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推开他们,他们就拽住了小曲莉,小曲莉跑得急,被撕扯开了衣服,露出来了身体。儿子回头扑上来,双方斗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被儿子的拳头砸开了脸,那人恼了,追着不放。儿子和小曲莉一路猛跑,回到家里,四五个来人却冲到了家门口不依不饶。
小事开始转化成大事。对方手里已经多了棍棒和长刀,儿子已经没办法和来人讲理了。
打起来了,就在这个院子里。来人已经冲进了家门。儿子被乱棍打倒,爬起来往堂屋跑。我在二楼,看见了院子里的打架,也冲了下来,但我只冲到楼梯的半截,就看见了儿子已经跑进了堂屋。我看见了儿子头上的一片血红,小曲莉的衣服也乱乱糟糟。我也看见了儿子奔向那面山墙,把手伸向了上方……
我喊了一声,想叫住儿子,但墙上的东西已经被儿子拿到了手里。
寒光一闪,一个人倒在了堂屋门口。
几根抡下来的棍子很快地被截断,落在院子里。那些木棍很干燥,落在地上声音嘎嘣脆。
断木棍还在地上滚,几个人已经飞跑出了院门,儿子追到门口,手扶在门框上再也追不动了。
不多一会儿,警车和民警都来了,铐上了一个,抬走了一个。被铐走的是我儿子。
我先头说,我去分局,我和小曲莉就是要去接我儿子。还有,我要去赎回那把户撒刀。
咱盈城,一条大江绕了半个城镇,一群大山挡着四面来风。那时候是腊月底,盈城的气温忽高忽低,估计春节那几天会下大雨。我说,花多少钱我也要接儿子回家过这个年。
进公安局的门这是第二次,头一次是在20年前。20年间,公安局的门脸比以前大气多了,还是在这条街上,还是门朝东,还是有榕树在街两边儿,但公安局样子全变了,够威武气派。
那天我被请进一个大办公室,里面坐着不少穿制服的和不穿制服的。他们和我客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和我客气。我说,你们辛苦,我是来看看我儿子的。
一位比我年龄稍小一点的人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他说,您就是当年的刀客吧?是您吧李叔?
我没吭声,我看见了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我的那把刀。
头天晚上我做梦,说是盈城下了九个小时的暴雨。
30多年前也是正月的头几天下了暴雨,记不得是初六还是初五,但绝对是过年前后的光景。我们几个计算得不很准确,是根据每年打春时候的感觉加上我们启程的日子大概算出来的,不是初五,就是初六。
那时候我们走在山上。看不到边的甘蔗林里我们整整走了三天,在走进甘蔗林之前我们在山上的树林里走了大概六天。路途太远,我们没有迷路,但感觉中我们就和迷路一样,周围几乎没有变化,甘蔗像长满了全世界,再就是一簇一簇的竹子。走路的时候大家希望看到竹子,竹子比甘蔗高很多,看到竹子就能调整一下心情,不至于被甘蔗林弄得精神崩溃。
正月里,这里绿色也铺天盖地,中午的气温也高,太阳也毒。就算下了暴雨,在路上也感觉不出来什么寒意。那天走到傍晚的时候,蚊虫被白天的暴雨给气着了,发了疯扑向我们。我们盖上薄毯子,就躺在甘蔗林中。那一夜谁也没睡觉,蚊子虫子太狠,把柳姑娘给咬得直哭。
那回,我们四个汉子接了来滇西后的第一担“生意”——押送柳姑娘。
话说的是30年前的事了。那年我19岁,秦大哥30岁,刘二哥26岁,杆子20岁。柳姑娘那年18岁。雇佣我们的族长给了我们几个人这个任务,把柳姑娘从朗齐押回来。朗齐在缅甸,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乡村。
族长是当地的山民,我们四个汉子却是汉人。族长不放心自己的族人能弄回柳姑娘,他宁可相信汉人。
柳姑娘逃出去大半年后被发现,族长贿赂了在缅甸做生意的朋友,柳姑娘在缅甸被轻松地就看管了起来。我们四个人接了族长的钱,去押解柳姑娘回盈城。
我们在临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柳姑娘的出走是为了逃婚。
那年正月的暴雨实在大啊,我们是用甘蔗架起了离地二尺的垛子,才勉强没躺在泥水里。柳姑娘在半夜滚下了垛子,蚊子虫子就呼啦一下子上去了,狠狠地咬她。
放倒大片甘蔗,我们用的是砍刀。大家都已经使惯了这样的砍刀,方头大脸式的。我当年认不得这样的砍刀是当地傣族用的还是景颇族用的,或者是佤族的阿昌族的和其他什么民族的工具。那种刀重的有10斤,轻的也有6斤。秦大哥的腰间就掖着一个看上去小一点的刀,有一天他抽出来给我掂了掂,重重的,直压手。秦大哥说,这刀,6斤。
那场正月里的暴雨过后,柳姑娘跑了,就在甘蔗林里跑没了影儿。我们四个汉子不敢轻易散开来找,实在是容易迷路,我们敢肯定柳姑娘也迷路——她根本就不知道甘蔗林里的方位,她是决心要逃跑的,所以就不在乎了,路通向哪里也都无所谓了。
我们要带她回家回盈城的路,她宁死不走。
三年后,我说的是柳姑娘在甘蔗林里逃跑的三年后,杆子在高黎贡山上找到了她。后来不久,柳姑娘就成了杆子的媳妇。杆子和柳姑娘始终生不出孩子,就来到了盈城求医。这盈城就是当年柳姑娘的家。她回来的时候,曾下令捉她的族长已经老死了,柳姑娘的父母也死了,她的两个哥哥没在家。但还是有很多的乡亲认得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害怕,躲在一个破旅店里。杆子找了很多大夫看他们的毛病,抓了20多斤药材。两个人在离开城里要返回高黎贡山的时候,秦大哥和我在街上遇到了杆子。
