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都消逝到哪里去了?
况且,将军又自己奇怪起来,这不是命运故意替他布置下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吗?将军的恋爱不迟不早地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将军不是对于祖国忽然感觉到了热烈的恋慕吗?而现在,正当要想投奔到祖国去的时候却爱恋了一个大唐的少女,这是不是可能的事呢?将军在月下踌躇着这个麻烦的问题。这两种意欲是不是可以并行不悖地都实现了的呢?带了大唐的少女回到吐蕃祖国去吗?不,不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然则,索性不去想着她罢,毅然决然地割裂了这初恋的心。等天光一亮就出发向吐蕃去罢……这样筹划,将军也确曾闭着眼,横了心几次三番地试想要决定过的。无如将军一闭了眼,就仿佛看见了吐蕃的少女们,虽则美丽,但总给将军所心恋着的那个武士的妹妹的崇高的美丽的神光所照映得好像没有容色了。将军到如今才第一次感到恋爱的苦痛和美味。经过了这样的辗转思维,将军才懂得恋爱原来是这样凶猛的东西。将军长叹一声,在无可解决之中,他不敢与未来的运命角逐了。看事情怎样的展开,便怎样的去做罢。将军终于采取了这样的解决法。
一方面苦思着那个黑衣裳的少女,同时将军又不禁要想起那个砍了首级的兵士。将军实在是有些内疚了。这个骑兵是不是真有杀头的罪状呢?是的,他有意图奸淫的罪,在军法上讲起来,是应该处死刑的。但是,自己呢,将军想到这里,就自己战抖了。自己现在不也是同样地对于那个美貌的少女有着某种不敢明说的意欲吗?在那骑兵,不过是因为抑制不住这种意欲,所以有了强暴的越规举动了,而这样就得受死刑;在将军呢,只不过为了身分的关系,没有把这种意欲用强暴的行为表现出来罢了,而这样难道就算是无罪的吗?况且,如果将军做了那个卑微的骑兵,一定不会得像那个不幸的骑兵一样地做出这种要受死刑的行为来吗?将军设身处地想了一想,项颈上觉得一阵痛楚,直通到心里,眼前又浮起了那骑兵的狞笑着的首级。将军受不起这样严酷的嘲讽,闭了眼,连月光也不敢看了。
然而将军即使闭了眼也躲避不掉那个可怕的幻影。他看见那个骑兵跟着那美丽的少女,从她家的矮枣木栅门里进去,少女是惊惶得失措了似地在院子里东躲西跑,把院子里的锦葵花、剪秋萝都撞得零落了满地。但因为骑兵拿着刀恐吓着,所以少女终于被抱在骑兵的坚强的手臂里了。骑兵怎样地吻着那个少女,她怎样徒然地抗拒着,怎样被骑兵抱到一株大栗树底下去,怎样被骑兵宽下了衣裳,怎样被破坏了贞操……这些,将军都惊心动魄地看见了。将军看了那少女的哭泣着的惨白的脸,不禁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那个骑兵,咀里几乎要向卫队发出命令:“把这厮绑去砍了。”而正在这时光,将军又恍惚觉得所看见的那个施行强暴的人并不是他的部下,是的,决不是那个狞笑着的骑兵了。那么,这样残暴地对于一个无抵抗的美丽少女正在肆意侮辱着的人究竟是谁呢?将军通身感觉到一阵热气,完全自己忘却了自己。原来将军骤然觉到侮辱那少女的人竟绝对不是别个人了,是的,决不是别人了……
而是将军自己。自己的手正在抚摩着那少女的肌肤,自己的嘴唇正压在少女的脸上,而自己所突然感到的热气也就是从这个少女的裸着的肉体上传过来的……
将军如像被魇了似的竭力的呼出了一口气,虽然是坐在充满了秋夜的凉气的房间里,也身上感觉到炙心的蒸热。将军手扶着沉重的头部,站起身来,不知哪一个茅舍里,警醒的鸡已经在首先啼了。
将军在早餐的时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卫兵立刻去把示众着的树枝上挂着的首级取下来掩埋了。
早餐终了,一个队长来问:“请将军的示,今天出军去打番兵么?”
看了这样粗蠢而简单的汉族武士,将军不禁忿恨起来,愣着眼痛骂了:“好蠢的东西!你晓得番兵有多少,你打得过吗?我们是奉命来抵抗番兵的,他们要是打过来,我们就得竭力抵抗一阵。他们不过来,我们就守着在这里,这就尽了守卫边疆的份儿。你难道还想替皇帝打出天下去吗?你带了多少兵马来?还是你一个儿敌得过千军万马?”
队长不敢回话,只一叠连声地应诺着:“是,是,是。”
“去把本队的骑兵点了名,原来的戌兵也点了名,镇上的武士也点了名。
不准走开。在镇西三里路外面放几个步哨,小山上去派了一个了望,看见番兵来就吹号角,立刻在本街上集队出发。懂了没有?去!“
队长奉着命出去了。将军也就武装着踱了出来。队长是到各营舍、各兵棚里去传达将军的严酷的命令,而将军是到什么地方去呢?这在将军走出营舍的大门的时候,确实自己也还没有知道。
但当他走到了那矮矮的枣木栅门边的时候,他也不能不承认这并不是偶然的事情了。将军在栅门外徘徊着,窥望着被照在朝阳底下的小园,锦葵花,剪秋萝,凤仙,牵牛,各种的花都开得很烂漫,菩提树和栗树,都在晓风中扇动着秋天的凉意,这些景色使将军回想起昨夜的幻境,将军苦痛地叹息了。
将军第七次从小溪边折回到棚门外的时候,看见那个美丽的少女已经在园里提着水壶灌花了。她披散着头发,衣裳没有全扣上,斜敞着衣襟,露出了一角肩膀,显然是刚才起身的样子。将军便立在栅门外看着了。
将军穿着的犀革上的金饰,给朝阳照耀着,恰巧反射了一道刺目的光线,在那美丽的少女的眼前晃动着。吃惊着的她便抬头看见将军了:“早呀,将军!”
