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庄子婖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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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庄子婖婣-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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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不会衰退,也不会耳朵聋、眼睛花,应该说比年青人还行。这就是督脉部分。 

  讲督脉,讲气脉之学,解释“缘督以为经”,就是说把整个身体背脊骨督脉系统打通。怎么叫“缘”呢?佛学翻译得很好,叫“攀缘”,攀等于人爬楼梯,一节一节慢慢爬上去,“缘”就是沿着这条道路,一节一节向上连锁的关系。所以,“缘督”就是以督脉为主,沿着督脉这条道路,以生命的气化一节节向上爬,保持健康。“以为经”这个“经”,不是奇经八脉的经,这里应作常字解释,督脉中枢神经、背脊骨关联着整个身体的中心,要经常保持使它健康。 

  刚才讲的自律神经系统都叫任脉,是在身体前面;横的叫带脉,在身体中间,有相而无形的是冲脉,也就是后来密宗、道家所认为的中脉。不过有人辩论,冲脉不是中脉,都为名词辩论得厉害,暂不去管它。反正人体四个脉,加上两手两脚到头脑,上下八个脉非常重要。真正健康的人,打通了,没有缺陷、闭塞、病痛。 

  然而,庄子只提到督脉的重要,他为什么不讲下去?任脉、带脉不重要吗?因为有一个“缘督以为经”,对于有形的活着的肉体生命,背脊骨到脑中枢神经最重要,是主干。一般人,先要保持以督脉为主,督脉打通了,后面再跟着一路一路来,所以“缘督”,以督脉为基础。如果有些修道、修密宗的认为中脉才最重要,那是后来的说法。怎么讲是后来的说法呢?督脉、任脉不通,中脉没法通,真正中脉通了,奇经八脉当然通。但是到达这个境界,不可能的,几乎不可能。 

  长生不老,据我的想像,不能说我的经验,多活一下,慢一点老,不是完全不老,可以,绝对做得到,不过要专修。不像一般人学佛修道,地皮要炒,房地产也要有,美钞、黄金多少也要有一点吧,名片上总要印一条官衔,或者不是“长”的,总要来个“员”的。如果一忙这些,想做到“缘督以为经”,奇经八脉打通,修到长生不老,据我所知,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那真是庄子前面讲过的人生的大梦。 

  青年同学注意,人的欲望,随着年龄、知识、经验在升高,非常可怕,假使一个人的欲望不跟着这些升高,差不多可以修道了,减退更好。许多学佛学道的人,讲起来自己什么都看空了,未必如此,不容易看空啊。这样一来,不能专修,想“缘督以为经”,想长生不老,绝对不可能。人随着欲望的升高,到了皇帝,历史上秦始皇,汉武帝,唐朝明朝的几个皇帝,要做神仙,人到了权位最高处,还要想另外一个超越,一超越,不都是搞死了吗?汉武帝具有雄才大略,有两个人讲话很影响他,一个是道家的神仙东方朔,东方朔很滑稽,经常搞得汉武帝哭笑不得;一个是汲黯,汲黯当面批评汉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内在欲望那么大,而外面讲大仁大义,又想修道,成神仙升天,“岂可得乎?”天上能爬得上去吗?历史上讲汲黯很憨,汉武帝的大臣哪个敢说这种话,非杀头不可,只有汲黯,当面这样骂汉武帝,汉武帝一声不响,晓得汲黯好人一个,忠心耿耿,讲的老实话。其实,岂止历史上汉武帝,大概所有学佛修道的都是汉武帝的徒弟,都犯了“内多欲而外施仁义”这个毛病。真正做到无欲无求,“缘督以为经”,一句话就成功了。 

  庄子只讲了“缘督以为经”,下面几句话来了: 

  “可以保身”,督脉打通时,身体健康长寿是绝对的,没有病;“可以全生,”怎么叫“全生”?一生很幸福、很快乐地活着,全始全终;“可以养亲,”不会死在父母前面,当然可以孝顺父母,照应家庭子女亲人;“可以尽年,”就是生命可以活到真正该死的时候,尽了天年。 

  许多人死亡,没有尽到天年,在佛学叫横死。按道家说法,人活一万年很普通的。道家有一本书算得很妙,最短命的活一千年也很自然,我们把活一百岁视为高寿,在道家看来是不通的。人有一万年的寿命,为什么人会活得这样短呢?道家有一个会计制度的算法,高兴时哈哈大笑一下,少了半年;发一顿脾气,少了五年到十年;哭了一场,又扣好多年。那一本帐很有趣,我把这本道书找出来,叫个学统计的同学画一画表,扣一扣以后,就只能活几十年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不算“尽年”,真正的“尽年”是规规矩矩活到千年万年,然后不叫死亡,道家有个名词,叫做“登遐”,“登”就是上升,“遐”就是到很高远的另外一个世界去,等于佛家讲往生到其它的佛国。 

然后庄子提出三个故事。要特别注意,故事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很简单,可是《庄子》文章的笔法一写,很漂亮。二千多年来,中国文学各方面,引用《庄子》的这些故事,做各种说明的,太多了。如果现在有人用白话,高度的文学手法,再把每个故事描写出来,应该更好。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跠,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隙,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杀生的艺术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 

