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1黑山堡纲鉴- 第8节

卷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广龙二年──广龙三年）　
　　


【纲１】
　　　　刘广龙在广龙二年元旦后就发动了战争，用武力征服西山大队，开始了他建设大黑山堡王国的宏图。这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对扩大疆域表现出穷兵黩武的热情。在这场战争中，他表现出了天才的外交才能，用老练的谋略拉拢东山大队一起投入了吞并西山大队的征战。刘广龙在战争的关键时刻身先士卒激励全军，最后用残酷的火攻打垮了西山大队的顽强抵抗。　
　　西山大队的女首领陈玉凤束手就擒。　
　　黑山堡大队妇女大队长花二嫂在战争中为掩护刘广龙英勇负伤。
　　〖目〗刘广龙牢牢掌握黑山堡王国的大权之后，他的冲动本能就有扩张领土和权力的趋势。正像前面所描述的，目前的黑山堡大队仅限于三面大山包围下的中间这块平原和北山。东山有东山大队，西山有西山大队，都在黑山堡王国之外。他站在黑山堡，远远看着东西两山夹着他，就感到了国土与权力的不完整。在历史上，黑山国曾经把东、北、西山连同环抱的平原都统一在内。这个历史的版图尤其诱发了他今日的领土扩张野心。　
　　元旦清晨在北山始皇石下的誓师大会进一步壮大了他的力量。商鞅变法带来秦国的强大以及后来秦皇扫六国的宏图大略十分诱人。当他钦点的金号手二癞子拿着小喇叭忠心耿耿又雄赳赳地走在他身边时，他知道黑山堡王国的百姓都会跟着他抛头颅洒热血。　
　　他将征服西山大队东山大队、建立大一统新黑山堡王国的战略正式在黑山堡革命委员会会议上提了出来。让他感到欣慰的是，革命班底对于这场扩大版图的战争都有冲动的欲望。他看着罗元庆黝黑长方脸上的兴奋表情，就明白了一个国家愿意发动扩大领土的战争，首先是因为其统治集团有着扩大自己权力和财富的集体欲望。落实到每个人，又和扩大每个人的权力和财富相联系。罗元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我们的民兵团就是一个加强团了。西山大队搞一个营，东山大队搞一个营，山下黑山堡搞四个营，六个营就很了不起了。　
　　在这次战略决策会上，刘广龙发现黑山堡的老百姓对这场统一战争则忧喜参半。他们既被大黑山堡的自豪感鼓舞；但也考虑实惠。用禹永富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讲的话说：和山上统一，黑山堡百姓会不会吃亏？山上比咱们穷。禹永富又讲：再说，人家西山大队东山大队肯定不愿意和你统一，那怎么办？　
　　刘广龙一脚踏在地下，一脚踏在凳子上，伸出左手金刚指非常有气魄地环指着围着厚重的会议桌团团而坐的全班人马，他往下的战略分析用今天的眼光看也堪称一流。他说：西山大队不到两千人，东山大队也不到两千人，而我们黑山堡大队论人口有六千多人，论经济比他们雄厚，粮食比他们多，论政治他们那两个大队更没有我们强大。我们这个领导班子多英勇善战，半年的革命把队伍练出来了。全堡百姓现在又高度集中在我们的领导之下。这就是我们统一山上山下的实力。另外，我们对县里的造反夺权也做出过贡献，我们要统一大黑山堡，县里革命政权一定会支持我们。现在，西山大队还是保守派掌权，革命造反派受压。东山大队和咱们一样，已经是革命造反派掌权。两山情况不同，我们可以分别对待。　
　　罗元庆这时插嘴道：我们先和东山大队统一，都是革命造反派，好统一，然后再解决保守派掌权的西山大队。　
