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面前坐着的是谁,她永远是那句经典的开场白:你喜欢美国吗?有人说喜欢有人说不喜欢,还有人莫名其妙。郑微觉得这的确像一个有点冷的笑话,可是,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一场黑色幽默。
也许是因为网撒得太过于铺天盖地,大的鱼进不来,小的鱼又溜走了,郑微走马灯一样的相亲生涯收获寥寥。她曾经想,不就是找个男人吗,多简单的一件事,可事实无情地证明,她偏偏就是找不到。
不过,虽然没有实现她的既定目标,多见了几个人也并非坏事,至少她在认识了一个大学里的生物老师之后,才知道拿破仑隆头鱼濒临灭绝;至少一个秃头的连锁拉面店小老板给过她两个月都吃不完的免费餐券;至少她还在相亲的时候走运遇见过一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年轻外科医生,虽然那个姓纪的医生彬彬有礼地送她回去的时候说:再见,刘小姐。至少她终于明白,即使她愿意将就,其实也是多么得难。
那一段时间阮阮给她打电话,每逢问起“你在哪里?”郑微都是哈哈大笑,“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她的疯狂相亲终止于G市委党政机关的一个办公室主任,三十五岁,至今未婚,有房有车,而且郑微毫不怀疑他有可能是处男。她跟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系黑色领带,头发整齐地三七分的男人吃着淡然无味的牛排,听他滔滔不绝地赞美着为下班的丈夫,跪着递拖鞋的日韩妇女,痛斥婚前性行为,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岔开了话题,“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鸟,我喜欢养鸟。平时下班我不喜欢出门,外面总是乌烟瘴气,尤其现在的年轻人更是乱七八糟,鸟叫声能让我平静。你呢,我看你挺文静的,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喜欢鸟吗?”
郑微憋住笑说:“不,我喜欢猫。”她放下餐具认真地说,“你喜欢下班后在家玩自己的鸟,我喜欢玩咪咪,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她模仿周星驰的声音哈哈大笑,自己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最后只记得那个“爱鸟者”惊呆了之后半张的嘴。
这个事件的严重后果是李阿姨一气之下扬言再也不多管闲事,郑微在打给阮阮的电话里差点笑出眼泪。
阮阮也笑,她说:“你真胡闹。人家有什么错?爱情可以唯美唯心,相亲就是一场交易,大家把最现实的要求摆到台面上来,合适就好,不合适也罢,你何苦气不过,非要恶搞他一轮?”
笑声平息下来之后,郑微说:“算了,也许这种方式真的不适合我,阮阮,要男人干什么,不如你跟我做伴。”
阮阮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我想我快要结婚了。”
阮阮要结婚了。郑微大惊之后,觉得如梦一场。她结婚的对象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普外科主治医生,叫吴江,两人从朋友介绍认识到确定结婚意向,一共只见了六次。
“你爱他吗?”郑微问,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一个只见过六次的人,能有多爱。
阮阮说:“他挺好的,早些年为了学业没顾得上感情的事,后来回国了,工作一直又忙,他跟我一样都是以结婚为前提来找对象,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第六次见面他跪下来求婚时,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也许错过了他,我未必遇得上更好的,就当是为自己找个伴吧,爱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么难。”
有没有别的伴娘像郑微一样,当新娘子在婚礼进行曲中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红地毯的尽头,她站在新娘的身后,心潮澎湃,眼眶潮湿。世界上还会有比阮阮更加美丽的新娘吗?到场的亲友都对年轻有为的新郎赞不绝口,只有郑微觉得他太过于幸运,他只见了六面,就娶回了世界上最最好的女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婚礼,两个当事人都不爱铺张,只简单宴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阮阮一袭白纱,娉婷地伫立在淡淡微笑的新郎身边,他不是赵世永。当年舟车劳顿只为与爱人片刻相依的她,一心只想把那份感情守成天长地久的她,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爱着的时候,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谁料到一朝梦醒,就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阮阮给赵世永发了喜帖,他没有来。六年的感情输给了一个只见过六面的人,命运自有他的安排。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阮阮幸福,只要阮阮幸福,什么都值得,在郑微心中,没有人比阮阮更配得上眼前的幸福。
司仪问,阮莞小姐,你可愿意嫁给吴江先生为妻,一生一世爱他,陪伴他……
阮阮说:“我愿意。”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抽泣,所有的人才注意到,娇俏的伴娘泪流满面。郑微真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伴娘,她在好友的喜筵上,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只有阮阮明白她,她看着郑微,灿烂地笑,仿佛在用笑容告诉她,自己一定可以幸福。
新人敬酒的时候,重新补装的郑微持壶和伴郎一起跟随在新人身后,伴娘和伴郎一向都是新人之外的另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仪态万千的新娘身边站着清新甜美的伴娘,如果这晚有星光,只怕也失去了颜色。面对众人的笑闹起哄的劝酒,郑微一概来者不拒,就连阮阮的那一份,她也代为挡了过去。
私下的时候,阮阮附在她的耳边,“别喝了,悠着点。”
她只是笑,“我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以醉,你不可以醉。”
十几桌下来,饶是她酒量不错,不由也有几分微醺。下一桌是新郎倌的朋友,吴江一个个介绍下去,“这几位是我们医院普外科的同事,这位是《××日报》的责编……还有这位,是××区人民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他介绍到那名身长玉立的男子时,那恰好侧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来,点头朝新娘微笑,然后他的视线平稳地投向新娘身后的人。
“对了,他姓林,叫林……”
郑微不期然地打断了吴江好心的介绍,她说:“林静,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林静含笑举杯:“你好吗,小飞龙。”
