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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光世接到头两起通知时,恐怕进城后还有一番恶战,乐得让杨可世去拼命,自己落后一步,等到瓜熟蒂落再去分享胜利果实不迟。杨可世派去第三个使者时,已遭到契丹人的激烈抵抗,使者为了督促刘光世尽快进兵,特别强调了战斗的紧张性和艰苦性。谁知惬怯成性的刘光世误解了使者的意思,认为战局已发生不利于我方的逆转。战局顺利时,他还想观望观望,战局逆转后,他又怎敢冒险上去接应?为了遮盖耳目,他率军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借口迷途,就在当地驻扎下来,后来听听前方来的消息更加不利,他索性率部循原途逃回去了。谁也不会相信要找到近在咫尺的燕京城还会迷途,谁也不能原谅前方如此吃紧,负有接应重责的后军竟然丢下友军可耻地逃走。他冒着军队里的大不韪,竟然干出别人决不会干的事情。
一切胆小鬼干起可耻的事情来并不胆小,他有恃无恐的一条是父亲是都统制,无论怎样失机,父亲总要替他掩饰。刘延庆所谓〃让儿子阅历阅历,长些见识〃,儿子的见识就是这样〃长〃起来的。在利害关系上越见得分明,在行动上就格外卑鄙和无耻。
十多年后,由于种种条件凑合,刘光世居然也成为〃中兴名将〃之一,与韩岳二吴并称。但他的这个〃将〃不是以善于打仗、善于战胜敌人,而是以善于见风使舵,善于从战场上滑脱出〃名〃,这在当时也有了定评。
(九)
巳末时分,也就是宋军夺得迎春门的四个时展以后,宋军基本上肃清了奚、契丹人在外城的抵抗,它使一、两万名持械来斗以及徒手受戮的奚、契丹人流尽了鲜血或者连皮带骨都化为灰烬,使得几千户的房屋成为瓦砾堆,同时也使自己付出了将近一千人的代价。在外城的奚、契丹人并没有被斩尽杀绝,他们挣扎得性命出来,都逃往王城。耶律思轸堵塞了宋军前进的通衢,同时却畅开了供自己人撤退的渠道。这样就使王城的守御力量增加到几倍以上。
在宋军方面,除了战死者以外,又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一部分常胜军,甚至也有个别泾原军闯入奚、契丹人的家里,或者借口搜查隐匿逃亡,随意闯入汉儿的家里,干尽了盗劫、奸淫、杀人、放火等勾当。在军队里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口袋里装满别人的财物,手里沾满以发泄虐待狂为目的的鲜血,这部分军队就再也无法集合起来,听候调集再上战场去作战了。杨可世听到这项情报,虽然发狠抓住几个犯罪者正法,仍不能制止这些罪行的继续发生。此外,分守各城门的一千六百名士兵不能调动。现在,杨可世手里可以机动使用的兵力,只剩得半数左右了。
街垒上浴血苦战的情景还在眼前,手里的人马,有减无增,后军的消息杳然,派去的军使不是找不到传达的对象,空手而归,就是军使的本人也像石沉大海,一去后再也找不到踪影。这时杨可世所处的地位并不佳妙。他踌躇一回,回过头去问郭药师道:
〃今日之事如何?〃
这是一句有点畏缩,与杨可世一贯的气吞山河的气势不太相称的问话。契丹人的猛烈反扑,寸土必争,似乎给杨可世造成某种程度的心理影响。耶律思轸、耶律怀沙以及其他的战死者如果死而有知,一定要为此感到自豪的了。
杀了几个常胜军,郭药师心里是不痛快的,但他的特点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听了杨可世的问话,他恭敬地回答道:
〃悉听统领指挥。〃
〃攻城!〃