　　刘广龙往下的讲话涉及到战略要领，他说：不，我们现在首先要和西山大队统一。当众人诧异地看着他时，他说：趁现在西山大队革命造反派还处在弱小受压的状态，我们打进去，以支持革命造反的名义推翻保守派政权，我们自然而然就吞并了西山大队。罗元庆说：西山大队保守派很顽固，早就防着这一招了。几条上山的路都被他们卡死了，用武力解决问题恐怕要有流血牺牲。刘广龙一挥手说道：坚决用武力解决。这时讲道理没有用。另外，现在最大的战略是，要联合东山一起去进攻西山。　
　　有人问：和东山大队提统一的事吗？　
　　刘广龙非常严厉地伸出左手中指说道：记住，现在绝不和东山大队提统一的事情，绝不能让他们害怕我们明天会吞并它。现在就是联合东山打西山。把西山打掉之后，再想办法用政治手段解决东山。罗燕说：你凭什么让东山跟你一起玩命？你给人家什么好处？刘广龙笑了，说道：还是罗燕有头脑。联合同盟军要有利益基础，我绝不让东山人白干。吞并了西山之后，西山就划入咱们黑山堡领土范围了，我可以答应将咱们北山靠东的一半划给东山大队，这样他们占半边山，我们占半边山。罗元庆问：再然后呢？刘广龙哈哈一笑：再然后，肯定把东山大队也统一进来了。　
　　罗元庆说：你把北山划给人家一半是虚晃一招啊。　
　　刘广龙说：我今天给个妞买一身新衣服，明天我把她整个人搞过来，连人带衣服都是我的。众人大笑起来。　
　　刘广龙对这样搞政治玩战争十分着迷。他开始日以继夜地进行策划。他发现，半年来跟随他造反夺权的全班人马也都上上下下兴奋起来。就像一条大龙舞动起来，从头到尾都活了，撂在那里就死气沉沉。有了新的革命战争，整个队伍便都生气勃勃起来，要不就会涣散腐败。　
　　他约见了同样也是刚刚夺权上台的东山大队革命造反派头目钱爱孔。　
　　这是个一脸黑疙瘩的壮汉子，戴着一副老奸巨滑的黄框眼镜，过去是东山大队管机磨坊的会计，是个山里山陀嘬得有眼界的人物。听说要联合起来攻打西山，钱爱孔吧嗒吧嗒抽着纸烟，拍胸挥手地说，坚决做黑山堡的后盾。却只字不提出兵出将的事情。刘广龙心中微微一笑。他发现共同的革命造反立场只是供嘴上说的，事关利害，该一毛不拔还是一毛不拔。而且，从钱爱孔眼镜片后面闪动的三角眼中可以看出，他对未来会不会接着吞并东山有所警惕。刘广龙装作对这一切毫不知觉，他说：攻打西山，我黑山堡民兵团势力绰绰有余，我不要你出一兵一卒一粮一草，你只要给我当好大后方就行了。等我拿下了西山大队，咱们山上山下就都是革命造反派掌权了。到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大地盘，就把北山靠东的一半划给你东山大队。　
　　钱爱孔眼睛一下亮了，意想不到的许诺让他露出贪婪。　
　　刘广龙知道需要继续吊他的胃口，消除他的疑虑，便非常豪迈地伸手说道：这是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全体同意的方针。陪同他会见的罗燕和罗元庆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这时都点头应和。罗燕还非常巧妙地做了一个配合，她晃着小毕子脸对钱爱孔说道：这是刘主任提出来的，我们一开始也有个别人想不通。北山一直是黑山堡的，为什么要划一半给东山大队？后来刘主任说，依着他的想法，想把整个北山西山都划给你们。刘广龙笑着对钱爱孔说：那我倒还没说服我的全班人马。其实我懒得管山上，以后山上都归你管，山下都归我管，两个红色堡垒亲如手足有多棒。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谈完了，刘广龙留钱爱孔吃饭。借着几分酒意，他更加豪爽地表明了自己推心置腹的诚意。钱爱孔最终答应抽调精兵强将参战。　
　　刘广龙又紧急接见了西山大队逃亡在外的革命造反派头目李老四。　