杆子没回高黎贡山,就和媳妇留在了这个城镇上。那时,盈城的规模已经不小。老早年这里叫“象城”,那时已经没人叫了。有很多远方的生意人开始注意这里,经商的多了,专门来看盈城风景的也多了。咱盈城的榕树名气很大,比盈城本身还大呢。
秦大哥后来一直病着,病得不轻,最后死在了我和杆子的怀里。他死的那天天气阴沉,他说想起了甘蔗林里经过的那场正月大暴雨。他临死前眼睛愣愣看着杆子媳妇,然后把腰里那把短刀递给了我。刀虽然只有6斤重,却跟秦大哥的尸首一样,沉甸甸的,叫人直打冷战。
那刀后来始终挂在我家的墙上,我没动过它几次。那刀上一层灰,竹筒和竹签编成的刀鞘,已经有些地方裂开了。屋子里到底是干燥,屋里没有暴雨,没有山风。
我儿子小的时候几次要求过要看看那把刀,为那把刀哭闹过两天两夜,我愣是没给他摘下来。我告诉他,儿子,这刀爸爸也不能乱动,这刀有灵性。儿子被“灵性”这个词儿给震住了,才几岁的孩子,当看到墙上那把刀,他眼里能看出来恐惧。
去年我儿子在腊月中旬就先到了家,他早就定好了要回来过年,但他没和我们说他要带女朋友来过年。
儿子和他女朋友通电话,用了那个免提的功能,因为儿子以为我也不在他妈也不在,就边倒可乐喝边和桌子上的电话在那儿抒情,我听见电话那边小曲莉奶声奶气的,哈哈哈。我站在堂屋的大门口,屋里屋外静悄悄的,无风无雨的,只有儿子在屋里和小曲莉在那调情。嘿,从我年轻到我儿子年轻,前后20年的光景。20年变化大啊,虽然不知不觉,却是在明明白白啊。
儿子普通话说得好,比我改不了的北方口音好听,比他妈妈那柔声细语的民族普通话也好听。我听不出来儿子的地方特色,偶尔他用些电视剧里面常用的感叹词儿,那他也是故意拉出来的腔调儿。儿子对我说,爸,用些时髦腔儿现在的小姑娘们更喜欢一些,因为这些小姑娘们都这样用。儿子开化,他在我面前大方着呢,他说,爸,20岁正是好奇的年龄,没事喜欢瞎琢磨,往往在这个年龄段出现些个空虚,男女关系就很能填补这个空虚。
那回是他的假期,他坐着汽车颠了15个小时回来了,他说他的姑娘马上就会坐着飞机到盈城来,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呵呵,小曲莉嘛。
从昆明到盈城,至今没通铁路。
我儿子出息了,轻松地考上了昆明的大学。这小子在上大学之前几乎没离开过盈城,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妈妈说应该带孩子出去走走。他问我,爸,咱回趟北方的老家吧,那里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您也几十年没回了。我当时说,老家太远,又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可看望,回去一趟我至少得消化两年伤心事儿,不能回去。他妈妈说,孩子你要出去看看,不如和妈妈回去一趟缅甸老家,那里还能找到几个景颇族亲戚。
孩子他妈,我叫她堂妹。堂妹嫁给我20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提出来这样的愿望。
那次他们母子俩去缅甸,带去了不少东西,堂妹说,那里可没有中国这样的发展,还很穷。他们把带去的东西换回了钱,又从缅甸弄回来了一些东西。儿子说,这是易货贸易,看起来是有前途的,要是他毕业后没有工作可干,就专门到边境上做这样的生意。
那次他们母子走了前后有半个月时间。
这半个月里,我和傻孃孃面对面地坐了好几回。我心里老有一个愿望,叫她看着我,叫她好好看我。我想勾起这女人的一点点回忆。我想,如果她能回忆一些和我之间的事儿,再回忆一点她和杆子之间的事儿,那她就有希望恢复一些。
孃孃和我笑。满脸皱纹,黄牙花眼,跟我笑。她手里老是拿着毛线和竹针,但她再也织不成毛衣了,无论她本来是想给杆子织还是给她的孩子织,她都无法织成那件毛衣。
后来他们母子从缅甸回来后,儿子去了昆明读大学了。
我把想和孃孃说话的意思告诉堂妹,堂妹和我说,已经用不着为杆子媳妇做什么努力了,她不会好了。
小曲莉隔天来到了家里,和我们热情热烈地打着招呼。孩子还小,脸上老是惊喜。她刚来这里就不停惊叹盈城的气候,惊叹滇西美景,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大盈江或者一簇普通的竹子,她却大呼小叫。
小曲莉是邯郸人。其实我们算老乡。
第一部分第3章
麦烨喝梅子酒喝得太猛,上楼的时候几乎瘫在曲莉的身上。曲莉回头对我说,梁宽,今晚麦烨睡我屋里,你在堂屋睡吧。
房子很大,两层,屋顶是被李叔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阳台,在上面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大盈江。夜风轻柔,盈城算不上万家灯火,没有大城市车马人流的喧闹,大盈江像只手臂挽住这个小城市,悠然入睡。我坐在阳台的竹椅上,一杯浓茶,一支云烟,偶尔有几声狗叫和猫叫相伴,惬意,宁静。
我在想我的爱情。
麦烨和我已经相处五年了,我们在大学的最后一年里,受不了分离的孤独,在校外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麦烨说,梁宽,我这就算嫁了你,是你的老婆了。住在一起的那天麦烨记得清楚,她把9月1号定为新婚的日子,她很看重那一天,那是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