杨可世不再踌躇了,他振作起来,发出雷霆般的命令。自己一马当先,率领郭药师、高世宣、甄五臣、赵鹤寿、石洵美、李侥等将领和三千名铁骑,浩浩荡荡,径奔王城而去。
在此之前,城中的秩序已经逐渐恢复,奔出家门前来迎接王师的汉儿也越来越多。就中还有一名文士当场献上一首七绝,表达他自己以及大部分汉儿的〃俟我后,后来徯晚〃的向往心情:
〃破虏将军晓入燕,
满城和气接尧天。
油然叆叇三千里,
洗尽腥膻二百年。〃
汉儿们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杨可世西瓜大的字识不到十担,又当军务倥偬之际,他需要的不是文人,而是武士。他随手把诗稿往靴筒里一塞,问他可骑得动马,使得了枪?诗句洗涤不掉腥膻,腥膻要用鲜血来洗涤。杨可世露了一句口风,当下在场的许多汉儿一齐回答道:
〃愿随将军鞭镫,前去攻打王城,共洗胡尘。〃
杨可世大喜过望,立刻命令甄五臣留下来负责他们的组织编队工作。汉儿们果然呼兄唤弟,招朋觅侣,顷刻问就集合得一、二千人,编成一支作战队伍。这时满街上都有兵刃铁甲,他们俯拾即是,有的还牵住了奔轶的马骑上,变成了一支步骑两栖的庞杂的部队。其中战斗力较强的,还是装运煤柴的乡民,他们中间一大部分人,自早起就跟着甄五臣转辗作战,显示出他们的机动性、灵活性,对战争很有贡献。
一批汉儿跟随甄五臣,追上杨可世的大军参加战斗了,随后又有许多汉儿陆续赶上来,要求参战。甄五臣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通通把他们编入队伍。
在犯下了种种错误,错失过许多机会以后,杨可世正式率部直扑到王城城脚下,这才发现在前面迎待他的是一堵铜墙铁壁。清晨以来,曾产生过轻敌思想,消灭了外城的契丹人的抵抗后,也曾存在过一些幻想:例如在王城城头上已经树起降旗,萧皇后打开城门,在宫门口舆榇衔璧迎降;或者有一部分汉儿南面官反正,正在与城内的契丹人鏖战,城厢上乱成一团等等。这些幻想在铁的事实下面都已破产。他明白一场艰苦激烈的攻坚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杨可世观察一下形势,他先看看这座王城,看看四围的城墙和正面的这道城门——它称为宣和门,与东京的宣和殿遥遥相对,这两个交战的朝廷在那一段历史时期中,对外都标榜一个〃和〃字,似乎他们都不愿以兵戎相见。杨可世竭力在寻找敌方的薄弱点,决定从那里下手。
辽的时期,燕京王城远没有外城高大雄峻,但它也造得十分厚实坚固,城四周围绕着几丈阔的护城河,正对大内的宣和门还建有一层瓮城。无数契丹、奚的甲士已经林立在城头的马面、雉堞上,弯弓搭矢,持满以待。一切用来守御城池的战具,也大体具备,显出有恃无恐的样子。其中一个站立在城楼上督战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在那里指指划划,所有的军官都要跑来向他请示汇报,遵听他的指挥,看来他就是他们的最高统帅。郭药师指点道:〃这个就是耶律大石。〃兰沟甸战役,杨可世曾是耶律大石的主要敌手,但是觌面相逢,今天还是第一次。
避坚攻瑕,本来是杨可世选择攻击点的原则,现在耶律大石的形象把他吸住了。兰淘甸一役中,杨可世几次冲锋陷阵,掌握胜机,但是耶律大石坚韧不拔运用高明的战略战术,把他打败了,他立誓要报仇雪耻。既然耶律大石在这里督战,他就应该攻击这道宣和门和这一重瓮城,和他决一雌雄。
方针既定,杨可世立即部署进攻,他传令士兵们弃去战马,徒步涉渡已经结了冰的护城河。
护城河相当宽深,冬季水干,冰面距离河岸还差六、七尺高低,冰滑岸高,要徒涉过去并不容易。随军带来的木板有限,临时搭制不起浮桥来。幸亏乡民们考虑得周到,携来大量干草,干草填进河床,渡过河去就容易得多。
