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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氏忙着照管女儿,又要到婆婆跟前侍奉汤药,还要分心去布置长子新婚后要住的院子,忙得团团转,竟是连喝口茶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难得的是,这回她没有累得病倒,反而是硬撑了下来。不过她每日忙碌之余,还不忘叫余姨娘在跟前立规矩,打帘子、端茶水、捶腿捶背,累得对方半死,偏又都合乎礼数,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余姨娘一声都没吭,硬扛下来了,看得文儒与文雅兄妹暗恨不巳。不过她也只是面上吃亏罢了,顾大老爷如今晚上倒是宿在她屋里的时间更多。蒋氏见状越发怀恨在心,若不是忙得空不出手来,她白日里还不知要怎么加倍儿折腾余姨娘呢!
顾大老爷每到年下,因为皇室与朝廷接连有大典的关系,总是要忙碌一阵子的,有时还会忙得吃不上饭,但是这钟忙是他心甘情愿的,因
为可以在皇帝跟前露脸,过了年封赏下来了,又是头一份。这些天为着女儿的“病”,他不得不闹赋在家,生生把个在皇帝面首露脸的机会给错过了,又是在正谋求升迁的关键时期,未免便生出几分怨气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怪妻子没把女儿照应好,只是碍着母亲,不好拿她撒气,只得每日将幕僚亲信召到外书房里商讨明年的大计,明明没差事在身,却也没悠哉到哪里去。
文贤仍旧忙着备考,每日读书不怠。文安自打结识了李冬瑞,便三天两头去寻他切磋,有时也与新结识的朋友们去玩。家里人都在忙,没人顾得上他。
文娴、文娟与文雅三姐妹则掌管起了家务。腊月里的事务本就比平时繁忙,又要预备年下走礼,文娴在家时,在段氏教导下倒是学了些管家的皮毛,但甫一上手,也十分手忙脚乱,出了不少岔子。文娟更是不中用,还要姐姐手把手地教。倒是文雅,虽也不懂什么,但转过一宿,总能想出好点子来。只是次数多了,文娴便疑心是余姨娘在背后指点,心中不免别扭,又觉得自己身为长姐,还要妹妹们指教,甚至让个妾给比下去了,实在没脸得很,便不大乐意与文雅说话。
只有文怡与蒋瑶两人,一个是隔房的女儿,不比其他姐妹都是长房的孙女,用不着插手家务,一个是亲戚家的千金,作为客人更不需要插手主人家的事,两人每日都悠闲无比。
文怡甚至觉得,在侍郎府度过的这个腊月,是近年来少有的清闲日子。既不用操心除夕夜的祭祀,也不必费心预备年礼,甚至连走亲戚都免了。她除了每日看看书、练练字,与蒋瑶偶尔说笑,便是赶着给祖母做一件春天穿的厚外套,还有一套给小弟文康做的春装,都是挑得细密柔软的料子,一针一线,缝得格外细致。
有时文娟会背着文娴跑来向她请教管家上的事,她也细心地教了,却嘱咐文娟,别在文娴面前明白提起。文娟倒是知机的,照着做了,总算把侍郎府年下要送往各家亲朋故旧的年礼给理顺了,除夕的祭祀用品也都打点清楚,没有出大丑,多少挽救了顾家的脸面。但文娟在家从未学过这些,如何瞒得了人?如今文娴见了文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文怡与文雅不同,在老家平阳时便向来有能干的名声,文娴心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小年夜。
这一日,柳东行也送了年礼到侍郎府来。礼物不多,瞧着也就是一挑,但文娴接过来一看,却是不敢大意,立时就报给了蒋氏。
原来柳东行这份年礼里头,有几匣子不同的名贵茶叶,正合顾大老爷的口味,让他心喜不已;又有几匣子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正适合给于老夫人补身子的,让于老夫人心中暗暗称道柳东行这个晚辈比外孙柳东宁会做人;另外还有一大盒燕窝之类的温补之物,正好可以让“久病未愈”的顾六小丵姐进补,让蒋氏满意非常。除此之外,礼物里还有两瓶上好的跌打秘药,专门指明是留给文安的,省得他天天在外头与人切磋武艺,还顶着一张满布青紫或青肿的脸四处晃,文安只觉得这个朋友对他还是非常关心的,便乐呵呵地找上门去叙旧了。
几位长辈都高兴了,平辈的好友也满意了,剩下那一份礼物,因为柳东行派来的郑尚荣家的说了是给九小丵姐备下的,别人也就没多理会,让她捧着往文怡住的小院去了。
文怡于是便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了柳东行派来的人。
柳东行送的是一匣子全套六件的田黄冻动物小雕件,有牛、有马、有猫、有狗等等。田黄冻并不常见,有一些文人墨客爱其质地细腻温润,会拿它来刻些印章或玩件,文怡也曾见过,但雕工这样好的倒是头一回看到。这几件雕件不过拇指大小,却个个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叫文怡一见就爱上了。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对羊脂白玉的如意结,打着大红丝线络子,一看便知道质地上乘。
文怡看到这些礼物,欣喜之余,却不免担心起柳东行的身家来。不过是一份年礼,先前那些茶叶、药材,便已经价值不菲了,如今还添上这几样东西,柳东行该不会把家当给掏空了吧?
