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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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梁晓声-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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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厂里的粮、店、被、盗、了……”    
    “你别离开,我马上去……”    
    他放下电话急急忙忙穿衣服。    
    妻子也醒了,不安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少问!睡你的……”    
    他家住的是平房。他推了几下,才将门推开。西北风啸起一阵阵唿哨,其声凄厉。风将雪扫向他家那一排平房,家家户户的门前堆起了二尺高的雪墙……    
    雪仍在下。他弯着腰,低着头,袖着双手,顶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西北风,踏着深雪,艰难地朝粮店的方向走去。路上他看见大标语牌被刮倒了,标语牌上写的一条标语是——发扬工人阶级优良传统,争取改革年代再立新功。他也看见一株大树被雪压折了巨枝,如同一条被砍断的手臂,垂撑于地,只不过那白森森的断处没有鲜血流淌着,只不过树是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的……    
    粮店门口,手电光晃来晃去,有几个人出出进进的。一个人向他迎上来,他看不清对方是谁。    
    “李主任!李长柏……”    
    “厂长,你不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天一亮,人人看见了,那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他这才听出迎到他眼前的正是厂办主任。    
    “被盗了多少?……”    
    “你亲自看看吧……”    
    “我在问你!”    
    “不少,三百多袋苞谷面,一百多袋面粉,六七十袋大米……”    
    他走入粮店,见情况并不像预想的那么糟,看不出什么哄抢的迹象,更没有肆意破坏的迹象。只不过堆放粮袋的库房几乎空了,使人觉得更像是被一伙人秩序井然地搬运空的……    
    “挂面、油、馒头什么的,都光了……”    
    “你是谁?”    
    “我是粮店负责人。厂长,我们可是几个人承包的,你得给我们做主哇……”    
    对方嘤嘤地,孩子似地哭了。    
    “别哭!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讨厌。李主任,你过来……”    
    李长柏立即走到他眼前。    
    “什么人带的头?……”    
    “这……这我现在也没弄清楚……没一点儿动静。巡夜的警卫巡到这儿,见糖店门开着,觉得奇怪,进去一看,空了,心想可能是被盗了……”    
    三百多袋加一百多袋再加六七十袋,还有挂面、油,没二百人,绝不可能悄没声地,迅速地就将粮店搬空了。    
    章华勋走出粮店,见一片脚印虽然被雪覆盖了,却依稀可辨。所去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将他的目光导向了宿舍区的一条主要土路。    
    “你们就没谁想到,应该顺着脚印追查追查么?”    
    “厂长,我们都想到了……”    
    保卫科长这么说着,走到他眼前,打算向他汇报的样子。    
    “别叫我厂长,厂都被接收了,我还是什么厂长。”    
    “那……那……怎么叫你?……”    
    “叫我名字,或者叫我老章,叫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再叫我厂长……”    
    他离家时忘了戴棉帽子,此时两只耳朵冻得锥刺似地疼,只得用双手捂耳朵,心里一股股的恼火直往脑门儿窜。    
    保卫科长呆瞪着他,不开口了。    
    “你倒是说话呀。哑巴了?”    
    “滚你妈的!老子没什么跟你好说的了!你不是厂长了,难道老子还是科长么?香港老板并没委任我是保卫科长!哼,老子回家睡觉去了……”    
    保卫科长一说完,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保卫科一干人吼:“你们干嘛还不走?陪在这儿挨冻,都不知是在替谁尽职尽责!走哇……”    
    于是保卫科一干人,犹犹豫豫的,先后跟随保卫科长走了。    
    转眼间,粮店门前只剩下了章华勋和厂办主任二人。厂办主任李长柏临出家门没顾上穿棉鞋,脚上是一双在家里穿的单鞋,脚冻得不停地蹦高。    
    章华勋迁怒地冲他嚷:“你还在这儿挨冻干什么,你也走哇!走哇……”    
    李长柏哀求地说:“厂长……”    
    “别叫我厂长!”    
    “老章,咱们进粮店吧。我脚冻僵了……”    
    “你家被窝里暖和,滚回家去吧……”    
    李长柏却一转身冲进了粮店……    
    章华勋跟入粮店,见李长柏已脱了鞋,坐在地上,双腿上翘,将两脚蹬在暖气上。    
    李长柏看也不看他,自言自语似地说:“人人火气都大,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发火之前也得想一想,发的多少有点儿道理没有?人家保卫科长一接到汇报就来现场了,人家按常规照了相,人家及时通告了我,人家也顺着脚印追查了……但厂里许多人都走那条路,夜里又过了几辆车,再加上大雪一覆盖,分辨不清……”    
    他听出,李长柏也憋了一肚子对他的不满。    
    


第三卷钳工王(6)

    他靠着暖气蹲下,低声问:“你认为是谁们干的?”    
    李长柏一仰脸,瞪着房顶说:“没根没据的,这我怎么能随便乱猜疑呢。不过一会儿县公安局的人就来了……”    
    “县公安局?……谁通知他们的?……″”    
    “我。我还提醒他们牵条狼狗来,狼狗一嗅,准能追查出几个人……”    
    “嗨,你好糊涂……”    
    章华勋“腾”地站了起来,目光四处寻找电话,一发现立刻奔了过去……    
    “快告诉我县公安局的电话!”    