　　这是一个有点像灰老鼠的尖头尖脑的人物。刘广龙对他说，他可以组织人马攻破西山，推翻西山大队保守政权，扶持李老四重返西山大队。条件是西山大队统一到黑山堡大队，成为黑山堡大队的西山分队。李老四可以担当分队革委会主任掌大权。李老四像个惊弓之鸟一样从西山跑下来，惶惶不可终日地躲在黑山堡，听到这个方案，立刻感恩涕零地点头答应。　
　　〖目〗几天后，黑山堡大队与东山大队联合发动了对西山大队的武装进攻。上千人拿着长矛棍棒包围了西山。罗元庆担任前线总指挥，钱爱孔担任副总指挥。上山的几条路全被早有防备的西山大队砍倒树木堵死了，成群的男女拿着铁锹棍棒搬着石头在那里死守。战争开始了，攻了两天没攻下来。黑山堡与东山的联合部队伤残惨重，有几个重伤者性命危险。　
　　刘广龙火了，第三天亲临前线指挥。　
　　他隔着树木望见山上的人举着长矛棍棒吆来喝去地跑动着。一个被人簇拥着站在最高处的年轻妇女正是西山大队保守派政权的女首领陈玉凤。她居高临下地指挥着，太阳像把金伞一样罩在她头顶。看到一个女人这样威风飒爽地指挥着队伍，打败了男人指挥的进攻，刘广龙尤其愤愤不平。他举起一面红旗，发起一声喊：发起冲锋，跟我上！金号手二癞子昂脖吹响了冲锋号，上千人的队伍同时在几个上山路口发起强攻。　
　　山上石头土块如暴雨一样砸下来，冲锋的队伍尘土滚滚地后退了。　
　　刘广龙挥舞着红旗，大声喊道：不许后撤，继续往上冲。说着，他冒着如雨般的石头冲到横木错综的路卡前，将红旗一插，就奋力去拔那些挡路的木头。这里正好是个死角，敌军的石头砸不着，他将一根又一根树木搬下来扔到一边。又有几个勇敢的尖兵冲过敌方土石弹雨封锁的地段，来到这个被巨石夹紧的卡子前拆除路障。这时，不知从哪里插过来一支敌军，切断了后路，将他们包围在这个狭小之地，后面的大部队则被敌军的火力挡住了。听见头顶高处传来陈玉凤的高亢呼喊：活捉刘广龙。　
　　刘广龙身边只有五六个人，却被上百个人举着长矛棍棒堵住了。现在不是往上攻，而是向下逃的问题了。他们几个人一人拿着一根棍棒，冲过全副武装的上百人杀下山去。以寡敌众的混战中，刘广龙身边的几个人全部受伤被俘。他则像一只发了疯的猛兽，举着棍棒冲出重围往山下跑。七八个敌人又不知从哪里横插过来，举着长矛棍棒拦住他的去路。后面高处更有人如狼似虎地扑下来。“活捉刘广龙”的呼喊在山上响成一片。　
　　这时，山下一群人冲过高山上暴雨般砸下来的石头土块，将刘广龙抢救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花二嫂。当他们保护着刘广龙抱头鼠窜般逃下山后，刘广龙气喘吁吁地发现，一路上为自己遮挡石头土块的花二嫂已经头破血流，晕倒在他脚下。　
　　战争制造仇恨，仇恨推动战争。在制止战争的情势出现以前，这种循环就会使战争逐步升级。刘广龙看着西山上摇旗呐喊得意忘形的敌军，阴冷地下达了黑山堡历史上不能抹去的一道命令，他说：放火烧山！　
　　围拢他的部下全都迟疑了。两天的血战虽然打红了眼，然而人们依然为这个决定狐疑不定。他们相视着沉默不语。西山上林木很密，正值冬季，满山一片干柴，放起火来就收不住了。一旦大火吞没西山，西山背后又都是悬崖绝壁，连个逃路都没有，那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罗元庆铁黑着脸蹲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说道：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其他人也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首领。刘广龙又瞄了一下山上摇动的红旗，陈玉凤正顶天立地站在一块凸起的高石头上，他说：就这么定了。有人说：责任太大了。刘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