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姑娘先是一怔,低头静默一分钟,随后抬脸苦笑道:
“怎么就爱起来了嘛。”
这使司徒强难以理解,脊梁上倏地划过一阵触电般的震撼。
“昨晚上我们……”他深感诧异地问,“还不算爱?”
姑娘又低头叹息一声,再抬头看他时,已是满脸的严肃认真:
“你为我吃了苦头,我报答你,就是这样,现在我们拉平了,谁也不欠谁了,
你应该离开这里了。”
“这究竟算什么嘛!”他又心痛又不满,双手无目的地在空中乱抓了一把,
“我们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给你讲清楚了。”她加重了语气,“请你不要再纠缠。”
司徒强看看她态度坚决的表情,明白这段浪漫的故事已到了结束的时候。为什
么会结束得如此迅速、如此使人揪心呢?枫桥边的故事,不应该是这样一种进程,
枫桥上的月亮,不应该是这样一种苍白!这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啊:
他感到深深的失望和伤心。
姑娘毫不留情地走出门去。这是无声的逐客令,她去给他打开大门。
司徒强只好尾随其后。不过再怎么气恼,他对姑娘都怨恨不起来。一个女人,
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一个男人,这样的情意是太重太重了,重得可以把你的心灵之塔
压坍塌,一种欠债的感觉在司徒强的心里油然而生,是的,不能就这样离去。
这时他好后悔啊,这次出走没有带上更多的钱,要是能够替她还了那六百二十
块钱,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就会一直沐浴在另一种温情的阳光之中。
他急忙掏裤兜,他记得身上还有二百七十多块。他掏出钞票,只给自己留了两
块钱,其余全拿在手上,大步朝姑娘走过去。
“请你收下。”
他把钱递过去,他是郑重的,恳求的。
姑娘并不惊诧,只是问:
“你这是干什么?”
司徒强显得更加真诚:
“别误会,这不是钱,是情意。”
“不要,你拿走。”
姑娘伸手去开门。
司徒强跨一步靠近门边,像是解释:
“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得用这种方式。”
“我不缺钱,再见。”
她把门拉开了。
“你一定要收。”他焦急地说:“一定。”
“把钱收好。”她厉声道,知道说了也没用,劈手夺过那钱,不由分说塞进那
只马桶包。
司徒强好沮丧,他默默立在门边。
姑娘不看他,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
“我还有事。”
如果再呆下去,他就太不懂礼貌了。他留恋地望她一眼,姑娘低垂着眼睑,让
在一边。他无可奈何地跨出门槛,但旋即转身,怀着最后一线希望,眷恋地恳求:
“我们交个朋友吧,只做朋友。”那个书生会这样乞求吗?不会的,因为那个
姑娘早已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你说呢?”
姑娘皱起眉头,口气冰冷:
“走吧。”
停一会,她稍为缓和地补了一句:
“忘掉我。”
“不可能!”他突然爆发似的一声大嚷,连眼圈也湿润发红了。
“忘掉我,我是为你好。”
姑娘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动情的光泽,然而与此同时,门也“呀”地一声无情地
紧紧闭上。
虽然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但是司徒强怎么能忘,他铭刻在心里的不但有
姑娘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有门楣上的那块门牌:枫桥巷122号。
噢,122号,枫桥巷的122号!
第二章
她从小也听过书生与浣纱女的浪漫故事,她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这个故事了。那
个书生居然还会假惺惺地用手榴弹来以身殉情。那个浣纱女明明进了青楼,明明已
经大红大紫,怎会自杀?
7
欧阳娇穿件睡衣,坐在沙发上,跷着一条腿。她头发蓬松,还有点纷乱,显然
刚起床。不过看上去她精神还好,脸上没有倦意,白皙的面颊,十分光洁。她在抽
烟,若有所思,又仿佛什么也没想,神情是平静的,安祥的,颇有点像那张西画
《出浴的维纳斯》。
床边站着个男人,在穿衣服,这是一个臃肿的大块头,脸色白里带黑,两只眼
袋明显,目光混浊。
男人边用北方口音问:
“你叫什么名字?”
