇面前,惊喜地用眼睛对着她的脸看:
“这妹妹,我们是老相识呀!”
欧阳娇厌恶地别过脸说:
“我不认识你!”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瘦男人把脸伸给她,她退后一步,看见这张瘦脸上,有一道两寸来长的伤疤,
她猛然就记起来了,这就是那次夜行列车上行窃的家伙,那个被他的同伙唤做“瘦
狗”的刀疤。
“认出来了吧?”瘦狗露出和善的笑容,“别害怕,我这个人不记仇,你看,”
他把左手臂伸给她看,“又多了一道伤疤。”
欧阳娇当然还记得,这就是司徒强疯狂起来后给这家伙留下的纪念品。
“那你就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完,欧阳娇再也不愿和他们纠缠,转身离开了此地。她决定换一家舞厅。
新一家舞厅的档次同样是比较高的,欧阳娇进去之后,坐在一个角落里,这里
光线更暗一些,却可以很方便地感受醉人的韵味,欣赏舞池里的景色。
她准备先静坐一会,在激动人心的鼓点中调动了情绪之后,再坐到明亮一点的
地方去,自然是有男人邀舞的,看着谁顺眼,跳两曲,过把瘾就行。
她突然想抽支烟,可是皮夹里没有,只好忍着。后来实在想抽了,她决定放松
自己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里,不知为什么就克制不住烟的诱惑。她正准备站起来去
买一包,猛地看见常光福和那瘦狗也进来了,他们绕着舞池一个座厢一个座厢探头
探脑地瞅,同时不停地扫视舞池,显然是在寻她。原来他们一直尾随在自己的身后。
她不能出去了,且必须坐得更加隐蔽一些。一旁坐着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她
不由朝他身边挪了挪。大块头男人误解了,站起来礼貌地请她跳舞,她却紧张地直
拍沙发:
“快坐下来,快坐下来。”
大块头男人立刻坐下来,困惑地望着她。
她略为歉意道:
“请原谅,我有点累。”
看样子这男人还属正经人一类,她就补了一句:
“休息一会跳吧。”
此刻常光福和瘦狗已向这边绕过来,幸好有了大块头男人的遮掩,没被他们发
现。她的目光跟踪着他们,希望这两个丑东西从门口消失。可是他们偏偏在舞池对
面的座厢里坐了下来。她看见他们的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盯着舞池,一边在说着什么。
一会瘦狗站起来走了。而常光福仍留在这里。她想也许这头猪很快也会离并的。那
时候,她跳一曲也赶紧抽身溜走,万一他们冷不防杀个回马枪呢。
可是情况却向她的愿望相反的方向发展,约莫过了半小时,那个瘦狗竟然回来
了。欧阳娇心中连连叫苦,跳也不能跳,走也走不脱,恰在这时,大块头男人邀请
一位小姐滑进舞池去了,座厢里的人也都上了场,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发觉瘦狗猛
然把腰一直,目光投射在这边就一动不动了。片刻,瘦狗碰了常光福一下,说了句
什么,两人立刻站起来,匆匆穿过舞池奔这边而来。
他们发现自己了。欧阳娇惊慌地准备躲开,但人还没站稳,两个家伙已经大步
跨进座厢。
“欧妹,别走,别走嘛。”瘦狗居然酸不溜秋地假充文雅,与其相貌的粗鄙配
在一起,显得极其滑稽。
欧阳娇不予理睬,侧身要和他们擦肩而过,常光福伸手拦住:
“欧妹,我已经给你赔罪了。”
瘦狗马上就插道:
“本哥哥也负荆请罪,那晚上是有眼不识泰山,欧妹包涵,抽支烟吧,冤家宜
解不宜结。”
瘦狗掏出一包“惠珍妮”,敬上一支。欧阳娇没接,只是说:
“让我走。”
常光福道:
“坐一会吧,我们真的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求得你的原谅,做错了事嘛,心
里难过。”
瘦狗紧接:
“听说欧妹已经当了新娘子,好嘛,我们是真心祝贺你的,抽一支吧,赏个脸。”
欧阳娇也不想和他们特别像瘦狗这类亡命徒流氓结怨,免生麻烦,既然他们在
赔罪求和,那就顺水推舟敷衍过去吧,惹恼了他们,说不定搞得你不得清静。她也
就接了烟坐下了。
瘦狗连忙替她点上,从裤兜里又摸出两包“惠珍妮”说:
“拿去抽吧”
“不要,不要。”她推开。
可是瘦狗硬从她手上抓过那只“大姐大”皮包,拉开拉链,把两包烟塞进去,
紧接着一包一包地还往里塞。