城下行动迅速,城楼上的耶律大石估计敌军已经进入箭力能够达到的射程内,把手里的小红旗一挥,遮天蔽日的箭矢顿时飞射下来。还有用发石机飞掷下来的石块,都有磨盘大小,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城下涉河的宋军用挡牌挡住一般的箭矢,碰到弓力特劲的,箭矢就会射透挡牌,自然更加挡不住飞石,脚底下还要照顾冻得不太结实的冰层。有些地方干草填得较薄,人又挤得太密集,冰层承受不起那么大的压力,就会发出可怕的断裂声,人们不得不挤着、挨着,尽快地分散开去,以减轻冰块的压力。有时城上飞来一块大石,正好击中冰面,裂开了一个大窟窿,战士们来不及逃跑,就连人带甲,沉入河底。
但是渡过护城河只有极短促的一刹那,奋不顾身的战士们冒着箭石之险,很快就越过这道障碍,爬上河岸,直扑城根。
他们是奇袭队,不可能携带洞屋、鹅车等一类笨重的攻城武器。连发石机、凤凰弩等重武器也无法携带,随军只带一些轻便的云梯。他们立刻把云梯倚在城墙下,有的战士在矢雨石雹之中,凭着一面盾牌,一把斫刀,登上云梯,就直往城上爬。
还有的战士在几层牛皮帐的掩护下,扑到城根下,用铁锤和大凿子凿着城砖。不怕城砖多么坚厚,一锤下去,总有一些砖石的粉屑飞迸开来,只要功夫用得深了,还是能够凿出洞穴。每一个战士的目标是要凿开、抽出一块砖石,然后飞快地跑开,让后面上来的战士接替下去。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凿洞抽砖,最后就能凿成一个大洞,让大伙儿冲进去。
当然,主攻的目标,还是正面的瓮城门。这次又是民兵出了大力,他们从后方找来几根粗硕无比的大木桩,正对瓮城门,临时搭起木架,把木桩悬挂起来,猛烈地冲撞城门。几十个人轮换着撞,每撞一下,就使得用几重厚铁皮包裹的城门发生一个大凹印,城门也随着猛烈地震动一下。
所有这些逼进城根的猛攻,都要付出重大代价才有可能进行。在城下奋勇进攻的有正规的泾原军、常胜军,还有更多的汉儿民兵。尽管临时编制起来的民兵,不习攻战,有少数临阵畏缩,偷偷地开小差逃跑了。但是越来越多的汉儿们从后方涌来,补充了损失的员额,使这一支事前没有估计到的后备民兵,在人数上逐渐成为攻城的主力。由于他们缺少战斗经验,缺少防身、护身的器材和技术,伤亡率要比正规军高得多。但是大部分人没有被死伤吓倒,还是坚持战斗,坚持进攻,发挥了很大的勇气和作用。
宋军攻城的方式多种多样,城上契丹军的防御也是随方设计,变化多端。北宋建国初期,辽宋发生过几次战争,直到澶州之役前后,辽方都是攻多于守,没有从战争的实践中学到很多的守御术。但是辽、金启衅以来,攻守之势颠倒过来,辽军从宁江州、达鲁古城、上京府等失败的战役中吸取教训,也学会了一套守城的方法。现在全套拿出来对付宋军的进攻。城下宋军猛攻之际,城上的辽军除了用矢石灰瓶外,还用铁挠、铁钩、拒木等工具专门对付云梯上的宋军。等他们爬上城墙,将要登城的一刹那,就突然从隐蔽处跑出来用挠钩把他们钩进城来杀死,或者出其不意地在城墙中凿个洞,支出拒木去把云梯连人一齐推翻,使登城者坠地而死。他们又用猛油(火油)、脂膏、松柴、干草等容易燃烧的物体,点着了火掷下城去火攻宋军。最厉害的一着是在城头上烧着几只炽烈的大煤炉,把一切可以弄到手的油类,甚至把金属品都投进熔锅里燃烧,等到金属品溶成液体时,大桶地泼下城去,溶液溅到人体上,莫不体糜肉烂。
一方面是奋不顾身地猛攻,一方面是舍生忘死地死守。有时宋军凿成一个大洞,一声发喊,正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