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是晚上。格斯墨嘟囔着,放下了猫。你有什么事吗?
让我进去坐坐,喝一口水,再说好吗?不出门先生跟堵在门口的格斯墨说。
格斯墨从自来水管接了一杯清水递给不出门先生,他说,我刚刚把奶茶喝光了。没有虫子,不信你喝喝看。
没关系。不出门先生摇摇头。他接过杯子。他又摇摇头。
不出门先生摇头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他坐在椅子上很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在屁股底下他摸到了一把甲虫。
格斯墨一看到这种情况就开始向不出门先生道歉,不,是向不出门先生屁股的方向道歉,格斯墨说,对不起啦,小心点儿,扁头兄弟们,小心这个人的屁股!那些甲虫本来似乎打算往不出门先生的裤子里爬,但是听到格斯墨的提醒,就成群结队地钻到壁橱里去了。它们一路抱怨着,你挤我撞地往壁橱的门里钻,其中有两个硬是被挤扁了。
你也没有必要在我这里练马步。格斯墨看见不出门先生在那里临空虚坐,就建议道。如果你坐伤了扁头兄弟,你可就麻烦大了。我不想告诉你,上次那个家伙的屁股被咬得像是……像是……格斯墨开始想。
不出门先生连忙说,好的好的!下次不会!
格斯墨说,下次?你还想麻烦我几次?快说!来找我干嘛?
不出门先生就开始说了。由于他的语法错误很多,关键是他非常罗嗦,以下内容属于笔者整理:
大约在一个月前,不出门先生的房子里开始出现了异象。所谓异象呢,就是出现了警察和物业管理处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不出门先生抓破了头以后,认为只有巫师才够格解决问题。不出门先生就开始打听如何能找到格斯墨,他又不出门,他就打了许多热线电话……格斯墨立刻打断他:这个你不用说。
大约在一个月以前,不先生的房子里开始出现了异象(这不是印刷错误,由此开始不出门先生的名字简称为“不先生”)。厨房的下水口,马桶的洞洞,阳台的下水道,抽油烟机的烟道里,出现了奇怪的动静,不先生一开始还以为是老鼠,就邮购了一堆鼠胶,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放在厨房的洗碗池里的那片鼠胶粘到了怪东西——你猜猜那是什么东西?
格斯墨急躁地把手在不先生的脸上晃荡,看起来好像在抽他。我不猜,没那个耐性,我就是不猜!
哎呀哎呀,粘到了一只蛇的头!不先生尖着嗓子地叫起来。而且那个蛇看起来好像有很多的头,我拿起鼠胶的时候,从旁边上面的烟道里就钻出来另外一个头,咬开了鼠胶,救了第一只头走,临走还妄想咬我一口!当时我太慌张,手一抖那个蛇头就缩进下水道了,厨房的下水道啊,那么细的洞口,它那么大的头,一下子竟然全部就缩进去了。啊呀,实在太恐怖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嘛。从那晚开始我就没敢在家里住!请你一定要到我家里去,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不去我就不走了,不去我就睡你家地毯上……
要不是男巫家里的地毯太厚,上面的灰尘又更厚,你一定听得见不先生的磕头声咚咚响。搞得格斯墨连打了几个喷嚏。几个大蛇头?你眼镜多少度?假如那是真的,倒很好玩。
格斯墨拍拍胖猫,把它从腿上赶下去。那么,我跟你去看看吧。
格斯墨就是这样的爽快人!你只要看看男巫家里挂着的“早上十点之后有求必应”的大红锦旗就明白了。格斯墨把猫粮留在客厅里,临走前跟猫说了再见,跟几个扁头虫子唠叨了一会儿,还找来一只皮球扔给黑狗乔亚,乔亚是一只沉默的狗,不叫嚷也不说话。
