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将罗燕叫来,很透彻地把她睡了。
【纲10】
罗元庆这个人物在广龙三年至四年的冬季里再一次有力地凸现出来。他担任特别运动指挥部总指挥,谨慎而周密地执行刘广龙一系列指示,将知识青年头目张力平为首的一批牛鬼蛇神一一揪了出来。他体现了黑山堡政治历史的主流特征,他的权力在这个冬季里也不露声色地膨胀起来。
在黑山堡爱情政治化的历史中,他和花二嫂又演了一出寻常的男女情爱戏。
〖目〗当刘广龙决定成立“特别运动”指挥部来收拾“武死战文死谏”运动中跳出来的反动分子时,罗元庆成了特别运动指挥部总指挥的唯一合适人选。刘广龙自己不愿亲自担任。钱爱孔、冯二苟被大字报烧得焦头烂额,站出来反扑形象不好。罗燕为女流之辈,身单力薄,无法胜任。禹永富、鲁峰态度暧昧,自然不胜此任。
罗元庆就又单独地立在了他的面前。
刘广龙对这个铁打一样的黑壮男人掂量得十分清楚。他有野心,但又足够谨慎。他对刘广龙有察言观色的周到服从,但拿了令箭去指挥天南地北有足够的狠毒。别看冯二苟张牙舞爪,真正会咬的狗不叫。
罗元庆就属于那种不满天乱叫而会将敌人咬断喉咙的狼狗。过去大庙里都要有护法的恶和尚,罗元庆就是这个角色,他在山门凶神恶煞地一站,就护了庙寺。
罗元庆在刘广龙的面授机宜下开始大张旗鼓地行动了。
山上山下广播站开始日夜广播刘广龙的讲话和黑山堡革命委员会特别运动指挥部的一个又一个通令,限令“武死战文死谏”运动中跳出来的牛鬼蛇神向人民投降自首。东西山上的大字报像狂风扫落叶一样扫荡干净了,残存的碎纸片不过像隔年的只言片语流落在山里人的记忆里。写大字报的人一个一个被揪了出来,幕后策划指挥的人一个一个被揭发出来。
罗元庆亲临西山、东山召开全体百姓大会。冯二苟、钱爱孔在大会上开始吞天吃地地咆哮。台下的老百姓半年前在烈日头下坐成一片仰脖热汗,现在在刺骨的寒风中坐成一片仰脖的冰棍了。他们抱着胳膊,像一排排石蛤蟆一样,傻乎乎地瞪着眼,听着又一个特别运动的动员。而后,石蛤蟆们便都齐齐地举起手来喊口号。在口号声中,张力平和他那群野心勃勃的坏家伙们被一个个反剪双臂摁在主席台下。山上山下一百六七十个知识青年有一多半接连被揪了出来。
罗元庆阴黑着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冯二苟、钱爱孔叫嚣,也看着大会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那些程序都是他决定的,但他是一条只咬不叫的狗。
轮到他做指示,他便很政策地讲:揭发要彻底,一个坏人都不放过,但是斗争要讲方式,要文斗不要武斗,要触及灵魂,不要触及皮肉。坦白从宽,反戈一击,回头是岸;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然后,他就像个护法神一样高高在上坐在主席台中央,听凭前呼后拥的武装民兵将这批城市来的大中学生一个个反剪双臂押送着游街。
东山上的游到山下黑山堡,再游到对面西山上;西山上的游到下面黑山堡,再游到对面东山上;山上山下连日不断地游着。游到黑山堡城堡内,那就像大城市的游街一样了,黑山堡的老百姓夹道观看。冻得石头发脆的寒冬里,男女老少都举着石头一样发脆的拳头捣破空气,呼喊着口号。他们的面孔像是观看押赴刑场的死刑犯一样悚然。那群几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小知识分子现在像是被铁丝扎透成一串准备油炸的蚂蚱一样,一个贴一个低头弯腰地走着,他们被反剪的双臂像蚂蚱被捉住的两条后腿向后撅着。