说着,她提了水壶走过来给将军开了栅门。
“你早,……”
将军对她笑着,好像有话要说下去似的,但隔了许久还没有说出来。
她暂时有点窘了:“哥还没有起身哩!……将军要叫他么?”
现在是轮到将军有点窘了,将军摇着手:“不,并不,虽则他是应该起来去点名了,但我并不是来叫他的。我,我么?我是随便走着,恰巧走过了这里的,我并不是特地到这里来的。……”
也不知是因为将军把这些话说得太急遽呢,还是因为将军的燃烧着热情的眼睛又在起着魅惑人的作用?这少女注视着将军微笑了。
“将军全身披挂着,我只当是来叫哥哥去打仗的,倒真有点吃惊哩。现在,既然没有什么事情,何不进舍下去坐坐呢?”
听着这样的话,将军疑心着这一定不是一个剑南的女子的声音,哪有这样娇软的呢?将军像失了神似的只管凝看着她:“真的吗?到府上去坐坐不妨事吗?……哦,记起来了。……我应该告诉你吗?……让我想一想。……”
“什么事呢?”
“哦,我该得告诉你的,就是那个头,记得吗?已经掩埋掉了。这是我今天吩咐他们做的。……”
“就为了这件事吗?……这也不一定要告诉我的,掩埋了不就完事了吗?……”
“是的。……但是,我要问你,如果再有人来缠扰,你便怎么样呢?”
“是说将军的部下吗?”
“譬如也是我的部下呢?”
“将军一定也会杀了他的。”
“不是我的部下呢?”
“我哥哥会得把他杀了的。”
将军心中一懔,但仍旧微笑着问:“但如果是……不是别人呢?”
将军终于说着这样的话,两条英雄的臂膊执着她的肩膀。凝看着她,等候着回答。而这时,那少女却意外地窘急了。她静默地看着将军。她好像能够感觉到将军的跳跃着的心。她好像懂得将军是怎样地抑制不住了他的热情而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切的将军的心事,她好像都已经从将军的特异的眼色中读出来了。她镇静地说:“按照将军自己的军法,可以有例外么?”
将军心中又感了一惊,何以这样的天真的少女,嘴里会说出这样凶猛的话来呢?这究竟是不是这个少女心中所要说的话呢?还是别个人——对于将军处于嘲讽的地位的人,譬如像那个被砍了首级的骑兵——借了这少女的嘴说出来的?“按照将军自己的军法,可以有例外么?”将军反复着这句问话。
将军好像感觉到这是一重可怕的预兆。但迷惘于爱恋的将军是什么都管不到了。他对这少女注视了好久,用了叹喟的口吻说:“按照我自己的军法,你可是这样问我吗?是的,这是不应该有什么例外的。只是……受了自己的刑罚的花惊定,即使砍去了首级,也一定还要来缠扰着姑娘,这倒是可以预言的事了。你看怎样呢?……”
“如果真是这样,倒容易办了。”
那少女看着将军,脱口而出地说了这样的话,将军觉得不宁静起来。难道真的要我砍了头才能够成就了这个恋爱吗?早知要有现在的困难,昨天那个骑兵的头一定不会被砍下来的。而现在是委实两难了。但是,这个谈锋锐利的少女,现在的心里究竟怎样想着呢?她能够接受我的恋爱吗?砍头的话,是真的呢,还是说着玩的?是的,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假的,总之,如果要让我的初恋成功,似乎非对于昨天的骑兵的头有一个交代不可了。
将军正在这样面有难色地沉思着,站立在身前的少女却失笑起来了:“将军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真的在想先把头砍下来吗?其实也不一定要将军把头砍下来才有办法,如果将军在军法上可以讲得过去,像将军这样的人,想起来哥哥也不会得再替我另外拣选的……”
少女说着,终于不免有些羞涩了,提起了水壶假做灌花的样子,把脸转到别个方向去。而将军呢?听了这样的话,满意地笑了。
将军刚在跨前一步走进枣木的栅门去,事情却有这样的巧,远处一阵喧的人声使将军收回了已经跨出的右脚。将军回头一望,看见一簇人正在纷嚷着涌过来。渐渐地看清楚了,在最前的是一个队长,跟着的都是将军部下的骑兵。将军心中一动,恐怕是兵变了吧?便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把,慌忙地迎上前去。
“乱纷纷的嚷着些什么?”
当走近的时候,将军先喝问着。
那个队长伸开了两臂,阻拦着后面拥挤着向前的人。也没有对将军行一个军礼,也完全缺少了平时的恭顺的态度,直率地说:“并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就只为了刚才奉了将军的命令去传谕伙伴们,点了名,不准走开,外面放了步哨,山上派了一个望。但是伙伴们都不乐意,他们都说是跟了将军来征讨吐蕃的,现在放着我们这样的精兵,还有这里镇上的武士们也很了得,为什么将军不肯传令出兵去打一个胜仗呢?况且,伙伴们都说将军昨天答应他们打到吐蕃的京城里,可以大大的快乐一下,所以他们对这里是守着将军的纪律,秋毫无犯。现在既然将军说不去征伐吐蕃,那么不是叫伙伴们都阴干在这里喝大雪山上吹来的西风吗?就是为了这点点小事,小人实在压制不下伙伴们,所以带了他们四处寻找将军请示的……”
将军是不等他说完,已经冲上了怒气了。将军从来没有受着过自己部下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