格斯墨跟着不先生出门以后,乔亚又去拧了拧门把手,检查门锁好没有。
不先生的家不在,二环路的里面,不先生的家也不在,钟鼓楼的那边。不先生的家反正兜兜转转,大约打了有50块钱那么多的车费,最后还是格斯墨掏的钱。格斯墨心里想,你来求我,还要我掏钱——
不先生的住所是那种最难看的灰扑扑的居民楼,一进楼道还看见到处是煤球。多走两部就听见脚底“吧唧”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走廊里的灯坏了好多盏,半明半暗,格斯墨走在里面就半梦半醒的,正想开口唱: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抬头一看,居然还要爬九层楼。
九楼才走到一半,不出门先生开始喘得像是哮喘病发了,噗哧,噗哧,眼看就快死了。果然是个诚实的男人,格斯墨这样想,一看就知道不出门对普通人的身体伤害多大。男巫没费体力,他是一路跳上来的。单脚跳,一次两格。左脚跳完一层,又换右脚跳。
一 不出门先生来敲门(2)
终于上了九楼。他看见不先生只是喘气,停在家门口,也不开门。
你不敢开,你个胆小鬼。不就是一条蛇嘛。我就不相信黄鳝你还吃得少了?格斯墨叹口气说,来,把钥匙给我。
不先生却在这个时候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最近天气潮得厉害,这门锁……生锈了,嗯……打不开。不先生一边说着话一边脸都红了,还低下了脑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
这样就搞得格斯墨高头大马立在他面前,像个讨债的。
格斯墨有点江湖气,格斯墨一脚就把不先生的门给踹开了。那扇门吱呀一声,倒地碎成两片。格斯墨也不看不先生的脸,仰着头就大踏步走进了房间,不对,是大踏步踏在了地上的两片门板上。蛇呢,蛇在哪里啊?格斯墨背对着不先生喊。
不先生抖抖嗦嗦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那边,好像在厨房那边。
不先生的房间里果然堆积着好多好多书,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格斯墨一看这么多书同时存在就开始头疼,就呼吸不畅,但是幸好事故发生在厨房里。
格斯墨赶紧推开厨房门,撞翻了门背后不先生堆在那里的一堆碗。稀里哗啦的声音响了好长一段时间。格斯墨就在这片响声之后转过头来,十分不解地问不先生:请问,既然你不出门,为什么连碗都不放好呢,请问——格斯墨发现不先生已经不在门口的位置了,门框边上只露出两根细白的手指,颤危危的手指尖。
厨房就那么一丁点大,除了地上有一堆碎碗瓷片,简直一目了然。抽油烟机、煤气炉、洗碗池子、没有倒掉隔夜面条的煮面锅……格斯墨又往厨房中间走了一步,正好踩在一块碎碗上。哎呀——他听见脚地下有尖细的声音叫了一声。
哎呀,踩痛啦,踩痛啦。
同时,又有另一个狠狠的粗重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叫什么叫,没出息!
格斯墨停了下来,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底,格斯墨脚下穿的可是名牌靴子——防水绝缘,价值一千多元,那天正好赶上打折于是格斯墨买了个打折价720元。现在一条胳膊粗细的蛇(蛇头有小孩子的拳头大)正从格斯墨的防水绝缘名牌靴踩着的一块碎片下面钻出来。此时格斯墨往下望,而蛇头也抬头看着他。蛇头开口说话了,你就不能轻一点?你就不能轻一点?这蛇说话娘娘腔。音调绕来绕去的。
格斯墨生气了,我呸!你好端端跑到别人家里来干什么?