只是这话她又不好问郑尚荣家的,便露出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
郑尚荣家的一直留心她的神情变化,见状也有几分猜到了,心里暗暗高兴,这未过门的大*奶倒是个会当家的,便笑说:“这几样小东西都是我们大爷前几年在外头游历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好玉石,便顺手带了回来,闲时拿出来琢磨琢磨,总要思量上三两个月,拿定了主意,方才敢下刀。雕成这几件东西后,舍不得送人,便小心收了起来,平日里时不时拿在手上把玩。您瞧那上头是不是格外温润?带着人气、灵气呢,跟外头买的东西可不一样前些日子罗家少爷想讨,大爷都舍不得给呢,这回一想到是给九小姐的,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这几样小东西不过是寻常物件,若有更好的,大爷都恨不得立时送到九小姐跟前来呢”
文怡脸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东西放回了匣子里,又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大爷还会雕玉石?瞧这几件田黄冻雕件,还有那对玉结的雕工,我还当是寻外头最好的工匠做的。”认识柳东行这么久,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手艺。
“外头的工匠哪有我们大爷用心?”郑尚荣家的“哎哟”了一句,拍掌道,“我们大爷雕一件这样的小东西,都要花上一头半个月呢,雕出来的东西也从不经外人的眼,但见过的人,没有不夸的。罗家少爷还说,幸好我们大爷是大家子出身,用不着靠这手艺谋生计,不然全天下的雕工就都要没饭吃了”
冬葵等人被她逗得大笑,文怡也忍俊不禁,虽知郑尚荣家的说话不过是有心讨好,但能听到柳东行还有这样的爱好,心里也有几分欣喜。笑过了,文怡特地吩咐冬葵,给郑尚荣家的预备上等封儿。
郑尚荣家的更高兴了,谢过恩典,眼珠子往冬葵那边转了几转,便走近文怡两步,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回去后,是直接到大爷跟前复命的。若九小姐有话想让小的带回去给大爷,请尽管说您放心,小的嘴巴最紧,绝不会随便泄露出去的”
文怡双颊顿时飞红,咬了咬唇,斥道:“胡说什么?我……我哪里有话要跟他说……”就算要说……她也宁可当面说去
冬葵背过身去偷笑,秀竹似乎知道自己失了主人欢心,这些日子格外谨慎,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却是机灵地溜出去了。而郑尚荣家的则似乎有些不肯死心,又走近了两步,离文怡只剩下两尺距离了,嘴里还在说:“九小姐别多心,横竖府上的老夫人与大夫人也都让小的捎话给大爷了,小的再多捎一份口信,也不算麻烦……”这话刚说完,她便立时将声量压到只能让两个人听见:“大爷让小的来问九小姐,近日可是有什么烦恼之处?是因为六小姐的病情么?但六小姐并不是真的病了,您不必担心。”
文怡吃了一惊,盯着郑尚荣家的看了几眼,方才迅速问她:“你……你家大爷如何知道的?”
“府上虽然请了大夫,又让六小姐闭门静养,但是大夫在府里守了这么多天,抓的药方子却从未变过。若是真的有病,怎会不依据病情变化改方子呢?”
文怡哑然。她完全没发现到这个破绽,还以为蒋氏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呢。自从腊八以来,文慧院子里每天都会飘出治疗痘症的药汁气味,踏雪寻梅每隔三四日,便在蒋氏的指示下在院中烧毁旧衣物被铺,对外便说是防止感染,还有每日随同蒋氏出入小院的亲信丫环装作被传染了病症,被送进院中偏厢养病。侍郎府上上下下都没起疑心,还有些人心惶惶。文怡好几回在暗中为大伯母的细心叫好,却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如此周密的安排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破绽。
她有些急了:“外头的人都起疑心了么?六姐姐装病……原是不得已而为之。”
郑尚荣家的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九小姐放心,外头人都以为六小姐是真的病了。我们大爷是因为关心九小姐,听说九小姐与六小姐一同往大护国寺去,回来后六小姐便发病了,担心九小姐也会过了病气,特地使人打听,方才看出来的。换了是别人,谁有这样细的心思?”
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红着脸对郑尚荣家的道:“你替我给你们大爷捎个话吧,就说多谢他想着。我很好,他不必……担心我……”
郑尚荣家的笑着应了,又接着问:“大爷还有一句话想问九小姐的,就是六小姐的病根……是在大护国寺遇到的吧?可需要……我们大爷帮忙,除一除这个病根?”
文怡呆了一呆,才领会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吓了一跳。柳东行该不会是在暗示他想把郑丽君给除掉吧?忙说:“别你叫他千万别轻举妄动别把自己给搅和进去了。平安最要紧”郑丽君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身份,倘若有个好歹,不管是宫中的郑贵妃与三皇子,还是郑家,都不可能不彻查清楚的。如今事情还没到绝地,她怎能让无辜的柳东行被卷进去?
郑尚荣家的眨了眨眼,笑着后退两步,行了个礼:“九小姐放心,有您这句话,我们大爷断不敢轻举妄动的。”
文怡顾不上脸红,急急再嘱咐她:“一定要跟他说明白,若是他……若是他敢胡来,我……我就真恼了”
郑尚荣家的忙收了笑,再三保证会帮她把话带到。冬葵面带疑惑地看着她们的互动,十分不解,明明方才还在说笑的,怎的小姐忽然就变了脸色?
文怡送走了郑尚荣家的,便一直心神不宁,担心柳东行真的会一时冲动,为防万一,也顾不上长房的人会说什么闲话了,第二日便请了赵嬷嬷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半日,才让她带着赵大夫妻去羊肝儿胡同的柳宅送了一份“回礼”,总算从柳东行嘴里讨得了一句准信,保证他不会轻易涉险。
文怡这边放下了心,却不知道柳东行那头却另有打算,只是未婚妻有命,又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他少不得要再回头细细斟酌一番,重新订个计划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柳东行抬头望着尚书府的牌匾,整了整斗篷的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