“别问这个了,没必要。”她冷淡地回答。
自从有了几个稳定的男人后,她就不愿再有其他回头客了,从安全角度考虑,
即使要找临时伴侣,最佳人选也是外地人,做完事情后,隔得天远地远,从此不打
照面,干脆利落,不生事端,少了麻烦。
但是男人却心满意足地直言相告:
“我是想有名有姓地记住你。
欧阳娇笑了一下,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
男人穿好鞋,站起来,留恋地说:
“下次再来枫山,我还找你。”
欧阳娇吐出一口烟,一抬手驱赶掉眼前的烟雾,断然说:
“你找不到我了。”
男人很认真地说:
“我认识路。”
“这不是我的房子,”她立即否定,“朋友借我用几天,再说,等我把机票钱
一凑齐,也许下个月,我已经在澳大利亚了。”
跟陌生的男人,欧阳娇都这么说。
但男人却很固执:
“万一你短时间走不了呢?万一我很快又来了呢?生意人,说不定的。给我个
地址吧,传呼机号码更好。”
欧阳娇只想他快走,想了想,随口报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电话号码,而男人却摸
出一个本子,认真地记下。
突然他惊叫一声,看着手表大声说:
“哟,七点半了,八点半的火车!我走了。”
欧阳娇正希望他快走,立刻走身相送,正要出门,这家伙又依依不舍地停下,
摸出一张名片,很恭敬地递给她,诚恳地说:
“万一有机会到沈阳,也有个朋友。”
欧阳娇点点头,接了名片。可门一关,这张烫了金的纸片就飘落在门边的铁皮
撮箕里了,这只撮箕也不知接纳了多少张这样的名片。
今天是星期天,应该出去玩玩,她想,要么就跟几个老主顾打电话,看谁能陪
她消闲。
要不就找王诗人吧,但是他绝不是她的床上伙伴,甚至她还有些怕他,因为只
要一触及到她行迹上的某些不轨,他就要鼻翼忽煽,深恶痛绝,但在一般时候,她
在主观上却觉得他是她的一个很投机的朋友,或者是老师。那是个清高、豪放、亲
切、温和、满肚子学问的伟大诗人,他生活在芸芸众生中,似乎又跟生活隔着相当
的距离,他愤世嫉俗,咒骂世风日下,知道物质和现世利益在当前生活里的重要,
但又绝不甘心做物质世界的奴隶。他写诗,但不卖钱,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深陷诗国
的彩霓,迷不知其所终。他自称是屈原再世,是一缕贯穿古今的浪漫诗魂,他的使
命,就是要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上,树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高楷模,渡那些堕入
钱眼的小市民出炼狱的劫波,让他们的灵魂受到洗涤。欧阳娇跟他在一起,真是别
有一番乐趣,诗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跟你神吹一两个钟头,你
居然不但不会感到乏味,反而担心他会突然把嘴闭上。
但她突然记起,王诗人这段时间在写一首长诗,说要写一万多行,说是要展示
从古至今人类社会愚昧与文明的残酷大搏杀,他说要把自己关在斗室里,叫什么
“闭关自守”,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会走出来,哪怕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也
在所不惜。王诗人还给她解释,说作家都是苦行僧,伟大的作家尤其如此,而他王
某人,就是属于“伟大”之列。她当时听得哈哈大笑,但一看他那严肃认真的样子,
马上就把嘴巴死死闭紧,然后做出十分敬仰的样子,点头迎合。总之,那天以后,
诗人果然就消失了,仔细算来,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伟大的王诗人了,想想还怪
想他的。
杨工长那里她是不能打电话的,只能等他打呼机来。再说,他去海南肯定不会
这么快就回到枫山,不然她的BP机肯定早响了。
那么,找韩经理,他大概没去哪儿,上个星期还和他在“枫园”过了一夜。这
个老家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虽然每次都遭到她的拒绝,可每次仍然象个老歌手
那样,痴心不改地演唱他的那道保留歌曲,他要她答应把她包下来,住进他那座别
墅式的“枫园”里去。可是。即使给她金山银山,她也不会往牢房里钻的。不过这
老头子什么都肯依顺她,今天她想去东城最豪华的“华夏大世界”唱卡拉OK,只要
他在家,她一声召唤他一定会丢下手头的一切立刻就来陪她。如果找不到老头子,
她独自一个人也去。
但她要下午才出门,那么上午做什么呢?算了算了,睡觉,说不定晚上有个通
宵要熬。
8
欧阳娇一直睡到中午才醒,在床上懒了好一阵,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她总是这
样,白天睡觉,晚上泡舞厅,泡包房,或者就领个男人回来过一夜。有时候,她下
午就出门了,跳舞也行,唱卡拉OK、或者看录相片也行。
对于女人来说,她成长的环境使她看问题肤浅,缺少父母温爱的历史也让她少
了正常女子应得的教诲和约束,她在西城的下里巴人圈子中成长,自小就没有高尚
的人儿与她作伴。她不想花费力气把眼光看得很远,那太累,只要现在这种生活方
式过得顺当,那就照着这样往下过,何必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洞东西上动脑筋。
她的个性与另一类女子不同,那类女子往往把一个简单的事情设想得复杂,而欧阳
娇不愿意钻牛角尖,她宁愿把一切复杂的事物化为简单。
复杂可以使人丰富,也可能使人渺小,但简单,却注定一个人永远无法长大。
因而在生活的大海中,欧阳娇只是一尾没有远程目标的鱼,支撑她悠游人生航
道的唯一本钱,便是与生俱来的美丽和青春。
她是一个灵魂远未发育成熟的姑娘,而社会上一天一变的价值取向,也是导致
她精神贫血的原因。
她起床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抽烟,然后给自己泡一杯茶,她有烟瘾,也喜欢喝
茶,每天起床这两件事做过之后,才是洗漱,吃饭。
欧阳娇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刚撑起身子准备端茶杯,BP机“瞿、瞿”地叫了
起来。
“又是谁?”她随便想了想,懒得动脑筋,就起身走过去。BP机在枕头边,她
腰都没弯一下,仅低头瞄了一眼,原来是蒋摄影家。不过这次没有文字,只显示了
电话号码,这意思就是,让她给他去电话。
倒是有好一阵子没有与这位有趣的摄影家见面了,她想,今晚可以见见他。
打电话要上街,但是她愿意这样。她只要BP机、不装电话,电话会骚扰得你够
呛,而这只BP机可显示七十个中文字,作为联系足够了,多数情况她还用不着打电
话。
电话刚一拨通,话筒里立刻就传来那个男人愉快而又悦耳的声音:
“欧阳娇吗?”
“大摄影家吗?”欧阳娇学他的口气。
“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