这蛇被格斯墨的粗嗓门吓了一跳,赶紧将头往碎片下面缩回去,一边说,好痛,好痛,找地方躲躲,找地方躲躲。
格斯墨大呼一声,妖怪!啊哈!说完一脚将那些碎瓷片踢开,没想到踢开以后格斯墨见到另一个蛇头。为什么说是另一个呢,因为刚才说话细细声的那个蛇头上有粉红色的花纹,眼睛还咪咪的,好像近视眼的样子,而这一头呢,它头顶就像纹了一朵金黄的鸡冠花,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眼睛还瞪得老圆,它脸红脖子粗地朝格斯墨抗议:嘿,老兄,注意一下你的行为!你踩着我兄弟了。
你兄弟,你说谁是你兄弟?格斯墨问。
一个小小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我是,就是我。格斯墨看过去,这次他看到那个方向钻出一只淡黄色的蛇头,那淡黄蛇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他探出头迅速地瞄了格斯墨一眼,好像还羞怯地笑了一笑,就又缩回去了。
格斯墨笑了,哈哈,你们到底有几条蛇啊,都给我出来吧。
脚下安静了一秒钟,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没有几条,只有一条,就一条啦,不过还有我。
格斯墨没有看到这条说话的蛇的样子,他想继续踢开这堆破碗。他刚一抬脚,脚下发出一片沙沙咝咝的声音。这时那个怒发冲冠的金黄蛇头又恶狠狠地发话了:闭嘴!都给我闭嘴!不许说!
但是最初那个尖尖细细的娘娘腔声音说,老大,他问我们呢。老大,老大!
沙哑的嗓子在说:我们不告诉他,让他猜吧。它嘻嘻嘻笑起来。
尖细的声音回应他,好啊好啊。
另外一个害羞的声音却又担忧地问,要是,他猜不——出来呢?
金黄蛇头粗着嗓子喊:喂,叫你们给我闭嘴,吵死了真是吵死了!它仿佛恼羞成怒,吵死了吵死了——
嘿,大伙儿,你们到底要干嘛?说说吧。格斯墨耐着性子在这个时候出来制止他们。格斯墨嗓门大,他一说话,那群唧唧喳喳的声音立刻全都没了。起码,过了有三分半钟,那些蛇就好像躲在瓷片下面开了一个短短的商讨会一样,最后他们决定仍然让他们的老大——金黄鸡冠头出来发言。
金黄鸡冠头的发言是这样的(他甩了甩头顶的碎渣子),他表情严肃地说:住在这里,我们当然是有原因的……他说话中间要停顿一会儿,还把自己的鸡冠头左右摆摆,好像要看看下面观众的反应如何。可是现在只有一个观众,就是格斯墨先生,格斯墨是个男巫,不是开锁匠,也不是修理抽水马桶的,格斯墨现在心里想的是:老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老子要是被你们说烦了,一会儿就一脚下去,踩住一个,逮到一串,把你们扭成麻花,装在玻璃瓶子里,拿上街卖了……
等格斯墨想完自己的内心独白,鸡冠头的发言又开始了:是这样的,自从我们搬进来,我们也不想闹事,我们就是想找个人呆在一起,暖和,暖和。鸡冠头说到这里,又停顿了。
一 不出门先生来敲门(3)
格斯墨没有什么表示。只有格斯墨的脚下响起一些咝咝、咝咝的声音,好像是其他的蛇在对鸡冠头的发言表达符合。
鸡冠头继续说:我们是年底搬过来的,你知道,这个冬天特别冷(尖声音在跟着说,特别冷,特别冷)。我们为什么选择厨房呢,因为一般人家的厨房都会生点火,一百年前,厨房里用木头生火,那火燃烧起来可真是舒服(沙哑的声音在接话:舒服呀,呀),烤得我们都暖洋洋的,一个冬天都不想出门,哪里也不去,就呆在灶门边上,暖洋洋的时候我们就睡得很舒服,而且根本不会做恶梦(另一个小声音在说,哎,恶梦,唉。声音很忧郁,就要哭了)。鸡冠头在这个哭腔之后又左右摇摆了一会儿自己的头。格斯墨在这个空隙里顺便转了转自己一直低垂的脖子,扭得颈椎骨咯咯响。
鸡冠头接着说:
五十年前,人们烧煤球,煤球也不错,虽然有点臭,我们也能将就睡着。后来有人烧木炭,烧木炭会产生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对人体有害,这个你知道吧大概。不过我