游到大队革委会门口时,罗元庆指示口号要喊得响亮,领喊口号的人便把脖子扯到了天上。夹道观看的人群便都向空中举起了冬日里的拳头。大队革委会大院门敞开着,刘广龙背着手站在办公室门前,隔着院子保持一定距离地观看着游街的队伍通过。这时,
罗元庆亲自振臂领呼口号,只咬不叫的狗到了需要的时候也要叫起来。
除了声势浩大的批斗游行,最要紧的活儿是审查清楚张力平反革命集团的全部罪行。罗元庆领导成立了专案组,日夜进行逼供审讯是这班人马的事,他不需要每日每夜亲自出面。他现在也想心狠手辣地把张力平这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知识分子打掉,但他不愿意和他们结私仇。刘广龙要借他这把刀杀人,他还可以再借别的刀杀人。一切公事公办,躲在后面策划指挥,那就是真正会咬不叫的狗。那是狗头目,指挥着群狗去伸爪张嘴。但是,重要的审讯他又要亲自出面一下。
他要在刘广龙面前表现亲临一线冲锋陷阵的忠诚。
这样,他就在白花花亮着电灯的审讯室里面对张力平了。
这个学生头目瘦高地立在那里,一张布着络腮胡的小脸半歪不斜地摆在半空中。罗元庆看了看前后专案组的人马,双手八字伸开扶着面前的桌子,对张力平说:政策我已经交待了,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你的交待材料我看了,远不够老实,你要低头认罪,彻底交待。他说完这些原则的话,便盯着张力平。
这个狂妄的城市学生几个月来也找他交谈过,他明白那是争取他的支持。小知识分子们一定看出他和冯二苟、钱爱孔不完全是一回事,他也便显得不那么一回事地模棱两可地对待着张力平。张力平在那些谈话中说,经过几个月的调查了解,发现
罗元庆是与冯二苟、钱爱孔不同的领导,冯二苟、钱爱孔贪污腐败,荒淫无耻,鱼肉百姓,而罗元庆作风端正。
罗元庆当时就微微笑了。
他确实与冯二苟、钱爱孔不一样,他喜欢一天到晚地忙工作。他像台机器,他领导的民兵团和各个权力组织也都像台机器,他日夜不停地开着机器。除了吃饭睡觉,他喜欢没早没晚地指挥来指挥去。对民兵团的每一支枪、每一把刺刀,他都过问;对民兵训练基地四边的每一根铁丝网,他都亲自检查;办公室内添一张椅子、做两个板凳,他也亲自下命令。凡是属他管的事,他都一杆子插到底。
他的实权就是这样稳扎稳打地建立起来的。
他当时听到张力平对他的评价,也冲动了一下,觉得在改天换地的又一个新朝代中他可能更了不起。钱爱孔作为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占着他前面的位置,他始终心怀不满。但是掂量了一下局势,就估摸张力平这拨人很难得逞,就是加上禹永富、鲁峰支持他们,再加上所谓老百姓支持他们,那都靠不大住。
罗元庆也动过最野心的念头,那就是,张力平这拨人真要能够把冯二苟、钱爱孔打倒,弄得刘广龙本人也坐不住宝座,他罗元庆保不住可以取而代之当首领。不过这样想很危险,他只是念头一闪而已。而后他又想到,张力平这拨人闹起来,最后刘广龙不得不拿掉钱爱孔,这样他
罗元庆就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第二把手;那也未尝不可。但是,对这种前途他也没有把握。
他就嘿嘿地笑笑,算是听完了张力平一次又一次的侃侃而谈。
现在,他亲自出面审讯张力平,多少有点碍于面子。他不把话讲得太绝,免得张力平反口咬起来,把他也弄得个不清不白。
他显得既公事公办又比较袒护地对张力平说:多的我就不和你谈了,你应该做明白人,负隅顽抗没有好处。他的话是对敌斗争坚决的,他的口气和表情是对张力平关照的,而后,他便撤离现场了。他对审讯组的人员做了绝不可心慈手软的严厉指示,让他们不惜一切手段搞清楚反革命集团的全部罪恶活动。
