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需要文化民族主义
2004年01月12日 12:55
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
王鲁湘:“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里是“大红鹰·世纪大讲堂”,我是王鲁湘。
最近这两年来,有一个概念非常盛行,叫做全球化。全球化的经济、全球化的政治。我们知道,全球化的政治我们有一个联合国,UN;全球化的经济,我们有一个WTO。那么,在全球化的经济和全球化的政治这样一种态势之下,有没有一个全球化的文化?面对全球化的这样一种经济、政治,甚至是文化,像我们中国这样的,过去有着几千年传统文化的这样一种地区应该怎么办?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其中,有复古主义的,有激进的、后现代的,有强烈的自由主义者,也有比较强烈的保守主义者,各种各样的思想,在这样一种全球化的背景之中都在进行交锋,进行各种各样的讨论和融合。那么在这个中间有一个人的声音显得很特别,这个人他旗帜鲜明地扛起了文化民族主义的大旗,他的观点引起了大家格外的注意。那么我们今天把很勇敢的,扛这一面旗的学者康晓光先生请到了现场,今天他要给我们大家演讲的标题是“中国需要文化民族主义”。
康晓光 教授
1986年毕业于大连理工大学,获数学学士学位;
1993年毕业于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获生态学硕士学位;
现为中国科学院国情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其主要研究领域为“收入分配”和“国家与社会关系”。
王鲁湘:好,康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感到很好奇,您作为一个学者,很年轻的时候就到了广西的一个很贫困的地方做了一个县长,做七品芝麻官。做这个七品芝麻官的时候,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学者,尤其是一个关注民生、民权、民族问题的这么一个学者,你在那个地方怎么施政?
康晓光:实际上我做的是科技副县长,是挂职的,说老实话,没什么实权,所以不存在太强烈的施政问题。当时主要是为了帮助县里去实施和落实世行的扶贫项目,是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之所以要去呢,主要是因为:第一,我当时在研究农村的贫困问题,这是我研究的一个比较重要的领域。再者,我个人主张,当我进行一些社会问题研究的时候,不是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所谓的客观的一个旁观者,我更多的愿意参与其中,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比较深刻的体验,而且也希望通过自己的学术实践去影响和改变这个社会现实。
王鲁湘:您那么关注贫困问题,是不是从小出身于贫困家庭?
康晓光:我们家应该说不算太贫困,因为我父亲是在国家机关工作,我妈妈也在学校里工作。考大学的时候基本上是什么也不懂,就是哪一门分数考得高,然后就报考哪个专业。因为那一年碰巧数学考得特别高。1981年我高考,基本快满分了,这样的话就报了数学。后来,我对什么东西一旦变成一种强制的时候就非常反感,基本上,我很喜欢数学,但学完数学,我就再也不想碰数学了,我也很喜欢生态学,学完生态学,我就再也不想碰生态学了。
王鲁湘:就是从您的学术的履历可以看得出来,一方面你的学术研究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从你的学术理想来决定你的某一阶段的学术兴趣。那么还有一点就是说,你一旦对这个东西感到厌倦了,或者感觉这个东西对你有一种强制性了,你就马上抛弃它。因此,你的学术履历中间,你看你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可是你的跳跃性就很强,那么这和一般的学者做学问,积累性的那种治学方法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你是跨学科、跳跃的东西很多。
康晓光:不过,我想有一点是不变的,就是说我本人实际骨子里还是对这个社会的现实非常关注的,我始终反对的就是为学术而学术。我不认为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学者,当你这个国家面对这么多的问题,你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的人,处于非常艰难的境地的时候,你可以在这里孤芳自赏,在象牙塔里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觉得不是那样的,我觉得对于我来说可能更像一个中国的读书人。
王鲁湘:你觉得作为一个中国的知识分子,他的学术立场当中间应该有一个民族本位。
康晓光:不是民族本位,应该有一种社会关怀,应该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就是说,我们作为社会中的一个成员,作为相对来说比较成功一点的个人,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应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实践,对社会的改善、对社会的提升或者人民福祉的进一步的提高,应该有所贡献。因此,正是这样,所以当我有机会接触各种各样机会的时候,我就很快地走向了社会科学这个领域。而且你可以看到,我学的东西在变,但是实际上从我从大学校园出来之后,我的研究领域基本上是研究中国的发展问题,这个是没有变的。
王鲁湘:那是不是正是这样一种责任感,使你在最近开始关注文化民族主义的问题?