“庖”是给皇帝管厨房的人,“丁”是人名。是什么人的厨师呢?“文惠君”,就是“孟子见梁惠王”的那个梁惠王。庖丁给文惠君杀牛,当然现在有更好的杀牛机器,但杀牛是当时的一种手艺,当时的一种技术。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手之所触,”把牛一拉,绳子一拽,手在牛背上一拍,我们普通拍一下很爱护,杀牛的人一拍,牛就倒霉了;“肩之所倚,”绳子一拉,牛鼻子拉歪了,把牛拉转了,肩膀一靠,牛就被靠倒跪下去了,很有功夫的;“足之所履,”脚压在牛身上;“膝之所踦”,膝盖顶住一个穴位,后来我研究,同人的穴位一样,顶得发麻了。庄子一定学过杀牛,至少也观察过杀牛才这么写的。

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砉然响然,奏刀騞然,”刀在牛下面轻轻一拉,“莫不中音”,几句话描写的动作,干脆、利落,牛哼都不哼,几下就成功了,一条生命就回家了。刀从皮套里拉出来,“兹……”就一下子,好了。“合于桑林之舞,”看起来庖丁不是在杀生,简直是在跳舞,“桑林之舞”是夏商时有名的歌舞,是艺术,是音乐。“乃中经首之会。”刀一下去,在牛身上十二经脉的纹理轻轻拉一下,整个皮就脱开了。 

  这一段描写杀牛,杀得高明,我们无以名之,只好叫杀生的艺术,杀生已达到艺术的境界。实际上,庖丁杀牛的技术,使被杀的牛痛苦很少,我想牛的灵魂出窍时会讲:你的技术真高明,不大痛苦啊!古代杀头真是害怕,犯人上了法场,向刽子手说:拜托,我们来生做个朋友,给我利便一点(就是快一点)。刽子手杀人快得很,就看他的刀在犯人头上一靠,不是画上画的刽子手杀头时,拿刀像切瓜那样吹,可见画画的人没有看过杀头。杀头时,刽子手把犯人头发一抓,刀一靠就完了,快得很。我年青时看过。 

  杀生的艺术,给庄子写成了这样的技巧。固然说杀牛的技术很美,总是不好。庄子讲得好好的,前面叫人养生,活得很长,可是为什么又讲到杀牛?你说怪不怪?读书时要从这些方面去想。

  文惠君曰:“譆,善哉!技盖至此乎?”

  文惠君站在那里看杀牛,嘴里惊叹:好啊!你本事这样大, 杀牛真利落,技术真高明!大概还在鼓掌,只是这里没写。文惠君在赞叹杀生,孟子看到了,一定要骂他的。


    技进乎道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文惠君一赞叹,庖丁“释刀”,把刀一摆,那姿态比跳舞的还优美,就告诉皇帝:没有什么稀奇,报告陛下,“臣之所好者,道也,”我真正喜欢的是修道,因为我学道,所以会杀牛。“好”“道”,以修道的精神来做任何事情,技巧的高明,都超越了,已经不是在形而下,而在形而上。等于大艺术家陈教授塑造人物,随便一块泥巴,在他手上一捏一转就成形了,“好”“道”而“进乎技矣”就是这个道理。 

  庖丁杀牛,“好”“道”而“进乎技矣”,修养到了道的境界,任何技术都可以达到超神入化的程度,这就是讲养生的道理,也就是告诉我们,人生的生活,做生意也好,做官也好,联考考得像杀牛一样,就好了。联考进考场无所谓,考题一拿来,笔一画就是了,考完了,笔往桌子上一丢,冰淇淋来一杯,很有把握;做生意到这种程度,无所谓发财,就是爱发就发,不发就不发。这是讲原则。 

  你看这位杀牛的庖丁说法,在给文惠君传道,拿佛学讲就是“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庖丁以杀牛身而说法,因为他杀牛,文惠君杀人,当皇帝都喜欢杀人,杀人杀牛差不多,所以在传道。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注意,开始杀牛时,看到什么都是牛,都想杀。这里讲个笑话,年青人刚学拳时,手发痒,看到人,手就想动一下,没有看到人,柱头也要打两下,这才痛快。等于小狗长牙齿时,看到臭鞋子都要咬一下,不然牙根发痒。 

  开始学技术时,看到什么都是牛时,什么都想动。以前剃头师傅收徒弟,教怎么拿刀,怎么剃,开始不能用人头做实验,只能拿刀在葫瓜上面慢慢刮皮。那时的学徒都带着做家务,师娘在屋里煮饭了,叫徒弟打一点水,徒弟就把剃刀往葫瓜上“咚”地一放,进去舀水了,然后出来慢慢刮。这样搞惯了,师傅让徒弟给人家剃光头,师娘又在屋里叫打水,徒弟就把剃刀往人家头上“咚”一放,当然这个人就完蛋了。这是个笑话。 

  讲到剃头,就想起以前的故人,他一辈子做理发匠,我小时喜欢坐在挑担子的矮凳上,让他剃头,不像现在坐在冷气底下,旁边还有人剪指甲,我一辈子不敢,只觉得这样很可怕。这位故人也会做诗,给我剃头时就谈起诗来,所以我很喜欢他给我剃头,尤其是夏天,剃得光光的,热水一洗,那清凉的味道,比在电风扇底下好,再听他讲最近做了什么诗。后来看到理发店的对子,是他念给我听的,譬如“毫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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