在这个冬季,罗元庆领导的特别运动总指挥部这个临时权力机构几乎独揽了黑山堡革命委员会的绝大部分政治权力。
罗元庆有意无意地夸大着张力平反革命集团的势力,这样才更显出他有功,也才使得他能够借着打鬼做钟魁。他觉出自己的权力一天天膨胀起来,就好像一个泥菩萨蹲在那里,越蹲越大,占住了黑山堡地盘。因为领导特别运动,西山东山上的事情冯二苟、钱爱孔都要向他请示,他便一左一右手伸到山上,将情况摸了个透。对两个分队革委会的人头摆弄来摆弄去,摆得他们对自己服贴。整个黑山堡的政治大权也越来越多地集中在他的手中。他现在唯恐这个特别运动结束,恨不能张力平反革命集团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完没了地揪出新人,他才能永久地成为刘广龙身边的第一号亲信。
在这个冬季里,罗元庆汲取了那年搞攻占东山民兵演习的教训。
他每天都向刘广龙请示汇报。没有刘广龙的令箭,他一件事不做。有了刘广龙的令箭,他就为所欲为。他每天琢磨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如何把自己现在的地位名正言顺化。他在每天的汇报中巧妙地给刘广龙造成一种印象,那就是,张力平确实是野心勃勃、罪大恶极,但是这两年钱爱孔、冯二苟打着刘广龙的旗号狐假虎威,做了很多事情,损害了刘广龙的形象,也激怒了老百姓,所以张力平煽风点火,老百姓才会跟着跑。当然,
罗元庆说的极为谨慎。
有一次,他对刘广龙这样说道:这次我负责特别运动,依靠的最大实力,就是您在人民群众中的崇高威望,要不,西山东山上的老百姓不那么好转弯子。我看特别运动完了,钱爱孔和冯二苟可不可以对调一下,要不,他们积怨深,以后不一定好工作。
罗元庆显得不经意地把这话说完,就接着讲别的话题了。
刘广龙却对这样的话很注意。
在这个冬季里,罗元庆每日每事谨慎周到地向刘广龙请示汇报着,又像一条赤胆忠心的猎狗听着主人的命令勇猛地往前跑着。
他成了刘广龙每日必见的人。
终于有一天,刘广龙把他独自请到家中吃饭。刘红做了几个菜端到炕桌上,两个人盘腿而坐。刘广龙仰脖喝干了一盅白酒,夹菜满嘴嚼着,用筷子指着他说:等特别运动结束后,我看你和钱爱孔可以换一换位置。
罗元庆当时就装傻,说道:行,我替他上东山,管东山分队。我一定把那儿管好,绝不做损害您一丝一毫威望的事。刘广龙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这话满拧,我的意思是你代替钱爱孔担任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全面主持革委会日常工作。
罗元庆显得很意外地推辞道:这我可没思想准备。刘广龙说道:没有准备,就从今天开始准备吧。钱爱孔是我妹夫,放在那样重要的位置上本来就有点不妥,这样重新安排,顺理成章。
当天晚上,罗元庆把花二嫂叫到民兵团团部,欢天喜地地睡了。
民兵团部在堡外的民兵训练基地中,四面围着铁丝网围墙,院门口有民兵持枪站岗。罗元庆和花二嫂关紧门做了个痛快。而后,两个人打开门,舒坦地看着冬夜里的天空山野城堡。花二嫂几个月来对担任特别运动总指挥的
罗元庆格外爱情,她看了看大院门的岗哨被房屋挡在视线外,便搂住罗元庆结实的身体站住了。她指着对面西山上一片灯火说道:深更半夜的,那是干什么呢?
罗元庆说:他们还在连夜开批斗张力平的群众大会。花二嫂看了看挺黑的天地和挺黑的山上那片灯光,说道:这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