    李长柏告诉了他以后,他抓起电话就拨。但是迟了,公安局的值班员说,刑警队长召集了十几个刑警队员,牵着两条警犬,已经出发到这儿来了……    
    他放下电话,又走到暖气那儿蹲下,双手捂着耳朵一个劲地搓,直搓得两耳火辣辣的。    
    李长柏瞧着他的脸问:“难道我通知县公安局,也通知错了?”    
    他根本不愿让县公安局的人来办这桩案子。更进一步说,他根本就不愿这件事成为一桩案子。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张不扬的,抹平过去拉倒。为了安定,有时不得不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策略。对于国家,安定是第一位的,是压倒一切的至高原则;对于这个厂,在此特殊的敏感的人心动乱的时期,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他却懒得向李长柏解释。    
    李长柏倒也识趣儿,并不追问,掏出烟来。    
    二人都吸了几口烟后,李长柏耐不住寂寞,没话儿找话儿地嘟哝:“县公安局的人也该来了呀。”    
    他说:“他们来了,你就这么告诉他们——不过是粮店的人一时粗心,下班忘锁门了。风一刮,将门刮开了。巡夜警卫以为被盗了,其实什么也没丢,一场虚惊……”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这不等于是……耍人家么。”    
    “你要说得像真事儿似的。”    
    “那也等于是耍人家呀。”    
    “叫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我打电话通知他们来的,你又叫我骗他们,不也等于耍我么?我不干。你想怎么骗他们,就自己骗。”    
    “我?……我是厂长,你是厂办主任。”    
    “你少来这套!刚才你还亲口说你已经不是厂长了,还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地发脾气,不许我和保卫科长叫你厂长……”    
    “刚才我情绪太冲动。现在我不是情绪平定了么。”    
    “你情绪平定了?我情绪现在开始不平定了,我图的什么?还不知香港资本家要不要我这个人呢。保卫科长说对了,都不知是在为谁尽职尽责……”    
    “你别这么想嘛。”    
    “那我该怎么想?哎,透露透露,怎么研究我这个具体人的问题的?”    
    “研究你?研究你什么问题啊?”    
    “别装蒜,好歹我也是厂办主任,或去,或留,你总得和那位接收大员研究研究吧?我没功劳还有苦劳吧?”    
    “功劳也罢,苦劳也罢,都是算在前一本账上的了。人家根本不看前一本账。人家是重打锣鼓另开张,对一切人都重新认识,重新衡量……”    
    “妈的!操他妈!操他八辈祖宗!听你这话,已经没我的戏了?……”    
    李长柏的脸顿时由于激动涨红了,双脚从暖气上滑落,脚后跟咚地在磕地上……    
    “你别犯急啊,我可没说你已经没戏了。”    
    “听话听腔,锣鼓听音,当我是傻子呀?”    
    李长柏表情大变,一反平素温良谦恭之模样,有点儿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我并没和那位全权代表研究过你嘛,真的……”    
    “那……那你呢?……”    
    “我怎么了啦?”    
    “你是去?还是留?……”    
    “我……”    
    “你说!说……”    
    “我……我留……他们聘我当副经理……″”    
    他本想搪塞过去,不说实话。可不知为什么,已在内心里编好了的假话,舌尖上打个滚儿,竟没说出口,咕噜又滑回嗓子眼儿里去了,真话倒蹦出了口……    
    “你王八蛋……”    
    李长柏骂了一句,就开始穿鞋,一穿上鞋,立即站了起来。    
    他仰脸瞪着李长柏,李长柏低头瞪着他。二人互瞪片刻,李长柏恨恨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姓章的,我今天算把你看透了!原来到了关键时刻,你这人自私透顶!把自己的后路安排好了,就一点儿感情都不讲了,就谁都不顾了!我……我踢你……”    
    李长柏狠狠地朝他后腰上踢了一脚,踢得他身子向前扑了下去。    
    待他也站起来,李长柏已离开了粮店。    
    他追出粮店喊:“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李长柏大步腾腾往前走,哪里有回来的意思。    
    而这时,天微微亮了。    
    他又退回了粮店,就剩他自己了,他想他不能拔腿走。他若也一走了之,县公安局的人来了,谁接待呢?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那像话么?他想他这又是在为谁尽职尽责呢?前一个厂已经不存在了,后一个厂还没定型,该抓谁抓谁呗,和我章华勋又有什么相干呢?若能一股脑儿抓走几百,还少了几百人竞争呢。我为什么要一手遮着盖着呢?我何苦来的呢?    
    正这么想着,外面传来刹车声。不待他往外迎,县公安局的人们,已经雄纠纠地大踏步闯进来了。来的人还真不少,十二三个,果然牵着两条大如毛驴似的凶猛警犬。    
    刑警队长和他是认识的。    
    握过手后,刑警队长说,半路车陷住了,要不早赶到了。他们浑身是雪。刑警队长又说,他的部下们都是一个个被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    
    章华勋不过意极了,赶紧用自己的双手替他们拍打身上的雪。两条警犬扬起鼻子,在空气中不停地嗅,发出呜呜的激动的低吠,一窜一窜的,扯得警犬员拖不住犬缰站不稳脚……    
    刑警队长说:“粮店都快被盗空了?这可算是一桩大要案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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