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让他的少年时代复活。当他再次旅游威斯巴登时,思绪万千。二十五年前他曾在这里过一种大吵大闹的生活,他现在对于当时那些曾做过自己同伴的女友们,心里似无慈爱的意味。他说:“那时少年的香摈酒冒着毫无结果的气泡,剩下的是一颗空虚的心。我在心里胡乱的猜测罗琳与拉塞尔小姐如今在何方?她们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我无法明白,当一个人反省自己时,却不知道要反省什么,或不愿听从上帝的忠告,应该怎样忍受生活而不是在自轻和愁苦中死去。……我简直无法明白我从前是怎样忍受的。如果现在再让我过从前的生活,没有上帝,没有你,没有儿女们,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来摆脱这样的生活,就如同脱去一件脏内衣一样。……我的感觉如同一个人在九月的好天气时的感觉,九月树叶开始发黄。人是健康的,快乐的,不过稍微带了点忧愁。……有点想家,想森林,想湖水与草地,想你,想儿女们,全部这样的渴望与日落、与贝多芬的交响曲混成一片。”
如今宗教信仰与家庭信仰相互交织在一起,比从前更为有力。当他害怕自己不信仰时,就会害怕回复到自己旧时的孤独中去。他回顾他的少年时代,带着一些忧愁与一种很奇特的仇恨,这些帮助他忍受到了暮年时光。他写信给哥哥说道:“我有点害怕四十岁的时候,一个人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到了山顶,再往下走就到申豪森的坟墓中去,但是人们还是要相信眼前的生活中有许多美好而重要的东西……不承认自己还是年轻的,这是很困难的。当一个人在写自己的年龄时,先写一个三字,即使这三字下面跟着一个九字,但是还是让人有许多幻想。人生很像拔牙法,当我们实在想拔掉它时,我们会很诧异地发现它已经被拔掉了,以我在法兰克福的地位而论,更妙的比喻莫过于吃大餐,烧烤和生菜上得很早,使客人的脸上露出些失望的神情来。”在这一件事上是冷嘲热讽,在另一件事上却是自责——尝试着强迫自己忍耐与克己,却与他的渴望生活相冲突。因为他的浮士德性情使他不能饶恕上帝,为的是常常要等候生活最重要的东西。至今为止,想一想从前所做的事都毫无价值。在他四十二岁的时候,乔特尔问他:“你不觉得今天的生活波涛汹涌得更高,高过你做学生的时候吗!”他想了一会儿答道:“不是这样的。假如我能够随心所欲地处理一些事情的话,我可能会说是的。但是最可怕的是在别人的手下耗费了毕生的精力,而我却只能听从上帝的劝慰而服从于他。”
这番很亲密的谈话(以后还有几次类似这样的谈话),不仅仅把他灵魂最深处的东西和盘托出,而且揭示了他对于信仰的看法。他用忠诚来扶助信仰,并且二者彼此支持。这时他写道:“只有基督教能使帝王摆脱生活的某些东西,这些东西指引着他们。或他们中的大多数,来到上帝所赐给他们的地位上,这个地位是供他们享受和独断专行的。”俾斯麦刚刚耻笑了正统派,证明欧洲的全部朝代都有过革命的历史,在这时候,他偶尔遇到上帝,就将上帝高高供起,但当上帝的观念阻碍他时,他又将上帝摔下来。现在当他同他的夫人辩论时,他敢说:“假若我的仇敌饿了,我也许愿意给他点吃的。但是要说到爱我的仇敌,大约是没有这回事,假设有的话,这样的爱必定是很肤浅的。”当他要那些新近受操练的海军发动进攻时,并没有什么充足的理由,他就说了两句很残忍的话作借口:“进攻是要牺牲的,但无论怎样,这些人四十年后都是要死的。”
路德维希格拉赫原是一位虔信派,他看见他精神上的义子(指俾斯麦)变成了一个马基雅弗利,实在让他大力恐慌。他托他的亲戚克莱斯特雷策夫转达他的警告给俾斯麦说道:“你要把你斯麦的信仰煽得很热,切勿让他掉人功名利禄的深潭中。他是由一种极为名贵的白石做成的。……他会变作一块既让世界分享又让魔鬼分享的很香的肉,魔鬼见了他这块肉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你还得试一下他的宗教信仰!”但是这些年来,全是他在教神斯麦如何处理政治事务的。
当俾斯麦被卷人这场战斗时,这位基督教武士感到处于一种两处为难的地位,令他难以解决。在议院里,俾斯麦政治上的对头,那就是芬克。芬克在议会上发表演说时说,俾斯麦在历史上的全部功绩都拘于图恩伯爵的雪茄烟里。又说他这人办事毫无分寸。悍斯麦反唇相讥说芬克是一个没有家教的人。为此芬克要与俾斯麦决斗。后来悼斯表声称,二人不和以及要决斗的原因,应追溯到1848年3 月,关于奥古斯塔那个有害计划的讨论上,二人发生了激烈地冲突,时至今日芬克仍记恨在心。在那一天晚上祈祷时,俾斯麦问了牧师一句很奇怪的话,说他是否应该瞄准后再扣扳机。“那一天,天气很好,许多鸟儿在欢快地唱着歌儿,我们一进入树林,所有的愁闷都一扫而空。‘在树林里,还有人在对他们进行调停,企图让这二人放弃这场决斗。他们事先商量好每人放两枪,现在减为每人只放一枪,如果俾斯麦肯说一句抱歉的话,这件事就算完了。然而最终两人还是没有达成互谅。”我开枪了但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愤怒的事,却没有打中。……我从子弹的烟雾中看见了对方,晓得我们俩人都还活着。周围的人欢呼起来,我却没有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只是有些不高兴为何减少了放枪的次数,我真想再开它几枪。,…但是事情就这样了结了,我们只好又拉起手来……上帝不想让芬克就这样死去,因为他还想好好利用他。“