康晓光:对。
王鲁湘:好。下面就请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康晓光教授给我们做“中国需要文化民族主义”的精彩演讲。
康晓光: 我想用康有为的一段话来开始我的演讲。在这一段话里,康有为就问,一个人他为什么会与中国生死与共呢?他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样的一个不解之缘是怎么结成的呢?康有为说,首先是绝对不会仅仅因为中国有那么多的高山大河,不仅仅因为我们都是炎黄的子孙,而是因为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数千年的文明教化,还有无量数的圣哲精英。有了这样一些自然的、血统的,还有这样一些人文和文化的东西,孕之育之,可歌可泣、可观可乐,这样的话,当这些中国之魂融入一个人的身心的时候,当一个人缠绵爱慕于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能跟中国结下不解之缘,他才能和中国生死与共。这样的一个国家、这样一个民族、这样一个文化,才能被人所热爱、所留恋,并且为之向往。我想康有为的这段话,他把文化民族主义的精髓阐述得非常精辟,而且充满了激情和感情。
我首先想讲一下文化、民族与国家的关系。实际上,民族国家、民族文化,还有就是现代的民族概念,它是一个比较新的概念。它实际上是和整个的工业化,和市场的成长,和全球化是联系在一起的。那么为什么在市场扩张,在一个大工业的时代,它会产生民族国家和民族文化这样的一些概念?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一般来说,一个主要的解释就是,工业社会是一个大规模生产的社会。大规模生产的社会要求人员,他在大范围内,在不同的时间之间要进行流动,同时要进行交流。就是说,随便的两个人遇到一起,他能够进行沟通,通过一些语言,一些抽象的东西进行面对面的,在短暂的一些交流中达成一些合作所必须的信息交换,这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这样的话,就需要一种统一的文化,这种文化应该是一种实质的文化,应该可以用白纸黑字来表达的东西。所以一般来说,一个广阔的市场,大规模的工业化的生产,它需要一个统一的文化,这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前,它很多部落、种族、部族这样一些机构,它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字,所以怎么样形成,在一定的,尽可能大的空间范围内、地域范围内,有一个统一的文化呢?这样的话它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机构,这是从工业,就是生产技术本身,衍生出对统一文化的需要。而对文化统一的要求本身衍生出对一个统一的政治共同体的要求。因此,现代化的经济,它需要一个统一的文化,需要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治。
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比如我们中国来说,你要想维持一个从小学一直到大学,这样一个庞大的教育机器,而且小学和初中它还是强制性的义务教育,这个需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同时,需要强有力的法律的保护。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现代国家的话,这样一套机构,这样一套机制,你是根本运转不起来的,钱你都没有,没法儿运转。而且一个国家,它也是垄断了它的文化,就像垄断了暴力一样。在它的地盘内,只许宣扬它喜欢的文化,不许宣扬别人的文化。比如说什么是国语?什么是第一语言?什么是母语?都有强制性的规定。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个现代社会里,往往既有一些民族国家,然后又有一个民族文化,同时它配合一种大规模的现代工业。
关于未来世界的文化格局问题,目前存在着三种看法:一种是经济全球化带来一个全球性的文化,这种全球性的文化将普遍适用于地球上所有的地方。基本上,最强有力的支持这样一种观点的理论,就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因为这样一种理论认为经济是决定一切的主导性的因素,经济决定论。全球化往往伴随着,首先这种全球性的技术扩张,一种高效率的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那么全球会形成一种比较相似的技术体系,甚至基本是完全一致的技术原理,与之相应的一系列的管理制度,所以要按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这样一种生产方式,这样的一种生产技术的话,很可能决定相应的政治和文化的,一系列的所谓的上层建筑,这是一种观点。
还有一种观点,全球化不会带来文化的趋同,相反会激发地方主义的、文化民族主义的复兴,这也是一个比较风行的观点。它强调本土性,强调地方性的反应。下面我要讲一下亨廷顿的观点。
还有一种认为,一种折中的观点,认为全球性的文化将会出现,但它只是一种浮在表面的文化,而本土文化还将在深层次支配人民的生活。就是说这样一种全球化,全球共同的经济生活,一种紧密的、频繁的这样一种国际交流的话,它会形成一种共同的规则,为了在全球范围内的交流。所以,这种规则在政治上,可能体现为联合国,在经济上最典型的就是WTO,它建立的一整套制度和规范。语言上,可能是英语,这样的一些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它认为,真正的能够把你,让你生死与共的,对你的情感有强烈冲击的,可能还是你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块地方里,在潜移默化的社会化过程中,赋予你的那样一种本土文化,这是一种折中的观点。
现在我想就稍微详细地介绍一下亨廷顿的观点,他的观点就是第二种观点,全球化不会带来文化的趋同。亨廷顿把文化和现代化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叫工具文化的现代化,还有一部分是终极文化的西方化,他把现代化和西方化分开。他认为在技术的层面、在工具的层面,他把它归结为叫做现代化;在终极层面,在价值的部分里边,叫西化,他把它叫做西方化。
他认为对于后发展国家来说,包括中国这样的国家来说,在它发展的过程中大概有四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拒绝主义。比如说我既拒绝现代化,又拒绝西方化,这样是一个保守的、封闭的、拒绝一切变化的一个社会。
还有一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