“你不要就说明你还在恨我,”瘦狗说,“我可就心中不安了。”
皮包塞得胀鼓鼓的,也不知塞了多少包。
尽管如此,欧阳娇还是打定主意,只等这支烟抽完,坚决起身告辞。
“新郎倌莫不就是火车上那个小伙子?”瘦狗闲扯似的问。
欧阳娇不吱声,她没有和这人谈话的兴趣。
“哈,还弄假成真了。”瘦狗笑道。
“你大概还要我们谢你吧?”欧阳娇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难道媒人不该谢?”瘦狗越说越亲热的样子。
常光福“哈哈”地笑着说:
“欧妹你就该陪瘦狗跳一曲了。”
欧阳娇决不会和这家伙跳。烟抽完,她扔了烟头正要道再见,忽然眼睛一亮,
她看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汪诗人,是他!长头发,五官分明,下巴微
抬,冷眼扫视,短袖衬衫扎在长裤腰里,虽显疲惫,却还是那样风流倜傥,潇洒飘
然。他突然转过背去了,好象是有人在叫他,哦,原来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人,
挺端庄的样子在向他微笑点头,他们显然非常熟悉,握手之后,便开始了一种挺亲
切的交谈。
欧阳娇和王诗人已有三、四个月没见了,那还是在初春时分,也是在一家舞厅
里,跳舞的时候,他表情颇为严肃地向她宣布,说什么要关进小楼成一统,与世隔
绝了。关多久,不可预测,反正他要苦苦思索,潜心创作,从远古写到现代,只写
一个主题。文明与野蛮。他要写一万多行的长诗,向人类奉献一本划时代的巨著。
他要让全中国全世界的目光都向着枫山注视。王诗人的思想时常驰骋在意象纷杂的
形象海洋,远离商品时代的现实大地。他不是不明白如今的现状,他说眼光一接触
周围的人,带给他的大多是痛苦的迷离,他要超脱于此。人生在世,可以喜欢金钱,
可以喜欢权力,但也应该允许喜欢创造、喜欢思考啊。生存是多方位的,孤高没有
什么坏处,社会上有他这种孤高的诗人,对其他狂热的民众是一剂清醒剂。离开她
时,他那样子很有几分慷慨悲壮。瞧他那样的认真,她感到好笑,又内心感动。
现在王诗人出来了,这么说,他的那首长诗;那部划时代的巨著完成了?想想
他过的是多么枯燥乏味而又艰苦求索的日子,这时她都为他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匆忙地说,“有个熟人来了,我们要说点事。”也不等瘦询他
们有所反应,就站了起来。
常光福和疫狗居然也没有挽留,倒是很礼貌很客气:
“后会有期,想着我们点。”瘦狗说。
“向新郎倌问个好,道个歉。”常光福也搭上一句。
欧阳娇急急忙忙赶过去,可是快走近的时候,她突然又嘎然止步,不是因为那
个戴眼镜的女人的缘故,而是自己的心情因激动而跳得厉害。第一句话说什么?她
这是以一个好女孩的身份第一次与他见面,他,是为她付出了一腔真诚之心的王诗
人啊!就在他帮助她的那段时间,假如他愿意,她大概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了。那次
她离开范中医的诊所后就跑去对王诗人说:
“你娶我吧,什么都解决了,我向老天爷发誓,我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好女孩!”
王诗人近四十岁,欧阳娇知道他与很多女人都有或深或浅的友谊,但他现在仍
是孑然一身。他说女人毫无疑问会给他带来不可缺少的无法替代的灵感,但家庭带
给他的则很可能是满腹的歉疚和不安,因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和被他视为生命的诗歌
呆在千起的时间,肯定要比与妻子和孩子的时间多得多。他以毫无虚假之意的神态
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我希望身心轻松,自由奔放的生活。”
啊,这不是与她的思想完全一致吗?王诗人其实是挽救了她,他的挽救就是他
的拒绝。王诗人虽然在公众场合与她在一起有时候比蒋摄影家还要超脱,还要潇洒,
但他却从未让她在他的面前有过份举动。王诗人的那番话她至今记得:
“造物主派我来人间走一遭,是要借我的笔端流泻高尚的精神之液,……哦哦
小娇你别误会,这和你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