在这个报告中,其中那些发狠的话想必是真的(因为这封信他是用虔敬的态度写给他的丈母娘的),俾斯麦那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明显地显露出来,一方面说他是个好奋斗、有骨气的人,另一面却说他是个信奉基督教的人。放枪是可以的,但是瞄准却是不道德的。所以在开枪时切勿带着怒气,但是枪烟散去时,他看见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未损。这时他会忽然觉得有些生气,然而他却没有考虑自己为什么并未受伤?他们都放了枪后,他却向上帝提问为什么要饶恕芬克,他却不问上帝为什么让他俾斯麦活着。这件事与他所做的许多事相同,那就是他仇视自己的对头要胜过爱自己。
乔安娜过了好久才饶恕了他。她不喜欢两人争争吵吵,只想家庭和睦如同他最喜欢打仗,而乔安娜却从无这种爱好一样。她对人生没有太高的奢望,也不慕虚荣,身体却不甚健康,所以生了孩子后更每况愈下。每天晚上她都要安顿孩子们,还要花许多时间来教养他们(这一切俾斯麦却不管不问)。她害有眼病,且愈来愈厉害。俾斯麦决定让她到气候较好的地方养病。在途中,因为乔安娜身体不适,俾斯麦就会安排仆人好生伺候,一有不如意立即辞退,为了找到好的仆人,往往辞了再另雇。他还购置了些家具,这样生活会更舒适些。对这些事情,俾斯麦却是很愿意做的。他有较深的阅历,做这些事时会很得心应手。日常生活中,他虽然比乔安娜忙碌,但他还是常常给她写信,而她却不然,为此,他屡次问她为什么不给他写信?说到写信,对乔安娜来说纯粹看个人喜恶,而且她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更好地分配时间。
所有俾斯麦想做的事,所有侮斯麦已经做成了的事,对乔安娜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然而对他的日常生活,乔安娜毫不掩饰她的不以为然。在国家危急时,她会写信给她的朋友乔特尔,说道:“假若我们能去申豪森,不管别的事,只顾我们自己,我们的儿女,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好朋友——这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如果能这样的话,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又会变得棒棒的且精神饱满,如他从前一样。……当他着手办理一件令人头疼的外交事务时,他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只不过得到些麻烦、仇恨,别人的厌恶。他是个很顾体面的人,正直、高贵,不适合做那样的事。但是可惜他不肯脱离这一切,因为他妄想要为国尽忠。”
在这封信中,我们不仅看出她对俾斯麦的虔敬,也看出她是多么渴望俾斯麦能守在她的身边,过着和美的家庭生活的欲望。在这封信中我们是可以窥见俾斯麦的许多动机。他所说的并非是胡言乱语,他肯定要描写他那高人一等的道德观,要利人利己,并且声称他的对头,他的同事,他的长官(他们实在不如俾斯麦聪明)比他更狡橘!时间久了,他会难以忍受娶一位夫人,她的狡诈比他更为甚之,或者是她的欲望常常挑动他去与别人勾心斗角。在他选择乔安娜冯普特卡默做妻子时,他就知道妻子绝不是这样的人。她爱他并且只爱他一个人。对她来说得到他的心无疑是最重要的。
对于那些必须应该会作的事,俾斯麦才会教她。除此之外他再不会教她什么别的。“我的可怜的宝贝,你必须学会在大厅里端正地坐着,样子要端庄。当你同大人们相见时,必须要表现得聪明而且有才智。”这是早时他写给她的的信中提到的。她还要学说法语,学会骑马,后来这两样乔安娜都已学会了。但是他若要求她做什么事,而这事正是她所做不来的,俾斯麦就会立即收回自己的要求,并且对自己很是生气,生气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呢?“我娶你是因为上帝让我爱你,如果你会答应我的要求月D 么我这颗飘泊不定的心才会找到一个落脚之处,从此不再害怕世界上的凄风冷雨,我可以在我自己的家庭中得到温暖。当外面有大风雨时,我便可以躲回家中。”但是他那外交家的性情却常常流露出来,她是自然坦诚毫无城府的,在她的信中她有时也会激烈而率直地批评某些人物,每当这时,他就惟恐信在通过邮局时会有人偷看,他告诉她:“你要小心些,切勿说某人某人这些闲话,因为我是你的丈夫,所以你说的这些话是要由我来负责的。况且你对于这些人的评价有失公允。切勿写那些警察不喜欢读的信,切勿忘记你在洗浴室里俯耳对夏洛特所说的话,你可知道,在这里或在莫愁宫里,当一道菜端上来后,往往还需加些佐料。”
她第一次拜见君主就很讨了个没趣,这不是俾斯麦的错,也自然不是她的错。这对夫妇被邀请到莱茵河的一条游船上玩耍,就在船上拜见君主夫妇。但是“这两位陛下却没有理她,虽然我们这几个人在船上玩了好几个小时。王后身体不适,所以对乔安娜也不甚理会而普鲁士亲王王妃却是故意地不理她。……后来亲王虽有意想弥补夫人的过失,很和蔼地对她,但她仍是差点就要哭了起来。……我的武士道精神使我感觉侮辱我的夫人要比侮辱我还要令我难过。……我自然是试着让她相信,她们并非看不起她,只不过宫廷就是这种状况。”
当我们读他写给朋友信中的牢骚话时,似乎当日的情景又重在我们眼前浮现。我们可以相信在他们夫妇回家的路上,乔安娜是怎样向他竭尽全力地证明这种生活实在是多么的没有趣味,是怎样的与他的性情不相符合。我们从中又可以推断出,普鲁士亲王王妃是怎样的无理。当君主的游船到了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