你好吗,小飞龙?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小的时候他陪她在大院的花园里捉迷藏,他怕她找不到会哭,从来不会藏得太隐蔽,一旦她揪住了他的衣角咯咯地笑,他总是故意这么说,“你好吗,小飞龙。”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郑微,她会选择在这刻忘记所有,立即扑在林静的怀里痛哭失声,然而她今年二十五岁,他跟她玩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捉迷藏,这一次他躲得太远,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我挺好的。”二十五岁的郑微说。
“你们认识?”吴江也愕然。
林静笑道:“她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她抱在怀里,你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郑微也半开玩笑,“是啊,过去我们熟到我以为一长大就可以嫁给他。”
好事之人闻言起哄,叫嚣着这样的交情值得痛饮一杯。郑微毫不犹豫将酒倒满,平举到林静面前。林静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摇头笑了笑,与郑微碰杯。他喝干了自己的酒之后,伸手拿过了郑微已触到唇边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当即四周叫好声一片,人人都笑林检察官原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更频频追问何以两人初见时似是许久都未谋面。
郑微回答说:“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长大了之后,以前的玩伴大多都是各奔东西。”
她的林静已经在十七岁那年一去不回,也许她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他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他,是个陌生的男人。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郑微独自站在角落,偏心的阮阮看准了她的位置,背过了身,抛出的花球依然不偏不倚地飞向了她。花球迎面而来的时候,郑微才回过了神,她直觉地想要抓住它,终究慢了一步,只抓住一片粉色的花瓣,顷刻间,花球落地。
吴江工作的医院在G市,阮阮嫁夫从夫,她辞掉了S市的工作,陪在丈夫身边。这也许是郑微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婚宴的最后,闹洞房的宾客也尽兴而归,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阮阮送出了门,她说:“林检,不如你帮我送送微微。”
郑微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楼下很好打车。”
林静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给我。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转身就再自然不过地将郑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一路上,郑微将车窗摇得很低,风灌了进来,吹走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始终看着窗外,电台里的音乐支离破碎。
林静开车心无旁骛,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门口,郑微都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我就在门口下吧。”郑微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真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静没有回应她的礼貌,“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到楼下。”
“不,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栋?”
她莫名地就开始发火,“我说过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楼下,我身边的人或许会误会。”
林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郑微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着窗外,她没否认,因为他说得对。即使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她理解林静,她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里竟依然还有怨恨,人们往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超脱。当年林静的离开,不但带走了她朦胧的初恋,更带走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将后来失去爱的凄凉统统归咎于他,即使明明知道那并非他的错。
“我也生过自己的气,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离开。是的,或许我不应该,然而谁是圣人,谁又没有面对不了想要逃避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对,甚至为我的家庭能给你带来温暖而感到骄傲,原来都是假象。”
郑微笑了,声音却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 七年了,他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我以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继续消失。”
林静沉默良久,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回国后我打过电话给你,既然你快乐,我便离开。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会再错。”
郑微打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干脆果断,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听到林静发动车子的声音,却不肯回头。到了凌晨,她觉得出奇的口渴,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没有开灯,喝了一口水,就这么借着窗外路灯的一点光亮,怔怔地发呆。当她放下水杯之后,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发疯地翻箱倒柜搜寻,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它们藏得那么深。
一墙之隔得韦少宜被她的大动作惊醒,敲着她的房门抱怨道:“郑微你半夜抽什么风?还让不让人睡觉。”
郑微的动作犹在继续,只转身回了一句,“前一阵子何奕发神经半夜在楼下对你唱歌,我说什么了?“
韦少宜顿时语塞,恨恨回房。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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