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强和姑娘放慢了速度,喘着粗气。
“你简直就像短跑运动员。”他佩服地说。
“还不错,是吧?”姑娘掏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
两人点上烟,慢慢地往前走。
所见之处到处都很安静,家家关门闭户,很少的几盏路灯昏黄着,把他们的身
影拉长又缩短。如果让思维稍一迷糊,甚至有一种走在洪荒时代的感觉。
“我们去哪儿?”司徒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姑娘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立刻回答:
“今晚你不能单独行动了。”
“那……”
“只有去我家。”姑娘平静地说。
司徒强心里钻出来一种异样的感觉,轻声问:
“这么晚了,方便吗?”’
“方便。”
司徒强心里一动,一股感激漫上胸臆。
正说着,一条合巷里闪出几条人影,拦在他们面前,为首的一个正是火车上那
个刀疤脸,说话的声音也是他:
“哼,小子,今天你是裁定了!”
另一个,好像就是那个掏姑娘皮包的五短身材,也紧跟了一句:
“管闲事!你小子不吃点苦,以后出门还不晓得学乖。”
司徒强一阵害怕,不是怕自己什么,是怕姑娘受害,他无力保护,眼下寂静无
人,什么糟糕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赶快把姑娘往后一拉,自己跨前一步,右手伸进马桶包,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可是姑娘却挺身上前,口气相当冷静:
“几位大哥,今天的事,要怎样才能搁平?”
刀疤脸浪笑一声:
“简单得很,证明一下,这小子有没有你这么个老婆。”
“哦,是这样?简单。”姑娘干脆利落,“你们听着,我是他的女朋友,一年
了。”
“口说不算,”是另一个大个头在说,“拿行动证明。”
姑娘顿了顿,一声不吭,转身搂住司徒强的脖子,就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然
后回头说:
“怎么样,够不够,不够我还可以不停地亲。”
“不行,你不能动,”一个家伙说,“要那小子证明。”
司徒强身上的血似乎都往眼睛里涌,看外面的景物一瞬时全成了带血的红色,
他的半张脸和受伤的嘴唇也如火烧一般疼痛起来,一种复仇和赎罪的念头猛然如火
山爆发了。
“滚开!”
他大肆咆哮一声,“哗”地一下扔掉马桶包,手握水果刀;恶狼一般挥舞着扑
过去。
“你才给老子滚开!”
刀疤脸怒喝着,挥起一拳,司徒强只觉得眼冒金星。这一拳正好打在他受伤的
左脸上。一刹那,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脑子里一片轰鸣,什么也顾不上,狠
狠一刀划下去,只听“噗”地一下,紧跟着“哎哟”一声惨叫,刀疤脸踉踉跄跄直
往后退。
“小子动家伙了!”有人惊叫,“他妈也有刀!”
“上,给老子捅穿!”有人狂喊。
姑娘在一旁给司徒强助威:
“别怕,捅,给我使劲捅!好样的,这才叫男子汉,捅!”
司徒强拼命乱挥水果刀,一个劲嘶叫:
“滚,滚开!快滚!滚!老子杀了你们!”
寂静的深夜里,声音听起来格外毛骨悚然。
“这小子疯了!”有人恐惧地喊。
“快走快走,”另有人说,“警察听见了。”
只见刀疤脸什么话也不讲,一转身,捂住左臂,闪进那条岔巷,几个人立刻跟
随而去。
5
司徒强还呆呆地站着,瞪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喘着粗气。姑娘却提起地上
的马桶包,又一次拉起他飞跑。
巷道里已经有窗口射出了灯光,开门的声音也纷纷传来。姑娘和司徒强跑完了
几条小巷,再拐进一条更深更窄的巷子,终于在一扇双扇木门边停下来。
司徒强的鼻子里闻进一股腥味,他觉得是那种淤泥充滞的河道特有的气息。难
道是在枫河边吗?
姑娘迅速开了门,推着司徒强跨进门槛,然后一把将门关上。她靠在门框喘了
一会气,见司徒强直直地立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出气急促地声音,便
走过去,摸摸他的胸口,笑一笑,安慰说:
“没事了,走,进屋去。”
这里寂静无声,一片黑暗,抬头一看发现了一块星空,原来是一方天井。天井
两边可隐隐辨认出是两堵砖墙,迎面才是一道门和一扇窗户。司徒强跟着她摸黑走
到门边,姑娘开了门先进去,拉亮了灯,司徒强才进屋。
“坐吧。”姑娘说。
司徒强没有立刻坐下,仍旧站着,打量这间房子。房子还算大,虽只一间,却
有大约二十多个平方,是旧房,四壁漆着好看的天蓝色。墙上贴了许多时装女模特
儿的彩色图画,大的小的都有。最宽的一堵墙面并排立着两个三开门的大衣橱。靠
门边放了一架单独的穿衣镜,一旁是梳妆台,上面的化妆品琳琅满目。最漂亮最高
级的是那张床,倒模家俱,亮锃锃的,粉红色的床罩盖在上面,极其富丽。
他一眼发现白色的床头柜上,放有一只黑色的BP机。
“对不起,”姑娘走过来,“没开水,马上烧。”
“没关系。”司徒强客气地说,“你先歇一会儿,别管我。”
“那怎么像话。你坐。”
姑娘已经脱了牛仔衣,黑色圆领衫紧裹住她丰满的上身,她肩头平实圆滑,身
材算得上高大,体型柔韧健美。司徒强看看墙壁,猜想他大概是时装模特儿,不过,
做时装模特儿她又不够高度,而且也嫌丰腴了点。也许是业余的吧。
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就问:
“你家就一间屋?”
“还有间厨房。”她指了指,说,“哦,对了,你一会儿自己烧开水,我先洗
个澡,跑了一身臭汗。”
他才发现还有一道门,在屋角处,而傍那道门的后墙上,开着一扇老式木板窗。
“我先洗,没意见吧,”她在衣橱里取衣服,笑着说,“汗巴巴的,我一分钟
也受不了,我洗了你再洗,有热水器,方便。”
“哦哦,没什么。”
他连声答应,但心里的怀疑使他按捺不住:
“你家没人?”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吃惊了,那么他今晚住哪儿?莫非和她在一个屋里?或者,她到邻居家住?
不过他没有问出来,现在还不好问。
“你抽烟吧,床头柜抽屉里有,自己拿。”
说完她进了那道厨房门。
司徒强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是几包“健牌”。
他踱到后墙那道窗边,木板向外斜撑着,他好奇地瞥了一眼,心里恍然大悟,
先前在屋外时的预感证实了,原来这里果然紧挨枫河,窗外是石堤,眼光一扫,石
堤外边就是暗沉沉的河面,漆黑里,什么也看不见,全隐在混沌一团的冥冥之中。
他们来时的那座枫桥当然也没有一毫踪影,那是古代侯生的枫桥,也是大半个世纪
前书生的枫桥。
蓦然间,林姨讲的书生与浣纱女子的故事浮上心头,他浑身一激凌,赶紧甩甩
头,把一丝不着边际的想法立刻驱开。
他回到屋中,抽着烟,靠在沙发上,感到身上软得厉害。脸和嘴皮又痛起来。
他不由起身走到镜子跟前,凑得很近,仔细观看。真是惨不忍睹,左脸微肿,而嘴
却肿得厉害,简直像妖怪,要不是他的额头和眼睛漂亮,那就丑不堪言了。
姑娘的声音很大地从厨房里传出来:
“喂,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强停了停,走到厨房门边问:
“你在问我吗?”
“还能有谁?”
“我叫司徒强。”
“好怪的名字,司徒强,你自己进来烧开水吧。”
他走了进去,厨房不宽,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从一扇关着的窄门里传出
哗哗的流水声,那显然就是卫生间了。
“会不会开天然气灶?”姑娘在里边指挥。
“大概会吧。”他回答,“拿什么烧?”
“水壶,看见没有?”
他提起水壶,接好水,放在灶上,打燃火,正要出去,姑娘换了个话题:
“没打过架?”
“头一次。”他说的是实话。
“头一次就上刀子,有种。”
“别提了,我现在手还在发抖。”
姑娘继续说:
“告诉你,我喜欢你这种敢说敢做敢当的男人!”
“多谢你夸奖……”他实在说不出口,终于笑起来,“你哟……”
门里又是一串清脆的笑声。
见姑娘不说话了,司徒强便回到屋里,再次打量这屋,还是无法判断女主人的
身份。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悠悠地抽着烟,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到了原先自己的初恋
姑娘身上,那是一个很美很可爱的姑娘,可惜被父母棒打鸳鸯,生生折散了。
一堆愁云再次塞满他的胸膛。
一个月前,那个可怕的电话到底出现了;
“司徒,我结婚了,祝我,幸福……”
他俩高中同学,他师专毕业后,共同的音乐爱好又把他们连在一起,他吹萨克
斯,她弹电子琴,两人常在她服务的宾馆歌舞厅里获得客人们的喝采和掌声。他们
相爱了半年,但怎么也不能融化父母大人冰冷的心。父母的态度是明确而又坚定的,
他们的儿媳妇只能是一个学有专长的大学毕业生,至于什么高中毕业的宾馆服务员,
简直提都别在两老面前提。他迟迟不敢与父母抗争,而她又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女孩,
既无法忍受他父母的傲慢,又对他的懦弱恨铁不成钢,拖到最后,她终于愤然而又
伤心地离他而去。
“……别想我,司徒,没有缘份的爱情,就让它顺水东流吧……”
他感到眼睛发热,鼻腔酸酸的。
门“吱”地一响,姑娘出来了,一手提了暖瓶:
“水开了。”她说,“你没听见?”
“我来泡茶。”他悚然一惊,从艰涩的回忆之洞钻出,赶紧站起来接过水瓶。
“哟,”她很关心地看着他的眼睛,“想妈妈了?”
“嘴皮痛。”他掩饰地皱皱眉。
她轻叹一声,瞥了他一眼,眼光好温柔。
泡了茶,司徒强把水瓶放回厨房,回来时,姑娘坐在沙发上,拿毛巾揩脚。她
穿一件花的真丝睡衣,脸蛋白里透红,如同朝霞映红了白雪;,皮肤闪着水嫩嫩的
光泽,头发湿漉漉的,漆黑发亮,在后脑顶上挽了个大大的髻。
她把毛巾扔到一边,双腿一屈,上了沙发,腰靠在扶手上。她个子虽高大,但
这会儿她的姿势却如小姑娘似地天真,她嘟着嘴,伸着脖子,撒娇般地说:
“劳个驾嘛。”
他连忙拿起烟,抽出一支,递给她。她吸了一口,眯起眼睛,然后慵懒地扭动
腰肢,软软地说:
“你去洗澡吧。”
整个洗澡过程他是稀里糊涂完成的,脑子里塞满了兴奋、紧张、惊奇、惶惑,
总之,心情极其复杂。有时候,他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样,自己竟然和一个年轻
漂亮的姑娘如此随便地呆在一间屋里,而且是深夜。
他洗好了,仍穿上长裤和衬衫,进屋时,看见姑娘人巳上床,盖了被子,至身
侧躺,向着里面。他站在屋中央,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他睡哪儿?
姑娘身子一动,回过头来,看看他,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